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延堂内剑拔弩张。
金三爷站在堂中的空地上,一旁坐着平静淡漠的言韫,上首老爷子拍案而起,怒道:“你说,逍遥丹到底是怎么回事?”
“父亲。”
金三爷拧眉看他,“人不是醒过来了吗?事实证明不是药的问题,那为什么还要揪着逍遥丹不放?”
“又是金絮那小子跟你说的?”
他话音顿了下,怒意更甚:“药馆这几年都是由三房打理,他今日贸然插手,当众与我唱反调,事后又收容那对母子,导致金家遭人诟病,我念他年纪小不与他计较,他倒是编排起我来了?”
“阿絮没做错。”
金老爷子瞪着他,在三爷愤怒又不敢置信的目光中,沉声问道:“我当时将药馆交到你手里时说过什么,你还记不记得!”
金三爷咬牙不语。
“你不记得那我再说一遍。”
老爷子凝视着他,声音陡寒:“药馆做的是人命生意,须得有敬畏和仁善之心。”
“事态未明你急于撇清干系,着人驱赶,对一个刚刚丧子的老妇恶语相向应不应该?”
“病人险死还生,外界非议甚嚣尘上,你不思善后安置,只计较蝇头小利,竟还有脸面指责阿絮?”
一番话老爷子说的痛心疾首,对这个儿子可谓失望透顶。
金家世代从商,以‘儒善’为家训,教导族中子弟莫不以此为规范。
他这一生育有三子。
长子舒泉敦厚宽容,最是聪慧,可惜死在了那些阴谋诡计里,二子伶俐却心术不正,反受其害,掀起阋墙之祸。
善语最小,倍受娇惯。
养的性子骄傲又自大,他一贯知道老三无容人之心,霸道专横,实非一族之长的首选,这才将家主之位传给了阿絮。
这也成了老三的心病。
他以为这些年看到金家的壮大和繁茂,时间一久,老三总会放下的。
谁知!
谁知竟然闹出了逍遥丹的乱子,知子莫若父,他亲手养大的孩子是什么德行他清楚,倘若药瘾是真,那大肆售卖逍遥丹绝对是有意为之。
“阿絮阿絮,你就在意阿絮,就跟当年你在意长兄一样,他们父子是你头顶的珍宝,我就是你脚底的烂泥吗?”
金三爷冷笑看他,一脸无畏。
老爷子面上怒色凝固,良久,不敢置信的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他们夫妇俩最娇惯的就是个儿子。
打也舍不得,骂也舍不得,恨不能捧在掌心,含在嘴里,就差把心掏出来给他了……
结果落得这么一句?
“我想错了吗?”
金三爷面部肌肉抽搐了下,咬牙道:“小时候我要骑马你不许,说是会摔疼,结果扭头就抱着长兄去了马场,后来我要学管账,你又不许,说费心耗神,自有长兄操持。”
“我心心念念的一切昔年从未如意,就连长兄死了,你也要把家主之位传给金元珠那个乳臭未干的小混蛋而不肯给我。”
“是,我是计较。”
他冷笑着往前走了两步,抬起下颌倔强的盯着老爷子,“因为这几年是我在你跟前尽孝,是我在各处奔波,是我操心费神殚精竭虑,我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你从来都看不到。”
“你说我计较蝇头小利,可你知不知道金家手下的医药生意这几年在我手里利润翻了五倍!光凭这点,金絮他能做到吗?”
寿延堂内无人作答,唯有他话音回荡。
这是他们父子之间的矛盾,旁人不好干预,言韫沉默未语,静观事态的发展。
“不让你骑马是因为你身子不好,受不得累,不让你学管账,是想让你这辈子过得舒心惬意,不必为杂事所扰。”
许久后,老爷子沉沉叹了口气,“你娘受惊早产生的你,幼年时你多病险些夭折,大夫说要仔细养护,否则未必能活到二十。”
“我们日日担惊受怕,怕你冷,怕你热,怕你磕着碰着,怕你过得不如意……没想到你竟误会至此。”
金三爷没有说话,但那副神情,显然是不相信这个说辞。
多年来的心结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解开的。
“至于你说阿絮能不能做到。”
老爷子望着他,眸光深深:“倘若是以这种手段谋取利益,那他做不到,也绝不会做。”
“哪种手段?”
金三爷讽刺道:“你不就是想说逍遥丹有问题吗?”
“难道它没问题吗?”
这种事情要不是查证过,阿絮不会交托给言世子,世子爷也不会来寻他,此事往小了说是失察谋私,往大了说是祸国殃民。
世子爷旁观,容他这把老骨头先行询问,为的是保全他金家的脸面。
谁知这逆子死不悔改!
老爷子心底最后一丝希冀在这番对话里碾碎成粉,他厉声道:“金善语,你早知道服用逍遥丹会成瘾是不是?”
三爷眼神陡然凝固。
“什么成瘾,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还装蒜!”
老爷子一看他这模样就知道他心里有鬼,“你明知逍遥丹服用久了会上瘾,还让药坊大量赶制售卖,你疯了吗?”
是药三分毒,积年累月下来毫无疑问会伤到人体根本,这和蓄意杀人有什么区别?
“说什么上瘾,父亲你从前有听过这种说法吗?简直荒谬!”
经过调整,金三爷澎湃的情绪渐趋平稳,缓缓道:“那逍遥丹就是寻常镇痛的药物,只因疗效惊人所以才卖的好些。”
金老爷子见他咬定不认,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望向一旁的言韫,事到此处,不适合再拉扯下去。
言韫接收到那视线,缓缓抬眸:“你说逍遥丹没有问题,可以,药方拿来。”
“逍遥丹是我金氏药馆独门秘药,凭何要交给一个外人,公子虽是府中贵客,身份非凡,但也没有僭越主家的准道理。”
金三爷话音平稳,不卑不亢道。
“既如此,那就只好麻烦些了。”
言韫冷淡起身,轻掸了下袖子上的褶皱,正要说话,在外聆听许久的素娆缓步走了进来,见到她,几人面色各异。
言韫早察觉到外面有人,倒不惊讶,再开口话音已少了几分冷意,“不是去查湖底沉尸的案子了吗?怎么过来了?”
素娆含笑瞥了眼金三爷,意味深长道:“是啊,谁知道查着查着就查到这儿来了,死人不会说话,可活人会啊,三老爷,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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