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神仙都是人变的。
清晨的阳光打在雪地上,明亮刺眼。鸟雀呼晴。
林兰楼坐在桌旁,一个人默默地喝着清粥。
清粥的香味刚刚好。他最喜欢清晨的清粥味。
或许是因为屋内有人在酣睡,所以让他觉得万分安宁和充沛。
清粥也格外地好喝。
李吹笛病了。
已经是第三天了,他还在酣睡不起。
刚刚才给他喂了清粥,他和他一样最爱喝清粥。
白米清粥。什么别的也不放,清白简单。但是火候一定要刚刚好。
煮粥和炒菜是一样的,要讲究火候,讲究出锅的时间。
许是生病的缘故,李吹笛什么都不愿意吃,只浅浅地喝了几口清粥。
想要劝他吃一点,他就把头一歪,把脸埋在他的胸前。
一句话也不说,须臾间又沉沉睡去。
林兰楼一个人坐在桌子边上,看着盘子里的蜂蜜糯米藕,吃了一片,又吃了一片。直到盘子里的都吃完了方才罢休。
每次回来,只要是疲惫,李吹笛都会这样,酣睡,发烧,三五天就好。
许是他回来就放下了所有的戒备,放下了所有的事情,放松了所有的神经安心地睡了吧。
身体放松容易生个小病,让身边的人小心翼翼地照顾一下自己很美好。
但是林兰楼还是不敢大意,决定去城里为他请大夫。
因为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李吹笛还在睡。除了喝了清粥,上了茅房,就没有做别的事情。
天冷气清。雪还没有化。四处白茫茫的一片。
连阳光都清冷了不少。
远处的山和田野,人家,都笼罩在白茫茫的雪气里。晶莹纯粹,看上去说不出的美好。
林兰楼穿上夹了棉的锦缎袍子,紫苑色的斗篷。在白雪皑皑的苍茫天地间显得特别耀眼风致。
加之他眉目如星,身形如玉树,颦笑间风流倜傥。更让他不同凡人。这若是到了热闹的千里城大街上,可如何是好?
不是要像勾魂秘云深一般被全千里城的夫人们围观?
可惜他似乎从来也没在意过,他习惯和千里城的富家子弟那样,带着小巧的蝴蝶面具出行。
此时他任由着浓妆给他淡淡几笔,勾勒成了个面目粗犷有些黝黑的江湖大叔。
浓妆和素颜是林府的管家。
林府的管家按说也有七八人。各司其职,浓妆和素颜就是内院的管家。
林兰楼的身边贴身的管家叫扶光,不过他出门办事,还没有回来。
他在林兰楼就方便的多了,因为他是个男的。
这样出门请郎中的事情,扶光去就可以。至少扶光能陪他一起去。
现在不行,他只能一个人去城里请大夫。
林府的管家不是谁都能做的。
浓妆是姑苏人,长相秀美,动作利落,精于做各式糕点。
另外她的武功据说师承姑苏燕子楼,无论是轻功还是暗器都是江湖宵小或是江湖浪客们不敢小觑的。
素颜,扬州人。
她五官精致,常常凝神看花,像是在认真思考。精于花艺,不仅工于养花,还精通插花。
自古插花、挂画、焚香、烹茶都是雅量之事。能精通一件事情便就可称为江湖雅士。
素颜在江湖上,单单是插花养花的技艺就可以算是千金难得的管家。
奈何林兰楼似乎并不能全面欣赏到素颜的雅士技能。他喜欢栽在土里的花,还只喜欢热闹的月季。
所以素颜插花的技艺就有些浪费了。
素颜善用短剑,据说是越女剑的传人。不知道真假,因为林兰楼也没机会见她和人对敌。
平日里只见她照顾林府的花花草草,养花,插花,添茶倒水。整日拿的都是剪刀。
自然,林府里的掌事,厨娘,账房,护院等都另有管家。也不是事事都要她们操心。
林府还有一位主事,他们都叫他大管家,据说名字叫林无。名字有些怪异,知道他名字的人似乎也不多,大多习惯叫他大管家。
而且这位大管家似乎也很少露面,很少露出真容,不是半遮着脸,就是易了容。
他似乎还有个嗜好,就是穿那件亘古不变的土黄土灰混杂的衣衫,连过节也不会换新衣服。
最多是在衣襟上或者帽子上簪一朵喜庆的花。
在林府,想要易容最容易。
因为浓妆就是易容的高手,她随随便便教他们几招,便足够他们把自己搞得面目全非了。
大管家林无负责安排所有管家们的任务和工作。因为他出色而且能干。需要主人林兰楼操心事的也不多。
林兰楼在要出门的时候,不放心又回房间看了一眼酣睡的李吹笛。
等他再磨磨蹭蹭要出门的时候,门房来报说云公子来了。
林府的管家和佣工们习惯叫秘云深云公子。
一来亲切,二来好听。
因为云公子年少俊美,是林府的常客,是先生的朋友。从不多言,还不多事。
还不等门房再出去通告,秘云深就已经进了林兰楼的小院子。
秘云深见到林兰楼吃了一惊,忍不住皱了皱眉,道:“脸怎么弄成这样?谁给你易的容,好生难看。”
“脸也不能当饭吃。没有好看难看,你只要认得就行。”林兰楼道,“清早天气寒凉,你快坐在火盆边上烤火去吧。”。
秘云深麻利地解下斗篷,取了围巾放在屏风上,坐进了火盆边上的坐塌里,盖上毛毯,道:“听说李少爷病了。我请了大夫来帮你看看他。就在门口。”
“刚好我正要出门请大夫。快请进来吧。”林兰楼喜不自禁道。
说着忙走出去招呼大夫。
大夫干净文雅,像个书生。
林兰楼看上去还是有些紧张生病的李吹笛,他将大夫引进了里屋。
李吹笛还在睡着。
秘云深只抬眼看了看林兰楼,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这位李少爷在林府身份尊贵,也是林府的大半个主人。他心里知道,他的病多半是没大碍。
因为先生就是个能给人瞧病的大夫。若是有事,先生早就把千里城的大夫都请遍了。
半晌,大夫终于诊断完了,道:“这位公子急火攻心,长途颠簸,又染了风寒才至如此。不过无妨,清火祛毒,静养休息两三日就可痊愈。”
秘云深不由自主地撇了撇嘴轻哼了一声。
李公子每年都要来这么几次做派,他说他是少爷病。每次少爷病犯了十个大夫有八九个都说相同的话。
林兰楼也习惯了他每次回来都生病,又每次都紧张的战战兢兢。
离谱的是,林兰楼本来就精通医术,曾在城里段记医馆坐诊。可每次李吹笛昏睡,超过三天他就慌张失措,要从外面请大夫来看,请一个不放心还会请第二个。
今日的大夫开了药方,林兰楼千恩万谢送走了大夫。
秘云深有些看不下去了,道:“我府上的马车在外面,会送大夫回去。大夫药方上的药,我都给你带过来了。你也不必亲自去千里城最大的高记药铺去买药。”
“你怎知大夫要开什么药?”林兰楼看着药方道。
“李少爷他老人家哪次生病不是那几味药?怕是门房的小哥都记得了。”
林兰楼嘿嘿笑了笑,道:“我赶紧煎药。”
“只有你的李少爷重要?客人来了,茶也不泡吗?”
“你稍等片刻,毕竟吹笛他是病人嘛。”
此时倒是浓妆端了普通的茶水和点心过来。
秘云深道:“浓妆姑娘很懂易容之术吧?区区数笔,把你们先生勾勒的骨相都变了。”
“云公子过奖了。”浓妆微笑着退了出去。浓妆虽是秀美,却也大气,极明事理。
她知道,这个云公子眉眼生辉,形容潇洒不羁,似有绝世风华。多看两眼都会沦陷。所以还是不要多看的好。
更不要有什么奢念,譬如绝世公子会喜欢上我这样的荒唐念头。
对于世间的私情,浓妆似乎比别的姑娘都通透。
不知道是曾经沧海,还是天生聪颖。
总之聪颖通透的姑娘,总是要少受些苦多些福分吧。
药,林兰楼是要亲手煎的。喂药,他也是要亲自喂的。
到了晚上,秘云深问道:“素颜姑娘那边有消息了吗?”
“还没有。”
秘云深低头喝茶,不说话。
“这些天你一定是去镇上打听过,什么消息也没得到吧?”林兰楼见他不说话,问道。
秘云深低下头没有说话。
“我请素颜去打听,也只是想让你的心里安宁些。替你打听到络衣姑娘的下落,让你知道她的境况。”
林兰楼默默坐下,变得絮叨起来,简直絮叨的像个老母亲一样。
语重心长。
“你在这千里城,那么多姑娘都喜欢你,可是往往连见你一面都不可能。你也不想被那些喜欢你的人勉强。我也不希望你因为喜欢别人去勉强人家。”
秘云深默默地坐着不说话。
林兰楼不禁又劝道:“子所不欲勿施于人,你懂的。若是素颜打听到了那位姑娘的消息,你不要勉强人家。行不行?”
秘云深沉默半晌,竟点了点头。
“只要她们好,你就可以安心了。我也就为你安心了。这世间的情分,爱而不得是常态。那些爱慕你的姑娘都能忍得,你一定也能忍得。”
又道,“想来这上苍也是公平的,这千里城为你难过的姑娘何其多也,此番也让你尝尝爱而不得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