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小宝向众兄弟点点头,上轿坐好。高彦超将衣帽包好放入轿中。
一个会中兄弟走到轿前,钻头入轿,低声道:「韦香主,明儿一早,最好请你到尚膳监的厨房去瞧瞧。」
韦小宝道:「瞧什么?」
那人道:「也没什么。」说着便退了开去。
韦小宝想不起他叫什么名字,这人留着两撇鼠须,鬼头鬼脑,市井之中最多这等小商贩,到杨柳胡同时他也没跟着同去,自己一直认为他是药店中的伙计,心想他叫我明天到厨房去瞧瞧,不知有什么用意?
反正巡视厨房正是他的职责,第二天早晨便去。顶头上司一到,厨房中的承值太监以下,人人大忙特忙,名茶细点,流水价捧将上来。
韦小宝吃了几块点心,说道:「你们这里的点心,做得也挺不错了,不过最好再跟扬州的厨子学学。」
承值太监忙道:「是,是。若不是韦公公指点,我们可还真不懂。」
韦小宝见厨房中也无异状,正待回去,见采办太监从市上回来,后面跟着一人,手中拿着一杆大秤,笑嘻嘻的连连点头,说道:「是是,是是,公公怎么说,便怎么办,包管错不了。」
韦小宝见此人,吃了一惊,那正是昨天要他到厨房来瞧瞧之人。采办太监忙抢到韦小宝面前,请安问好。
韦小宝指着那人,问道:「这人是谁?」
采办太监笑道:「这人是北城钱兴隆肉庄的钱老板,今儿特别巴结,亲自押了十几口肉猪送到宫里来。」
转头向钱老板道:「老钱哪,今儿你可真交上大运啦。这位桂公公,是我们尚膳总管,当今皇上跟前的第一大红人。
我们在宫里当差的,等闲也见不着他老人家一面。你定是前生三世敲穿了木鱼,恰好碰上了桂公公。」
那钱老板跪下地来,向韦小宝磕了几个响头,说道:「这位公公是小号的衣食父母,今日才有缘拜见,真是姓钱的祖宗积了德。」
韦小宝说道:「不用多礼。」
韦小宝一寻思:「他混进宫来,想干什么?怎地事先不跟我说?」
那钱老板站起身来,满脸堆笑,说道:「宫里公公们作成小号生意,小号的价钱特别克已,可说没什么赚头,不过替皇上、贝勒们宰猪,那是天大的面子。
别人听说连皇上都吃上小号供奉的肉,小号的猪肉自然天下第一,再没别家比得上了。因此上钱兴隆供奉宫时肉食也只一年多,生意可着实长了好几倍,这都是仰仗公公们栽培。」说着又连连请安。
韦小宝点点头,笑道:「那你一定挺发财啦!」
那人道:「托赖公公们的洪福。」
钱掌柜从怀中掏出两张银票来,笑嘻嘻道:「一点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请公公留着赏人罢!」说着双手送到韦小宝手里。
韦小宝接过来一看,银票每张五百两,共是一千两银子,正是自己前天分给高彦超他们的,微微一怔,只见钱老板嘴巴向着那采办一努,韦小宝已明其意。
韦小宝笑道:「钱老板好客气啦!」
随即韦小宝将两张银票交了给承值太监,笑道:「钱老板的敬意哥儿们去分了罢,不用分给我。」
众太监见是一千两银子的银票,无不大喜过望。供奉宫中猪养牛肉,鸡鱼蔬菜的商人,平时都给回扣,向有定例,逢年过节虽有年礼节礼,也不过是四五百两,这其中尚膳房的太儿太监又先分去了一半。
此刻见银子既多,韦小宝又说不要,各人摊分起来,岂不是小小一注横财?
那承值太监却想,桂公公口说不要,只不过在外人面前摆摆架子,他是头儿,岂能当真省得了的,待
会摊分之时,自须仍将最大的份儿给他留着。
钱老板道:「桂公公,你这样体恤办事的公公们,可真难得。你不肯收礼,小人心中难安。这样罢,小号养得不两口茯苓花雕猪,算得名贵无比。待会去宰了,一口孝敬太后和皇上,另一口抬到桂公公房中,请公公细细品尝。」
韦小宝道:「什么茯苓花雕猪?名头古怪,可没听过。」
钱老板道:「这是小号祖传的秘法,选了良种肉猪,断乳之后,就喂茯苓、党参、杞子等补药,饲料除了补药之处,便只鸡蛋一味,喝了便给喝花雕酒……」
他话没说完,众太监都已笑了起来,都说:「哪有这样的喂猪法?喂肥一口猪,岂不是要几百两银子?」
钱老板道:「本钱自然不小,最难的还是这番心血和功夫。」
韦小宝道:「好,这等奇猪,倒不可不尝。」
钱老板道:「不知桂公公今日午后什么时候有空,小人准时送来。」
韦小宝心想从上书房下来,已将午时,便道:「巳未午初,你送来罢!」
钱老板连称:「是,是!」又请了几个安出去。
承值太监陪笑道:「桂公公,待会见了皇上,倒不可提起这回事。」
韦小宝问道:「为什么?」
承值太监又道:「皇上年少好奇,听到有这等希奇古怪的茯芩花雕猪,倘若吩咐取来尝尝,咱们做奴才的干系太大。
再说,这种千辛万苦喂起来的肉猪,又不是常常都有的,要是皇上吃得对了胃口,下了圣旨,命御厨房天天供奉,大家可只有上吊的份儿了。」
韦小宝哈哈大笑,道:「你倒想得周到。」
承值太监道:「这是尚膳房历来相传的规矩罢了。太后和皇上的菜肴,一切时鲜果菜,都是不能供奉的。」
韦小宝奇道:「时鲜菜蔬不能供奉,难道反而只供奉过时的,隔宿的果菜?」
他虽当了几个月尚膳的头儿,对御房的事却一直不曾留心。
承值太监笑道:「供奉过时隔宿的菜蔬,那是万万不敢。不过有些一年之中只有一两月才有的果菜,咱们就不能供奉了。倘若皇上吃得入味,夏天要冬笋,冬天要新鲜蚕豆,大伙儿又只好上吊了。」
韦小宝笑道:「皇太后,皇上都是万分圣明的,哪有这等事?」
承值太监一凛,忙道:「是,是。太后和皇上圣明,那是决计不会的。听说那是打从前明宫传下来的规矩。到了我大清,皇上通情达理,咱们奴才们办起事来,就容易得多啦。」心下暗暗吃惊对先前这几句话好生后悔。
韦小宝从上书房侍候了康熙下来,又到御膳房来。过不多时,钱老板带着四名伙计,抬了两口洗得干干净净的大肥猪到来,每口净肉便有三百来斤。
钱老板向韦小宝道:「桂公公,你老人家一早起身,吃这茯芩花雕猪最有补益,最好是现割现烤。小人将一口猪送到你老人家房中。明儿一早,你老人家就可割来烤了吃,吃不完,再命厨房做成咸肉。」
韦小宝知他必有深意,便道:「你倒想得周到。那就跟我来。」
钱老板将一口光猪留在厨房,另一口抬到韦小宝屋中。尚膳监管事太监的住处和御厨相近,那肥猪抬入房中之后,韦小宝命小太监带领抬猪的伙计到厨房中等候,待三人走后,便掩上了门。
钱老板低声道:「韦香主,屋中没旁人吗?」
韦小宝摇了摇头。钱老板俯身轻轻将光猪翻了过来,只见猪肚上开膛之处,横贴着几条猪皮,封住了割缝。
韦小宝心想:「这肥猪肚中定是藏着什么古怪物事,莫非是兵器之类,天地会想在皇宫中杀人大
闹?」不由得心中怦怦而跳。
果见钱老板撕下猪皮,双手拉开猪肚,轻轻抱了一团物事出来。韦小宝「咦」的一声惊呼,见他抱出来的竟是一个人。钱老板将那人横入在地下。
只见这人身体瘦小,一头长发,却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身上穿了薄薄的单衫,又目紧闭,一动也不动,只是胸口微微起伏。
韦小宝大奇,低声问道:「这小是谁?你带她来干什么?」
钱老板道:「这是沐王府的郡主。」
韦小宝更是惊奇,睁大了眼睛,道:「沐王府的郡主?」
钱老板道:「正是。沐王府小公爷的嫡亲妹子。他们掳了徐三哥去,我们就捉了这位郡主娘娘来抵押,教他们不敢动徐三哥一根寒毛。」
韦小宝又惊又喜,说道:「妙计,妙计!怎是捉来的?」
钱老板道:「昨天徐天川徐三哥给人绑了去,韦香主带同众位哥哥,二次去杨柳胡同评理,属下便出去打探消息,想知道沐王府那些人,除了杨柳胡同之外,是不是还是别的落脚所在,徐三哥是不是给他们囚禁在那里;
想知道他们在京城里还有哪些人,当真要动手,咱们心里可也得先有个底子。这一打探,嘿,沐王府来得人可还当真不少,沐家小公爷带头,率领了王府的大批好手。」
韦小宝皱起了眉头,说道:「他妈的!咱们青木堂在京里有多少?能不能十个打他们一个?」
钱老板道:「韦香主不用担心。沐王府这次来,不是为了跟咱们天地会打架。原来大汉女干吴三桂的大儿子吴应熊,来到了京城。」
韦小宝点头道:「沐王府要行刺这姓吴的小汉女干?」
钱老板道:「是啊。韦香主料事如神。大汉女干、小汉女干在云南,动不了他们的手,一离云南,便有机可乘了。
但这小汉女干自然防备周密,身边有不少武功高手保护,要杀他可也不是易事。沐王府那些人果然另有住处。
属下过去查看,那些人都不在家,屋里却也没徐三哥的踪迹,只有这小丫头和两个服侍她的女人留在屋里,那可是难得的良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