但凡钟天地之灵秀者陨落,必有万籁相鸣,余物感其身受,而后天下知矣。
像洛不易的二师父道济陨落时便有晴雨漫天之象,聪敏者能从中洞察天机,愚钝者不知其因,唯有叹声奇哉怪也。
青州蜀山剑门之内,徐非凡抱着非离剑在观看众弟子练剑。
自从剑道重立之后,他与那华家二小姐先后破入陆地剑仙之境,剑门门主之名也传遍五州大地,前来拜师学剑者天天不断,络绎不绝,连带着上山的石阶都矮了半寸。
然而剑门并没有大肆招收门人弟子,仅仅挑选了几个资质尚可,心性上佳的少年入了门墙,修身养性,日日练剑,也算对众多拜师者有个交代。
别人不理解徐非凡为何不广招门徒,将门派发扬光大,作为门内精英弟子的袁飞却是对此有几分了解。
“禀门主,又有诸多剑修在山门外求见!”袁飞今日值守山门,在劝说一干剑修无果后只得向徐非凡禀报。
徐非凡闻言连动也没动,只言道:“剑门操练弟子,恕不见客!”
别人家弟子在练功,你们一群人想要进来却有诸多不便,总不能偷师吧?这可是江湖大忌!
“是!”袁飞应声离去,他早知道会是这结果,如今门主心有金玉,朽木还是上别处去吧。
场上弟子们剑去燕回,徐非凡眼露遗憾之色,为何他就遇不上一个剑仙弟子呢?不用太好,像当初那个骑驴少年一样的就行,再或者是个天生剑胚也行啊,那样定能保得剑门数百年兴盛不衰。
突然,手中非离剑轻吟一声脱鞘而出,往天飞起,却又转瞬折回,插在场中的巨剑之前。
紧接着,众弟子们手中剑器亦促然脱手,齐齐插入石板半寸。
于此同时,山门外传来剑修们的呼喊。
“怎么回事!”
“我怎么握不住剑了?”
“我也是,剑怎么也不听使唤老往地上插!”
且不说这些外门剑修,连剑门弟子们也不知所措,唯有看向他们的门主。
只见徐非凡眉头紧蹙,与场上诸长老一一相视之后,正冠理襟,走到巨剑旁,朗声说道:“剑门弟子听令,拜礼!”
身先士卒,率诸长老往中州方向遥遥拜去。
众弟子虽懵懵懂懂,然俱都听令,一拜,再拜,三拜。
剑器悲吟声起,修者泣然泪下。
剑乃至诚之兵,于此可见。
当徐非凡礼毕起身时并未对弟子们解释太多,哪怕他已然猜到是哪一柄剑器陨落。
有点灵光自云外飞落,先是绕着徐非凡转了转,又绕着非离剑转了转,终究再次破空而去。
“门主,那是…”传功长老震撼。
徐非凡默然点头,虽是大机缘,但却不属于他,因此也并无长老般遗憾。
他之剑道,不假外物。
青州是修者最多的地方,剑修在其中即便没有一半的人数也差不多了,那么这么多剑修的剑器一起失控,又该是多大的奇景?
青华宫中,华青少有地闲坐在花圃间,拎着半壶清酒倚在矮几上自饮自酌。
不对,说是自饮自酌有些不太对,因为花圃中还有个大猴子在捕风扑蝶,将金黄的狮子头砸地漫天飞舞,掉落一地。
而矮几的另一边赫然便是两个少女,一个红衣娇俏,一个白衣胜雪,不正是红缨和她家小姐华凝?
红缨给自家小姐细细地斟了一杯果酒,看华凝笑眯眯地饮下后她心里也喝了蜜似的甜,自从小姐变成能够高来高去的女剑仙后她就没机会跟在小姐身后了,这次小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她可要好好地伺候一番。
然那猴子动静太大,吵闹地太急,让红缨有些不胜其烦,不由地开口道:“大齐你能不能安静些,都吵到我们了!”
猴子当然是华凝从外城救下来的那个,被带回青华宫后派人精心调养,虽然仍未学会说话,猴性难改,但起码体态壮实了不少,不知道何时才能脱掉那身猴皮。
至于他的名字,却是华凝这次回来后给取的,说什么自己小时候看过小人书,曾有个猴子叫的名字跟这差不多。
华青宠溺自家妹子,当然什么都依着她。
大齐听到红缨的话乖巧地跑过来,胡乱拍打着身上的花瓣和沾染的露水,最后不忘讨好地冲红缨一笑,做出个举杯喝酒的姿势。
“你!”红缨哭笑不得。
华凝看着好玩儿,于是从红缨手中夺过酒壶给大齐塞了过去,见他果真咕嘟咕嘟仰头便喝乐得咯咯直笑。
现在的她容貌恢复了,与姐姐之间的隔阂也已烟消云散,还有了一身强横的修为,更有洛不易在记挂着她,够了,足够她开心许多,不必再似那段日子般一身阴郁之气。
这大齐也不知多少年岁,脑袋瓜子好使,会写几个字不说,酒量倒也不错,没几下就将果酒喝了个干净,眨巴眨巴眼睛,又冲华凝伸出了手来。
华凝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转头看向了自家姐姐。
“姐姐,能不能…”
“你猜洛不易会如何处理西州的事?”
华青没待华凝说完就拿话堵住了华凝的嘴,手里的酒壶也不着痕迹地掩在了身侧。
听到洛不易的名字华凝当然再顾不得一旁抓耳挠腮的大齐,将脑后的飘带用手指捋了捋后托腮道:“他脾气虽是好的,但肯定不会视之不见吧?可这又是天大的事情,想来会听从他师父的多一些。”
看着经历毁容,离家漂泊,如今身为女子剑仙已是成长不少的亲妹妹,华青心中涟漪阵阵,但不管怎么说,现在一切安好才是最重要的。
对于华凝的回答,华青不置可否,只是话锋一转说道:“我这里得到些父亲及祖父下落的消息。”
“只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这消息似乎与上古皇族遗脉有些关联。”华青说完这句话又拎起酒壶灌了口酒后便不再言语。
华凝闻言眉梢轻皱,她不再是以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华家二小姐,游历江湖中对于皇族遗脉已经有所耳闻,更何况听天将殿暗部的九香说过哪些皇族遗脉不止一次对洛不易痛下杀手。
天将殿与皇族遗脉是死对头。
因而她听到姐姐提及这个消息便明白了姐姐的意思,恐怕,她们的父亲及祖父与皇族遗脉的瓜葛还不少呢。
难怪英明如她姐姐都对此犯了难。
是了,若有一天双方起了冲突,她该帮从未蒙面的血亲呢,还是帮生死相许的心上人?
华凝不由地嘟起了嘴。
而华青对此并不多言,小树长成大树不是一天两天的,她十岁之前也不信自己敢杀人,然而那次她比谁都狠,直接成就了她“红莲”的霸名。
姐妹花中谈心事,各自欢喜各自愁。
二人这两年聚少离多,如今算是有机会共处一番。
这时,一侍女小跑过来对华青道:“禀宫主,青华书院差人送来书函一封,请宫主过目!”
华青眉头稍凝,以往书院有事都是凌夫子直接来青华宫与她商议,但如此一封书函便要让她这堂堂一州之主亲自过去,那说明写这封书函的人极为不简单。
果不其然,待她看到信函的时候眉头一舒,笑着对华凝说道:“原来是王先生亲笔!”
王先生便是王焕之,作为当代最为德高望重的大儒,他同时也是华家这两位千金的授业恩师,因而华青与华凝称其为先生,不敢有半分不敬。
也就是他能够书函一封,便能邀得州主亲至而不违背一点礼节。
先生找自己的学生岂不是天经地义?
“王先生?王老夫子吗?他老人家找你何事啊姐姐?”华凝被这一打岔已是将先前思绪抛到了一边。
“待我一看便知。”
华青轻轻一抖,美目阅之,而后手指轻轻一搓,书函便化作了灰烬残落于花间。
“我去一趟书院,凝儿你先在此玩乐,我去去便回。”说时已是取出了青华莲灯,似她这模样定是有要紧之事,不然不会连华凝也顾不上了。
不过她有青华莲灯在手,青州之内任意往来不过瞬息事尔。
当然华凝也懂事,随即应道:“姐姐自去便可,这里有红缨和大齐陪我,不用担心!”
华青不禁莞尔一笑,便要闪身离去。
但好事多磨,凡事总有意外。
州府城中苍茫一声剑吟,而后数不清的剑器拔地而起,于半空自成回龙剑阵,一时间剑鸣呼啸,人声慌乱不绝于耳。
不单单如此,神情凝重的华青突觉周身寒气大盛,心中一凛,急忙转身看去,果见华凝的两把雪白短剑上下翻飞,灵气非凡,寒气逼人。
“玲珑!红豆!”华凝似是对这番变故不明所以,慌道:“你们怎么自己跑出来了?快回来!”
自修成陆地剑仙之后还从未发生如此情况,自己的神兵不听召唤私自行动,这是为何?
但不能放任他们随意玩耍,不然整个花圃会遭殃了不说,整个青华宫也免不了要被波及,当初双剑弄得州府城气候异常的情景她可是历历在目。
然任凭华凝这个主人如何呼唤,两把雪白短剑仍是没有回落,反倒是慢慢交缠,白光一闪后化作了一把雪白长剑。
只是寒气更盛,花圃中金黄色的狮子头已是逐渐凝上了一层霜雪。
“嘶…好冷啊小姐!”红缨双手抱臂冻得直哆嗦。
“吱吱!”大齐也不例外,只是有一身猴皮做为阻挡,比之红缨要好上不少。
好在华青反应快,一手一个将他们拎出花圃去,离开了华凝周围后似乎便不再被寒气所扰了。
那玲珑与红豆散发的寒气好似只是为了保护华凝一般。
说时迟,其实一切发生不过一息时间。
而在雪白长剑重新悬浮于华凝身前时,有一点灵光自云巅落下,穿过万千剑器组成的剑阵,往青华宫的方向坠下。
疾如流火。
“什么东西!”
虽然看这番景象奇异,结合华凝神兵的失控,显而易见两者有所牵连,但她华青怎么会任来路不明之物影响华凝?
一个闪身,华青拦在了灵光的必经之路上,手指弹起一缕火焰向灵光扔了过去。
总得探探底细。
然而灵光根本不闪不避,或者说是直接无视火焰与华青,了无生息地落下却将火焰撞散,将华青自半空撞落。
华凝见状大惊不已,来不及感叹,那点灵光却已是冲到了她身前,感受着越来越熟悉的气息,华凝福至心灵,讶然道:“是你!”
灵光一顿,旋即一闪而逝,没入了华凝的眉心。
雪白长剑轻吟,化作冰雪将华凝环绕,就地生出一枝莲苞。
只待他日重开,绽放万千霜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