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老爷生辰当天,杜府热闹非凡,下人们忙里忙外,无一得闲。
杜老爷早早地换上了一身新衣,站在大门前接迎四方来客,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他的腋下依旧离不开拐杖。
一顶白里透红的寿桃灯赫然挂在高空中,与屋顶同高,众人见状,都会谈论几句,遇到不熟的人,更是会借着桃灯的话题作为切入口。
每逢有人问起,杜老爷便会得意洋洋地介绍起来,毫不吝啬褒奖之言。
这顶寿桃灯是他的世侄和女儿亲手做的,他的世侄就是鼎鼎有名的除狼英雄,她女儿更是蕙质兰心……
「陆公子,你醒了吗?老爷叫您过去。」
丫鬟在陆绝的门前叩门,隔着门缝朝里面张望着。
半晌后,里面终于传出了回音:「没醒。」
没醒还说话?
丫鬟踌躇了一下,虽说老爷吩咐一定要请陆公子过去,但是他毕竟是贵客,可不容得她造次。
无奈之下,她只能说道:「那等陆公子起了,就过去吧,宾客们都等着见你呢……」
屋子里静悄悄的,再无半点回音,丫鬟只好悻悻离去。
骆蝉衣就靠着房间檐下的柱子旁,周身沐浴在暖洋洋的日光里,她一边看着庭院里来来往往的人,一边漫不经心嗑着松子。
直到听见丫鬟的最后一句话,她不禁笑了出来,小丫鬟到底是不了解陆绝,她真不该这么吓唬他,哈哈。
她走向陆绝的房间门口,陆绝与她就住隔壁,走过去也就几步路。
「是我。」她随意地敲了两下门。
很快,门就打开了,陆绝衣着完好的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她道:「你醒了。」
「嗯。」他点头,让开门口容她进屋。
尽管昨夜没怎么睡,但陆绝没有白日睡觉的习惯,况且外面人来来往声音不断,他想睡也难,只不过是厌倦了应付那些人。
骆蝉衣走进门,看到桌面上是他进行到一半的画作,但她认得出来,画的正是那盏桃灯。
「你不出去见见那些大老爷?」她随意地问道。
陆绝:「不想见。」
「估计一会又得来敲你的门。」她点了下房门的方向,笑道:「也没准那些老爷们直接就过来了。」
陆绝深吸了一口气,沉默了片刻,突然干干脆脆道:「锁门。」
突然蹦出的两个字,其中又透着心酸与无奈,不禁逗得骆蝉衣笑了。
想一想也确实有些难为他了,他不喜欢寄人篱下,也不喜欢被当做招牌一样贩卖,更不喜欢每日迎合那些形形***的嘴脸。
可是偏偏骆蝉衣不想走,他只能被迫留下。
她心中软了一下,沉思了片刻,突然看向他的眼睛:「要不要,溜出去?」
陆绝不解地与她对视着:「溜出去?」
她坚定地点头,抬手指向一个方向。
杜府后院有一个后门。
陆绝依旧看着她的眼睛,但目光已然添了几分光亮。
后院的草木都枯了,只有松柏还有一丝绿意,却是绿得深沉。
陆绝与骆蝉衣吸着冬日清寒的空气,不言不语,快步走向后门方向。
他依旧隔着袖口握在她手腕,握得微微有些紧。
后院也有很多人,但大多数是忙碌的下人,来来往往准备宴席的食材,竟无一人上前来过问。
而他们就像是偷溜出去的孩子,有些心虚,也有些窃喜,头也不回,从一场乌烟瘴气的喧闹场逃离出去。
呼吸着杜府外面的空气,仿佛一下子就清透
多了,耳边少了冠冕堂皇的嘈杂声音,就听到了很多这个世界原本的声音。
比如,一群小麻雀扑棱棱震颤翅膀,从墙头腾空而起,又或者,院落前的小溪汨汨冲刷着水面的薄冰。
他们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穿过街道,走过小巷,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内心静谧,又带着淡淡的欢喜。
从杜府出来后的一路上,他的手的握在她的腕上,不松不紧地握着,一下也没有松开过,她也没有想要要抽出来。
直到下午时候,天空越来越阴,风中也透着湿意。
他们正坐在狭小的巷子口,面对面,各自吃着碗里的热腾腾的豆花。
舀起半勺软颤颤的豆花,上面黏着两片翠绿的葱花,轻轻吹了吹送入口中,咸淡适中,豆香浓郁,温热的感觉从喉咙一路向下延伸。
这一口,比在杜府吃的山珍海味都要香。
就在他们吃完准备离开的时候,天空渐渐飘起了雪花,一开始并不大,像米粒一样,但后来越来越密,眨眼间漫天雪花像是鹅毛一样飞舞着。
「陆绝,你看。」骆蝉衣兴奋起来,伸出手去承接:「好大的雪啊。」
「是啊。」他悄无声息将她身后背后的大帽子叩在了头顶。
没过多久,四周的一切都变得白了,她走在前面,周身都是洋洋洒洒的雪片,她伸手去抓,时不时还高兴地转了个圈,玩闹的样子和小孩子一模一样。
此时天色沉暗,映衬着她的脸色甚至和这漫天的雪一样白,普通人只要晒到日光,就很难一直这样白皙,除了她。
包括此时在内的很多个瞬间,陆绝都觉得,她好像和自己不属于同一个世界。
他不清楚她的世界是怎样的,但他会不顾一切地融进去。
——
他们回到了杜府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了,雪还在下,但已经小了很多。
硕大的桃灯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雪,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桃色,宾客们此时都已经散了,唯独空气中还残留一丝酒席的香味。
管家一看到他们,就激动地拍大腿,叫道:「两位祖宗啊,你们什么时候出去的,怎么也不打一声招呼,我们都快把府内掀个底朝天了!老爷更是急得不行。」
陆绝和骆蝉衣谁也没说话。
管家一边在前面领路,一边说道:「老爷这会在前厅呢,今日的礼品实在太多,老爷不放心,亲自清点一下。」
可不得亲自清点嘛,以后没了陆绝,恐怕他也收不到这么多生辰礼了。
骆蝉衣正腹诽着,突然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像是块石头,被雪盖着她完全没留意到,毫无防备地脚下狠狠一扭,只听「咔吧」一声,脚腕处随即传来剧痛。
「哎呦!」
她痛呼一声,要不是陆绝一把扶住,她就要摔坐到地上了。
陆绝看到那个露出雪面的黑糊糊的圆石头,一脚踢到了树丛里,紧张地看向她的脸:「你怎么样?」
发现她脸色不对,他立刻低身将她打横抱了起来,也不去什么前厅了,转身就往卧房走去,对身后的人叫道:「去找郎中!」
管家见状,一把将身边的家丁推去:「快去,快去啊!」
陆绝疾步走着,垂头看着骆蝉衣的脸,担忧地眉心紧皱:「是不是脚很疼?」
骆蝉衣勉强挤出一丝苦笑:「我没事,真的没什么事……」
其实不仅有事,而且问题还很大,她刚刚一个寸劲,居然把脚腕骨拧折了,那一瞬间她疼得浑身都冒汗了。
要是换成别人,这个时候早就疼得哭爹喊娘了,可她不一样,断了之后没多久,她就用法术接上
了,完好如初!活蹦乱跳!
如果此时不是陆绝非要抱着她回房间,她甚至能绕杜府跑几圈,再打个雪仗。
「你不用强撑着,疼就叫出来。」陆绝看着她强撑着的表情,满眼心疼。
额……关键她不疼啊,干嘛要无病呻吟。
她尝试和他解释:「我真的没事,不就是摔了一跤嘛!」
陆绝进入房间,轻手轻脚将她放到床上,无比地小心翼翼,就好像她是一个易碎的花瓶。
他坐在床边,单手擎住她右侧的小腿,不敢让她脚腕着一点力,一直在安慰她道:「别怕,郎中一会就到了,你疼就喊出来。」
她倒是没什么怕的,反倒是陆绝这架势,挺吓人。
反正她说什么他都不信,一会等郎中来了,诊断后就知道了。
终于,管家带着呼哧带喘的郎中进来了,紧接着杜老爷拄着拐也进来了,各种唏嘘问候,还特意带了两个小丫鬟,以备不时之需。
「脚腕断了,怎么说也得三两个月,就像我这腿……」杜老爷探头探脑地看过来,口中不停地感慨着。
可气的是,从他的语气中骆蝉衣还听出了一丝庆幸,这下她脚腕断了,想走也走不了了,至少还得呆两三个月,那他就可以继续敛财了。.
她毫不客气戳破他的希望:「我脚腕可没断,好着呢。」说着活动了一下脚腕。
可陆绝瞬间就握紧了她的小腿,神情更加紧张起来:「别乱动。」
「怎么可能没断,我听得真真的,咔吧一声,那就是骨头断了。」一旁的管家力证。
杜老爷点头:「不错,我腿断的时候也是咔吧一声。」
骆蝉衣一下子坐了起来:「哪有什么声,我怎么没听到?」
管家有些吃惊:「怎么没有?那么大声音,是你太疼了你没听到,阿福也听到了,还有陆公子,不信你问他们。」
骆蝉衣看向陆绝,他此时表情很严肃,目光微微垂着,眉头紧锁。
骆蝉衣没有再说话了。
是啊,陆绝也不聋,怎么可能听不到。在他心里也已经认定了她的脚骨折了。
「好了,丫鬟留下帮忙,其他人都出去。」郎中此时已经准备好了治疗的工具,走向骆蝉衣的床边。
陆绝有些不放心地将骆蝉衣的小腿转交到丫鬟手中,嘱咐了好几遍:「当心些。」
「都出去,都出去!把门带上,鞋袜都脱掉!」
郎中说完看向了骆蝉衣的脸,只见她双眼出神望着天花板,竟像个没事人一样,心中不禁为之称奇:「好姑娘,真能忍。」
骆蝉衣没反应,她此时正一门心思在考虑,要是诊断发现没有问题,她该作何解释呢。
郎中垂下头,端详着眼见雪白细腻的脚腕,居然没有扭曲,甚至一点红肿都没有,哪里像是断了的。
他心中起了疑云,正要伸手去试,可那姑娘不知怎地,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吓得他一下子退后。
「我可还没动你。」他不由得叫冤。
再看那姑娘的脸,只见她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表情也极度苦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