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县学后,易铮直接朝着苟府的方向跑去。
县学里的所有人都忘记了“苟兄”。
但他却没忘。
虽然忘记了对方的名字,忘记了对方的相貌。
但他清楚的记得自己有这么一位至交好友,记得对方家里有矿,记得昨夜画舫一行中对方也在。
在易铮看来,很有可能那些与“苟兄”联系紧密的人,记忆之中仍会有这一人的存在。
县学的夫子、学生记不起他,但未必“苟兄”的家人血亲,会记不起他。
要想找到“苟兄”如今所在,最好的方式,就是先从他的家人入手。
“既然昨晚苟兄也在画舫,那么画舫结束之后,他肯定会回家。”
“如果他的家人记得他,那要找到他就有线索了。”
本着这样的想法,易铮用最快的时间来到了苟府。
刚刚来到苟府大门,他倏然想起更多关于“苟兄”的记忆。
“这里,我以前似乎经常来……”
“我来过苟兄的家,不止一次。”
“而最近一次,似乎是前些日子,我曾一大早来找他问及吴氏事件的一些信息……”
回忆起这些之后,易铮沉下心来敲着门。
不一会儿,苟府的门房便为他开了门。
“易相公?您有什么事吗?”
易铮认得这门房。
上次他过来找“苟兄”的时候,也是这门房给他开的门。
心下想到这里,易铮直接报明来由,问起“苟兄”之事。
但这门房却是一脸迷糊:“易相公……您的确与我家公子要好,平日里你时不时会来陪他玩……”
“可你与他并非同窗啊。”
“我家公子下月才满六岁,他现在还在由家里先生教着认字呢……”
“易相公,你这……是怎么回事?”
看着一脸茫然的门房,易铮听得心中一紧。
在门房的言语之中,已经透露出来他并不记得有“苟兄”此人存在。
他口中所说的公子,是“苟兄”的胞弟,苟小侠。
意识到这一点后,易铮连忙出声道:“小侠现在在家吗?我能见他一面吗?”
被门房请进了门,随后由苟府的下人,带着易铮直接去了内宅别院。
远远的,易铮便看到正在骑木马玩着的苟小侠。
老远听到一阵脚步,苟小侠朝这边一望,一见来人是易铮,连忙兴高采烈地从木马上下来,朝易铮迎了过去。
“易铮哥哥!你怎么来了?好久你都没来找我玩了!”
看着苟小侠一脸开心的笑容,易铮虽然面上也露出微笑,但心中确实愈发忐忑起来。
在他的记忆之中,因为“苟兄”的关系,他多次来这苟府,和苟小侠见得多了,理所应当的,他也和苟小侠的关系极好。
苟小侠快步小跑到了易铮面前,一旁的下人自行退去。
苟小侠一脸欢喜道:“易铮哥哥,最近县学课业很紧吗?你怎么好些天没来找我玩了呀?”
易铮暂且压下心中的忐忑,笑着回道:“最近事情比较多,的确没有过来,小侠,你今天的功课做了吗?”
苟小侠乖巧地点了点头:“早上起来我就已经去找先生背了文章,今天的功课都做完了,我爹说让我先自己玩一会儿,他晌午之后会带我去乌江钓鱼呢!”
“我还是第一次钓鱼,爹爹说乌江的鱼又大又肥,甚至还有红鲤鱼呢!”
“易铮哥哥,要不然你待会儿和我们一起去吧?”
无论是性格还是说话的口吻,苟小侠依旧和以前没什么不同。
但就算还没有向对方问起“苟兄”的事,易铮心中已经有了不妙的情绪。
像是带着苟小侠玩这种事,在他的印象之中,以前一直都是“苟兄”在做,而苟家家主苟万年,很少会陪小侠玩。
易铮犹豫了一瞬,深吸口气问道:“小侠,怎么是你父亲带你去钓鱼?你哥哥呢?”
苟小侠听到易铮的话一愣。
“哥哥?”
“什么哥哥啊?”
“易铮哥哥,你不是我哥哥吗?”
孩子毕竟是孩子,苟小侠并没有觉得易铮的话有什么不对,短暂的呆愣之后,他便嘻嘻笑道:“要不我去跟爹爹说,一会儿你带我去钓鱼?”
听完苟小侠的一番话,易铮心里有些打鼓起来。
很明显。
“苟兄”的亲弟弟苟小侠,已经不记得有他这个人存在了。
看着此刻一脸笑容的苟小侠,易铮的心绪变得格外复杂。
他依稀记得,那位“苟兄”虽然在很多事情都表现得大大咧咧,但对于他这个亲弟弟,却是极尽细腻的疼爱。
兄弟俩年龄差非常悬殊,但两人却似乎是没有代沟存在一般,在易铮的印象之中,“苟兄”哄弟弟开心的时候,完全不是表面应付,而是真真切切的陪对方玩耍。
但是现在……
苟小侠已经忘记他了,忘记他以前心心念念的哥哥,忘记那个陪他玩陪他闹陪他笑的哥哥了……
易铮作出微笑,摸了摸苟小侠的脑袋。
“小侠,今天哥哥还有些事,要不过几天我再来找你,到时候陪你去钓鱼,怎么样?”
听到易铮的话,苟小侠虽然起初有些失落,但很快脸上又充满了笑容:“好呀好呀!易铮哥哥,你忙完之后不要忘了来找我钓鱼,到时候我们钓很多很多鱼,拿回府里,让张伯伯给我们做鱼汤吃,张伯伯做鱼的手艺可是府里最好的!”
易铮作出笑容点了点头:“好,我忙完之后会来找你的,对了小侠,你爹爹现在在哪?能不能带我去见他一面?”
苟小侠乖巧点头:“爹爹在书房那边看书呢,易铮哥哥,你跟着我,我带你去!”
刚走了没两步,苟小侠一拍额头:“哎呀,易铮哥哥等我一下,我忘记拿小风车了。”
他一阵小跑,去到院子里木马的位置,将地上的纸风车捡起,随后继续蹦跳着在易铮前边带路,手上的风车随着跑动,不停旋转起来。
易铮一边走,一边看着苟小侠手里的风车入了神。
他记得。
这个风车,是“苟兄”亲手给苟小侠做的。
易铮出声问道:“小侠,你这风车是谁给你的?”
苟小侠转身,一边倒着走路一边道:“是谁给我的,倒是记不清楚了,但是这是我四岁生日的生日礼物。”
“应该……应该是很重要的人送给我的吧!”
“我特别喜欢这个小风车。”
“小风车,呼呼呼,阿巴阿巴……”
看着苟小侠重新转过身,朝着书房小跑,易铮的心情已经跌到谷底。
虽然还没有见到苟万年,但他已经提前确定。
“苟兄”的生父,怕是也已经记不起他了。
随后的情况,的确如易铮提前所料一般。
在书房见到正在看书的苟万年后,易铮随便找了个话题,旁侧敲击地问了一下。
对方……
果然也不知“苟兄”的存在。
离开苟府,站在苟府大门前打量了一眼后,易铮心中莫名有些压抑。
他之前的判断是错误的。
不仅是县学的人不记得“苟兄”。
就连“苟兄”的直系血亲,连他最敬重的父亲和最疼爱的弟弟,也都全不记得他的存在了。
他。
就像是从这个世界人间蒸发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