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来到大雄宝殿,只见殿中有数十名外客,或坐或站,方丈晦聪禅师坐在下首相陪。上首坐着三人,样貌有些粗犷。
第一人是身穿蒙古服色的贵人,二十来岁年纪;第二人是个中年喇嘛,身材干枯,矮瘦黝黑;第三人是个军官,穿戴总兵服色,约莫四十来岁。
站在这三人身后的数十人有的是武官,有的是喇嘛,另有数十人穿着平民服色,眼见个个形貌健悍,身负武功。
晦聪方丈见方宇进殿,便站起身来,说道:「师弟,贵客降临本寺。这位是蒙古葛尔丹殿下,这位是西藏大喇嘛昌齐大法师。这位是云南平x王麾下总兵马宝马大人。」
晦聪转身向三人道:「这位是老衲的师弟晦明禅明。」
众人见方宇年纪幼小,神情贼嘻嘻的,十足是个浮滑小儿。没想到他居然会是少林寺中与方丈并肩的禅师,均感讶异。
葛尔丹王子忍不住笑了出来,说道:「这位小高僧真是小得有趣,哈哈,古怪,古怪。」
方宇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这位大王子真是大得滑稽,嘻嘻,稀奇,稀奇!」
葛尔丹怒道:「我有什么滑稽稀奇?」
方宇道:「小僧有什么有趣古怪,殿下便有什么滑稽希奇了,难兄难弟,彼此彼此,请请。」说着便在晦聪方丈的下首坐下,澄观站在他身后。
众人听了方宇说话,都觉莫测高深,心中暗暗称奇。
晦聪方丈道:「三位贵人降临本寺,不知有何见教?」
昌齐喇嘛道:「我们三人在道中偶然相遇,言谈之下,都说少林寺是中原武学泰山北斗,好生仰慕。我们三人都僻处边地,见闻鄙陋,因此上一同前来宝寺瞻仰,得见高僧尊范,不胜荣幸。」
他虽是西藏喇嘛,却说得好一口官腔,清脆明亮,吐属文雅。
晦聪道:「不敢当。蒙古、西藏、云南三地,素来佛法昌盛。三位久受佛法光照,自是智慧明澈,还盼多加指点。」
昌齐喇嘛说的是武学,晦聪方丈说的却是佛法。少林寺虽以武功闻名天下,但寺中高僧皆以勤修佛法为正途,向来以为武学只是护寺持佛法的末节。
葛尔丹道:「听说少林寺历代相传,其有七十二门绝技,威震天下,少有匹敌。方丈大师可否请贵寺众位高僧一一试演,好让小等一开眼界?」
晦聪道:「好教殿下得知,江湖上传闻不足凭信。敝寺僧侣勤修参禅,以求正觉,虽然也有人闲来习练武功,也只是强身健体而已,区区小技,不足挂齿。」
葛尔丹道:「方丈,你这可太也不光明磊落了。你试演一下这七十二项绝技,我们也不过是瞧瞧而已,又偷学不去的,何必小气?」
少林寺名气太大,上门来领教武功之人,千余年几乎每月皆有,有的固是诚心求艺,有的却是恶意寻衅,寺中僧侣总是好言推辞。
就算来者十分狂妄,寺僧才迫不得已,出手反击,总是教来人讨不了好去。
像葛尔丹王子这等言语,晦聪方丈早已不知听了多少,当下微微一笑,说道:「三位若肯阐明禅理,讲论佛法,老僧自当召集僧众,恭聆教益。
至于武功什么的,本寺向有寺规,决计不敢妄自向外来的施主们班门弄斧。我们也不会随意争斗,我们这里是向佛的地方。」
葛尔丹双眉一挺,大声道:「如此说来,少林寺乃是浪得虚名。寺中僧侣的武功狗屁不如,一钱不值。」
晦聪微笑道:「人生在世,本是虚妄,本就狗屁不如,一钱不值。五蕴皆空,色身已是空的,名声更是身外之物,殿下说敝寺浪得虚名,那也说得是。」
葛尔丹没料得这老和尚竟没半分火气,
不禁一怔,站起身来,哈哈大笑,指着方宇道:「小和尚,你也是狗屁不如,一钱不值之人么?」
方宇嘻嘻一笑,说道:「大王子当然是胜过小和尚了。小和尚确是狗屁不如,一钱不值。大王子却是有如狗屁,值得一钱,这叫做胜了一筹。」
站着的众人之中,登时有几人笑了出来。
葛尔丹大怒,忍不住便要离座动武,随即心想:「这小和尚在少林寺中辈份甚高,只怕真有些古怪,也未可知。」呼呼喘气,将满腔怒火强行按捺。
方宇道:「殿下不必动怒,须知世上最臭的不是狗屁,而是人言。有些人说出话来,臭气冲天,好比……好比……嘿嘿,那也不用多说了。
至于一钱不值,还不是最贱,最贱的乃是欠了人家几千万、几百万两银子,抵赖不还,您说是吧?」
葛尔丹张口愕然,一时不知如何对答。
晦聪方丈说道:「师弟之言,禅机渊深,佩服,佩服。世事因果报应,有因必有果。做了恶事,必有恶果。一钱不值,也不过无善无恶,比之欠下无数孽债,却又好得多了。」
禅宗高僧,无时无刻不在探求禅理,方宇这几句话,本来只是讥刺葛尔丹的寻常言语,可是听在晦聪方丈耳里,只觉其中深藏机锋。
澄观听方丈这么一解,登时也明白了,不由得欢喜赞叹:「晦明师叔年少有德,妙悟至理。老衲跟着他老人家学了几个月,近来参禅,脑筋似乎已开通了不少。」
一个小和尚胡言乱语,两个老和尚随声附和,倒似是和葛尔丹有意的过不去。
葛尔丹满脸通红,突然急纵而起,向方宇扑来。宾主双方相对而坐,相隔二丈有余。
可是他身手矫捷,一扑即至,双手成爪,一抓面门,一抓前胸,一股劲风已将他身罩住。
方宇便欲抵挡,但他已毫无施展余地,只有束手待毙。
晦聪方丈右手袖子轻轻拂出,挡在葛尔丹之前。葛尔丹一股猛劲和他衣袖一撞,只觉胸口气血翻涌,便如撞在一堵棉花作面,钢铁为里的厚墙上一般,身不由主的急退三步。中文網
葛尔丹欲使劲站住,竟然立不住脚,又退了三步,身上的力才消失。
可是霎时之间,他身力气已无影无踪,大骇之下,双膝一软,便即坐倒,心道:「糟糕,这次要大大出丑。」
葛尔丹心念急转,只觉屁股碰到硬板,竟已回坐入自己原来的椅子。
晦聪方丈袍袖这一拂之力,轻柔浑和,绝无半分霸气,于对方撞来的力道,顷刻间便估量得准确异常,刚好将他弹回原椅。
力道用得稍重,葛尔丹势必会裂木椅,向后摔跌,力道用得略轻,他未到椅子,便已坐倒,不免坐在地下。
来人中武功高深的,眼见他这轻轻一拂之中,孕育了武学绝诣,有人忍不住便喝出彩来。
葛尔丹没有当场出丑,心下稍慰,暗吸一口气,内力潜生,并不给这老僧化去,又是一喜。
但他随即想到适才如此鲁莽,似乎没有出丑,其实已大大的出丑,登时满脸通红。
葛尔丹听得身后有人喝彩,料想不是称赞自己给人家这么一撞撞得好,更是恼怒。
方宇惊魂未定,晦聪转过头来,向他说道:「师弟,你定力当真高强,外逆横来,不见不理。
《大宝积经》云:「如人在荆棘林,不动即刺不伤,妄心不起,恒处寂灭之乐,一会妄心才动,即被诸有刺伤。」
故经云:「有心皆苦,无心即乐。」师弟年纪轻轻,禅定修为,竟已达此「时时无心,刻刻不动」的极高境界,实是宿根深厚,大智大慧。」
他哪里知道方宇所以非但没
有还手招架,甚至连躲闪逃避之意也未显出,只不过葛尔丹的扑击实在来得太快,所谓「迅雷不及掩耳」,并非不想掩耳,而是不及掩耳。
晦聪方丈以明心见性为正宗功夫,平时孜孜兀兀所专注者,尽在如何修到无我的境界。是以,一见方宇竟然不理会自己的生死安危,便不由得佩服之极,至于自己以「破衲功」衣袖一拂之力将葛尔丹震开,反觉渺不足道。
澄观更加佩服得五体投地,赞道「金刚经有云:「无我知,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晦明师叔已修到了这境界,他日自必得证阿扔卩罗三藐三菩提。」
葛尔丹本已怒不可遏,听这两个老和尚又来大赞这小和尚,当即大叫:「哈里斯巴儿,尼马哄,加奴比丁儿!」
他身后武士突然手臂急扬,黄光连闪,九枚金镖分击晦聪、澄观、方宇三人胸口。
双方相距既近,方宇等又不懂葛尔丹喝令发镖的蒙古语,猝不及防之际,必镖势劲力急,已然及胸,晦聪和澄观同时叫声:「啊哟!」
晦聪仍是使「破衲功」,袍袖一掩,已将三镖卷起,澄观双掌一合,使一招「敬礼三宝」,将三枚金镖都合在手掌中,射向方宇的三镖噗的一声响,却都已打在他的胸口。
这九镖陡发齐至,晦聪和澄观待要救援,已然不及,都大吃一惊,却听得当当郎郎几声响,三枚金镖落在地下,方宇身穿护身宝衣,金镖伤他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