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天晴如洗。
镇守齐宏收到消息,带着几个府差快马加鞭赶到元家。然而,等他到了元家,元甘安已经只剩下一口气,并且拒绝救治。齐宏一时间有点懵。这案子,表明上毫无难度,因为众目睽睽,凶手就是闻悟,直接就略过了破案的步骤。
然而,能抓人吗?
齐宏头都大了。而且,元家的反应也是诡异,到现在竟然还没有一个能主事的人出来处理,只是派了几个护院、家丁去找人要说法。现下元家的当家大房、三房,虽然都有人到场,元劲松和元青松却都不露面,各自呆在东厢南厢不出来。
最终还是祠堂的几个老人一起发话,才让王教头带着几个人去‘拿人’。然而,还没见着闻悟,这一行人就被挡在了门外。
齐宏是职责在身,唯有硬着头皮上,结果依然吃了闭门羹。若是换了旁人,他绝对就要发飙,在元望镇,他何曾受过这气?但一见显星、显兴俩人,立马就萎。作为泰明府主的亲卫,军部在册的虎甲,地位等同于正五级朝官,齐宏不过区区七级,在他们面前连说话都不敢喘大气。但不问又不行,这么多人看着,齐宏只得老老实实地喊话求见,却被无情地忽视了。这让他憋了一肚子窝火,却不敢当着显星、显兴面表露,于是在心里将元家的几个当家问候了一遍又一遍。现在的情况已经很明显,元劲松、元青松知道了曲红的到来,所以避不出面,直接将麻烦甩给了官府。
院子里,雨后的鸠草蓬勃舒展。
午膳过后,妇人让闻卿扶着她进房间休息,刻意将空间留了出来。闻悟心里有疑问,曲红却不急,在庭间散步消食。
“有话就说呗。”
“你跟我娘说了什么?”闻悟皱皱眉。
“你猜。”
“你在监视我?”
“我发现你这个人呐,不止疑心重,自我感觉还超级良好。”曲红伸手接着从屋檐上滴下来的水珠,没有正面回答。
闻悟沉着脸不语。
曲红让落入掌心的水滴顺着掌纹滑下,回首看他,“让我们开诚布公地聊一聊吧。”
“什么意思?”闻悟一怔。
“我问你,你从来就没有真正相信过我,对不对?”
“你呢?”闻悟不答反问。
“我很相信你啊。”曲红回答的很干脆,说罢又加了一句,“真的。”
“嗬——”闻悟嗤之以鼻。
“为什么不信呢?或者我换个方式问你,你来回答好了。”曲红竖起巴掌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数,“如果有一个人,他对父母孝顺,疼爱妹妹,对朋友仁义,平等对待下人,又刻苦努力,你觉得这个人怎么样?这样的人值得相信吗?”
闻悟张张嘴,愣住了。
曲红看他表情,‘噗’地笑了,调侃道:“你该不会对号入座,觉得我是在说你吧?”
闻悟脸一热,尴尬地撇开脸,“咳,咳,没有。”
“嗤,其实吧,你已经很接近这个人了。”曲红特意加重了‘这个人’三个字,虚捏手指,只留一点缝隙,揶揄地笑道:“只差这么一丢丢。”
“我谢谢你哦。”闻悟翻了个白眼。
“呵,说实话吧,刚开始的时候,我确实是有些私心的,我,觉得你迟早会有用得着的时候。这些天来,你大概已经感觉到了吧?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一次……”曲红看着他,认真地道:“你的天赋,比你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出色!”
闻悟撇撇嘴,“比你差一点点。”
“噗——”
曲红脱口笑了,严肃的表情荡然无存,原本想好的词也乱了,瞪了他一眼,“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清楚,不用装糊涂。哼,既然话都说到这了,我就明说吧,我就是看中了你的资质。当初你来找我,事实上我跟你一样有防备之心,直到我确定你,嗬,人品还算不错,也有潜质。这样说能理解吗?我不觉得我的做法有什么问题,因为你师公当初也是看中我的资质才收我为徒的,我觉的看中你的资质跟尽心教导你,以及等到你学成之后师生之间互相帮助,这几点并不矛盾。”
闻悟点点头,接受了这个说法。
曲红继续说:“虽然你现在还差得远,不过我说过,你想帮你娘,唯一的机会就是去兴都。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或许需要你帮我做几件事。”
“就这么简单?”
“我的出发点就是这么简单,但我要你做的事情可一点都不简单。”曲红盯着他的双眼,讲道:“如果我说,你将可能得罪药士协会,你还会帮我吗?”
闻悟一怔,哑了。
曲红似是早有所料,虽然略感失望,却并不奇怪,只自嘲地‘呵’了一声,说:“你不用这个表情,我只是说有可能……”
闻悟打断她,“就这么简单?”
曲红一顿,看着他,黛眉微微上扬。
闻悟的神色丝毫不变,条理清晰地淡然道:“你是不是忘了我的目的了?如果三年内我无法帮我娘……”顿了顿,他回头望了一眼内庭,声音逐渐走向低沉,“对我来说,三年之后,只有两种可能,成,或者败。如果败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但如果成了……”他再转过头来,面对曲红的注视,表情坚定,言语掷地有声,“我还需要惧怕区区的药士协会吗!”
曲红愣住了,半响才回过神来,然后扶扶额头,素肩‘呵呵’地抽动了两下,“你想得太简单了,你,不知天高地厚……”
闻悟却不以为然,“天高不高,地厚不厚,有何区别?我有别的选择吗?如果没有,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劝自己提前放弃吗?”
曲红哑口无言。她重新注视眼前的少年,心底泛起波澜,极度怀疑这家伙是不是真的只有十六岁。对呀!这家伙还只有十六岁!曲红遽然发现,自己在与眼前的少年相处时,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就忽略了他的年龄。这哪像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如果挡住脸,凭那说话的语气,那阴沉的眼神,那沉稳的举止,说他是一个六十岁的老家伙都一点不为过!
于困境中成长,于绝境中重生。
这句话,曲红是从老师那里听来的,到了此刻忽然有了全新的体会。她沉默了一会儿,自嘲地一笑,“哈,或许,你说的是对的。”
“不过,我不明白,你不是六级药士吗?为什么会跟药士协会结仇?难道你出现在这里也跟他们有关?”
“其实……”
曲红打住,神色突然变得有点扭捏了。
闻悟不明所以,熟练地使出了欲擒故纵的伎俩,“不想说就算了。”
“哎,算了,反正你迟早会知道。”
曲红果然上当,有点没好气的样子,板着脸道:“其实也不算什么秘密,我是悔婚逃到这里来的,全兴都的人都知道。”
“啊?”闻悟张口愕然。
“需要这么大反应吗?哼!”
“不是,那个,这,你悔婚跟药士协会有什么关系吗?”
“他是药士协会的人。”曲红一脸晦气。
“呃……”
“哼,好了,今天说得够多了。说回你,我跟你说这些,没有别的原因,只是不想你整天胡思乱想,影响学习,以后出去了丢我脸。”曲红训完,语气稍稍缓了缓,“还有,既然我收了你当学生,便是你老师,基本的信任必须要有。”
闻悟怔了怔,面对着她,随后微微弯腰作揖,“学生受教。”
曲红稍愣,见他神色、动作诚恳,反而有些不自在了,于是摆摆手,道:“算了,你这样子反而让我浑身不舒服,还是像之前那样好了。”
“喔。”
“但是在外人面前还是要注意礼节的,不然人家说我不会教学生。”
“噢。”
“哦什么哦,还有什么话,要说赶紧说,我还有事呢。”曲红不耐烦了。
“呃,嗯……”闻悟想了想,还是没憋住,问:“老师,你为什么要悔婚啊?因为对方长得太丑吗?”
“你就没别的问题了吗?”曲红几乎是咬着银牙挤出来的声音。
“喔,太穷了吗?”
“你有完没完?不是。”
“太矮?”
“没完了是吧?不是。”
“难道,你喜欢女人?”
啪。
闻悟脸上就多了个巴掌印。
说好的师生之间的信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