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仁帝眨巴着眼睛,欲言又止。
宋璟琮知年幼的他不是听得很明白,便换了种比喻:“皇上,比如,臣家里的粮食本来就不多,但还有人要拿一半去制成米糕,还要帮你收藏起来,说是为了应付几年后的灾年,等灾年来了再还给臣,美其名曰是为了未雨绸缪。但是,臣如今都餐不饱腹了,您说臣会答应他此举吗?”
昭仁帝嘟起小嘴,认真想了想,“这个太傅教过,叫舍本逐末,很不好,所以琮哥哥是绝不会同意的,对吗?”
宋璟琮严肃点头,“是呀!皇上想想,他不仅拿走了臣的粮食,还将它藏在自己的家中,臣又不傻,岂会让他暄宾夺主呢。”
昭仁帝又想了想,叹着气道:“可母后说,凡是永王呈上来的折子,她都没有理由不批。那依琮哥哥之见,朕要如何回复拒绝永王呢?”
宋璟琮:“……”这小脑袋瓜,怎么都将问题拋给我呢?严格说起来,我也未及弱冠,也还是个孩子呢!
他虽如是想,但看着昭仁帝稚嫩洁白的小脸,清亮纯粹的大眼,便暗中叹了口气。
他温和答:“据臣所知,文宗帝建国之初,便颁发过一道严旨,大昌国之铜矿,除去制钱,打制兵器,浇铸佛像以外,绝不可作其他用途,有违者皆斩。这可是高祖皇帝的御旨,皇上一个曾曾孙辈,又刚刚登基,又岂敢忤逆先祖辈的遗诏,成为大不孝之子孙呢?”
“永王世子果然是聪敏机智,代哀家解了燃眉之急。昭儿,还不快谢谢你琮哥哥。”
雍容华贵的秦太后由长廊阴影处转了出来。
宋璟琮赶紧扶住欲作揖行礼的昭仁帝,“皇上不可!臣身为皇上的堂兄,更是皇上的臣下,应当为皇上分忧。”
秦太后微微一笑,柔声道:“请世子回去,稍微提醒一下你父王,有高祖帝圣旨这件事情。”
宋璟琮:“……”
秦太后又小声道:“明日早朝之时,皇帝就会批复永王的折子,同意他用黄铜制作军中寄生。到时候,你父亲是肯定不会同意此举的。但是,以他的鲁莽冲动,只会一腔孤勇,抬棺死荐,根本无济于事。若那时,他能搬出高祖这道圣旨,定能威慑群臣,力换狂澜。”
宋璟琮:“……”我那个去,中计了,这个老谋深算的秦太后啊!
有高祖圣旨这件事,她不可能不知情。
只不过是,她不敢正面同永王为敌,但为了保住她母子的权利皇位,又不得不同永王斗智斗勇,须臾委蛇。
她先是推了天真纯粹的小昭仁帝出来,借助自己与小皇帝的情份,帮其出谋划策,然后又再利用父亲素来的为人处事,设计了这一周密计划。
说白了,便是将自己的父亲推出去,在前头作个挡箭牌,完美避开同手握重兵重权的永王起正面冲突。
所以说了半天,等于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个深坑,还将父亲给一头推了下去。
“琮哥哥,母后说过,如今的大昌国内,朕同母后可以信赖依靠之人,唯有豫王一府了。琮哥哥一定要帮帮我,帮帮母后,好吗?”昭仁帝突然就抓住了宋璟琮的手,撅嘴摇晃起来。
宋璟琮:“……”
子夜时分。
宋璟琮随着父母回到了豫王府内。
一路上,他面色从容,也丝毫没有提起过秦太后所求之事。
他将父母送到他们的寝房前,便告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内。
谁知他前脚刚进门,后脚豫王便跟了进来。
“琮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为父?”豫王脸色严谨。
宋璟琮:“……”
随后,他假意轻松,笑着将父亲往门外推,“父王,是有些许小事。不过,儿子大了,可以自行处理好,父亲就别瞎操心了,还是回房歇息去吧1
高大魁梧的豫王双脚一定,便如门神一般,定在了门口处。
“吾儿毋需骗为父,这件关乎大昌国之要事,你一人可是处理不好的。”
宋璟琮:“……”
豫王:“刚太后皇上偷偷召见了你,还问了你关于永王要用黄铜制作军马寄生一事,对吗?”
宋璟琮:“?”
豫王继续语出惊人,问:“而你亦找到了堂而皇之拒绝他的理由,对吗?”
宋璟琮猛看向父亲,“父王,您是如何知晓的?”
永王一转身又走回了屋内,往椅子上一坐,嗡声道:“是太后差人告诉为父的。但她只说你知道如何压制永王,却没有细说是何法子?只让为父回来问你?”
宋璟琮:“……”
秦太后此人真的不简单。
从来没有一个人,让他如此刻般心生畏惧过。
永王也没有。
秦太后算是第一个。
太后知道,自己不是个蠢人,是不会亲手将父王推到风口浪尖上去的。
于是,她一面利用自己和幼帝的感情,为他出谋划策,一面又派人将此事通知了父王。
但是,她却没有将自己找到的法子直接告之父王,而是叫父王来询问自己。
没有一味的逼迫,但却将决定权交到了自己手中,由自己来决定,要不要将拒绝永王的办法告之父王。
这才是她最最高明之处,心思慎密却不用强权压人,而要你心甘情愿为其卖命出力。
而且,她这一计划可谓是一石三鸟。
经此一事,一可试出豫王府是尽忠还是慑于永王威压之人;二是若成功压制永王,那幼帝便得到忠心拥主之人;三是倘若永王党不死心,想要打击报复,那他要找之人,首当其冲便是豫王府。
总之,秦太后不只找了主谋之人,还找了个挡箭牌,最后将她自己和幼帝择得干干净净的。
功成身退。
功不成则有高个子挡在前头。
想通这几层道理后,宋璟琮惊出了一身冷汗。
当然,他并不是惧怕永王的威压,他只是不想将豫王府置身于无端的危险之中罢了。
因他知道,永王虽表面和善,实则狼子野心,凶残狠辣,早见一斑。
连秦太后都要避其峰芒,采取迂回战术,豫王府自然更要尽量避免与他正面为敌了。
思来想去,瞻前顾后,看着父王执着的眼神,他权衡利弊再三,最终还是将有高祖圣旨之事给说了出来。
豫王一拍大腿,兴奋道:“既有先祖圣旨,何愁他不服。”
宋璟琮叹了口气,“父王,永王表面和善,实则凶残成性,如无必要,咱们最好勿与之正面为敌。”
“哼!怕他作甚!为父早就看不惯他那副假惺惺的嘴脸了。此次搬出高祖圣旨,看他还敢作何狡辩。若他敢当众忤逆高祖圣意,便直接撕下他的羊皮面具,让众人看清其嘴脸,岂不快哉1
“父王,咱豫王府本就是先皇旁支,势单力薄,不过仗着祖母出身高贵,才得以荫封为王,又要如何同权势滔天的永王府对抗呢?”宋璟琮苦口婆心的劝说父王。
豫王一瞪双眼,“身为臣子,王室宗亲,无分远近,都自当尽心为圣上分忧。再说了,为父又岂是那瞻前顾后,胆小怕事的鼠辈小人呢?”
宋璟琮知道难以说服刚直不阿又倔犟无比的父王,便最后提了个要求,“父王,儿子不阻止您,但请您千万千万听儿子一句话。”
豫王:“……”
“父王,记住,你只肖提起有高祖圣旨一事,切不可再步步紧逼,赶狗入穷巷。”
豫王:“……”
豫王:“为父就那么轻描淡写的提一提,就能遏制住永王的狼子野心了吗?”
宋璟琮:“不能。但是,只要父王您一提起,自然有御史台的那帮耿直大夫们,来同永王做个分辨的。”
豫王尚有犹疑。
宋璟琮抓住他的胳膊,“父王,您是知道的,御史台的那帮老夫子们,个个能言善辩,口若悬河,舌若莲开,由他们来与永王分说,岂不是比您说来得更有说服力?”
豫王勉强点了点头。
翌日。
宋璟琮在王府门口,等着下朝回府的父亲。
豫王由马车上下来,仍旧怒发冲冠,面色潮红。
宋璟琮一瞧这架势,“坏了,父王定是没沉住气,也没听自己的劝告,当朝同永王对着干了。”
他沉住气,没有即时追问怒发冲冠的父王,而是将他送回去,还贴心安慰了两句。
豫王却仍旧嗤嗤冒怒气,以掌拍椅,“琮儿,为父没有听你的劝告,是因为那永王实在过分。他说时移世易,那是几百年前的圣令了,不合时宜,今上应审时度势,当改则改,方为明君之道。为父实在是忍不住,便在廷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狠狠数落了他一通。”
“父王是如何数落永王的。”宋璟琮淡定问。
“为父说他,忤逆高祖圣令在先,大逆不道在后,还质问他是否要仗着手握兵权,挟天子以令诸侯。”
宋璟琮:“……”得,同永王的这道死梁子,算是结下了。
“父王骂得好!但是,从此以后,咱家便就有了个死对头了。”宋璟琮苦笑。
“为父才不怕他呢?虚伪阴险的小人。”豫王哼声。
宋璟琮继续苦笑。
由父亲房间出来后,他立马去找了王府的护卫统领,周密的加强了府中巡视防卫。
并且,亲自挑选了二十四名护卫,命他们在豫王出入时,寸步不离其左右,护其安危。
回到寝房后,他仍然无法安心,想了想,便提起笔来,写了一封信给东方玉泽,命人即刻快马送往隐月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