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老本道:「真要骗倒大汉女干,自然不易。不过韦香主只须一口咬定是皇帝的主意,大汉女干就算不信,那也无可奈何。总而言之,韦香主只要不跟他翻脸,一等离了云贵两省,就不怕他了。」
徐天川点头道:「这计策甚高。大汉女干做了亏心事,不免疑神疑鬼,担心小皇帝会知道他造反的阴谋。」
方宇道:「沐王府的人明知我奉旨保护公主,却想来刺死她,太也不讲义气。要是吴立身吴二哥在这里,一定不会赞成。」
祁清彪道:「他们知道韦香主身在曹营心在汉,也不是当真忠心给***皇帝办事情的,因此没顾虑到此节。
咱们天地会和沐王府虽然打赌争胜,但大家敌忾同仇,柳大洪等又是响当当的好汉子,咱们可不能袖手旁观,置之不理。」
说到如何拯救沐剑声、柳大洪等人,此事殊非容易,群雄都想不出善策。
商议良久,方宇道:「这些法子恐怕都不管用,待我见了大汉女干后,再瞧有没有机会。」
群雄辞出后,方宇心想:「说不定我那阿珂老婆并没去行刺大汉女干,也没给逮了去,那是旁人误传。」
来到九难房中,不见阿珂,问道:「师父,师姐不在吗?」
九难一怔,道:「吴三桂放了她出来?他知……知道了么?」说这话时神色有异,声音也有些发颤。
方宇奇道:「吴三桂知道甚么?」
九难默然,隔了一会,问道:「这大汉女干伤势如何?」
方宇道:「伤得很重。弟子刚才见到了他,他昏迷不醒,只怕未必能活。」
九难脸上喜色一现,随即又皱起了眉头,低声道:「必须得让他知道。」
方宇想问让他知道甚么,但见师父神色郑重,不敢多问,退了出去。他心中还存了万一的指望,去查问阿珂的所在。
「王可儿」这宫女平日极少露面,她又化了妆,丽色尽掩,向来无人留意,安阜园中一众宫女、太监、侍卫,都说没见到。
有的侍卫则说:「王可儿,那不是行刺平x王的宫女吗?平x王放了人吗?可没见到。」
他忙了一天一晚,实在倦得很了,回到房中,跟沐剑屏说得几句闲话,倒头便睡。
次日方宇去探吴三桂的伤势。吴三桂的次子出来接待,说道多谢钦差大人前来,王爷伤势无甚变化,此刻已经安睡,不便惊动。
方宇问起夏国相,说道正在带兵巡视弹压,以防人心浮动,城中有变,再问吴应熊的伤势,也无确切答复。
方宇隐隐觉得,平x王府已大起疑心,颇含敌意。这时候要救沐王府人,定难;要救阿珂更是难上加难,只怕激得王府立时动手,将自己一条小命送在昆明。
又过一日,他正在和钱老本、徐天川、祁彪清等人商议,高彦超走进室来,说道有一名老道姑求见。
方宇奇道:「老道姑?找***什么?是化缘么?」
高彦超道:「属下问她为了何事,她说是奉命送信来给钦差大人的。」说着呈上一个黄纸信封。
方宇皱眉道:「相烦高大哥拆开来瞧瞧,写着些什么。」
高彦超拆开信封,取出一张黄纸,看了一眼,读道:「阿珂有难……」
方宇一听到这四个字,便跳了起来,急道:「什么阿珂有难?」
天地会群雄并不知九难和阿珂之事,都是茫然不解。
高彦超道:「信上这样写的。这信无头无尾,也没署名,只说请你随同送信之人,移驾前往,共商相救之策。」
方宇问道:「这道姑在外面么?」
高彦超刚说得一句:「就在外面。」
方宇已直冲出去。来到大门侧的耳房,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道姑坐在板凳上相候。
守门的侍卫大声叫道:「钦差大臣到。」
那道姑站起身来,躬身行礼。
方宇问道:「是谁差你来的?」
那道姑道:「请大人移步,到时自知。」
方宇道:「到哪里去?」
那道姑道:「请大人随同贫道前去,此刻不便说。」
方宇道:「好,我就同你去。」叫道:「套车,备马!」
那道姑道:「请大人坐车前往,以免惊动了旁人。」
方宇点点头,便和那道姑出得门来,同坐一车。徐天川、钱老本等生怕是敌人布下陷阱,远远跟随在后。
那道姑指点路径,马车迳向西行,出了西城门。
方宇见越行越荒凉,微觉担心,问道:「到底去哪里?」
那道姑道:「不久就到了。」
他们又行了三里多路,折而向北,道路狭窄,仅容一车,来到一小小庵堂之前。
那道姑道:「到了。」
方宇跳下车来,见庵前匾上写着三字,第一字是个「三」字,其余两字就不识得了。
方宇回头一瞥,见高彦超等远远跟着,料想他们会四下守侯,于是随着那道姑进庵。
但见四下里一尘不染,天井中种着几株茶花,一树紫荆,殿堂正中供着一位白衣观音,神像相貌极美,庄严宝相之中带着三分俏丽。
方宇心道:「听说吴三桂的老婆之中,有一个外号四面观音,又有一个外号叫作八面观音。不知是不是真有观音菩萨这么好看。他妈的,大汉女干艳福不浅。」
那道姑引着他来到东边偏殿,献上茶来,方宇揭开盖碗,一阵清香扑鼻,碗中一片碧绿,竟是新出的龙井茶叶。
方宇微觉奇怪:「这龙井茶叶从江南运到这里,价钱可贵得紧哪,庵里的道姑还是尼姑,怎么会如此阔绰?」
那道姑又捧着一只建漆托盘,呈上八色细点,白磁盘中盛的是松子糖、小胡桃糕、核桃片、玫瑰糕、糖杏仁、绿豆糕、百合酥、桂花蜜饯杨梅,都是苏式点心,细巧异常。
这等江南点心,方宇当年在扬州妓院中倒也常见,嫖客光临,老鸨取出待客,他乘人不备,不免偷吃一片两粒,不料在云南一座小小庵堂中碰到老,心下大乐:「老子可回到扬州丽春院啦。」
那道姑奉上点心后,便即退出。
茶几上一只铜香炉中一缕青烟袅袅升起,烧的是名贵檀香,方宇是识货之人,每次到太后慈宁宫中,都闻到这等上等檀香的气息。
方宇突然心中一惊:「啊哟,不好,莫非老女人在此?」当即站起身来。
只听得门外脚步之声细碎,走进一个女子,向方宇合什行礼,说道:「出家人寂静,参见韦大人。」语声轻柔,说的是苏州口音。
这女子四十岁左右年纪,身穿淡黄道袍,眉目如画,清丽难言,方宇一生之中,从未见过这等美貌的女子。他手捧茶碗,张大了口竟然合不拢来,刹时间目瞪口呆,手足无措。
那女子微笑道:「韦大人请坐。」
方宇茫然失措,道:「是,是。」双膝一软,跌坐入椅,手中茶水溅出,衣襟上登时湿了一大片。
天下男子一见了她便如此失魂落魄,这丽人生平见得多了,自是不以为意,但方宇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竟也为自己的绝世容光所镇慑。
那丽人微微一笑,说道:「韦大人年少高才,听人说,从前甘罗十二岁做丞相,韦大人却也不输于他。」
方宇道:「不敢当。啊哟,什么西施、
杨贵妃,一定都不及你。」
那丽人伸起衣袖,遮住半边玉颊,嫣然一笑,登时百媚横生,随即庄容说道:「西施,杨贵妃,也都是苦命人。
小女子只恨天生这副容貌,害苦了天下苍生,这才长伴清灯古佛,苦苦忏悔。唉,就算敲穿了木鱼,念烂了经卷,却也赎不了从前造孽的万一。」
说到这里,她眼圈一红,忍不住便要流下泪来。
方宇不明她话中所指,但见她微笑时神光离合,愁苦时楚楚动人,不由得满腔都是怜惜之意,也不知她是什么来历。
方宇胸口热血上涌,只觉得就算为她粉身碎骨,也是甘之如饴。
方宇一拍胸膛,站起身来,慷慨激昂的道:「有谁欺侮了你,我这就去为你拼命。你有什么为难的事儿,尽管交在我手里,倘若办不到,我方宇割下这颗脑袋来给你。」
说着伸出右掌,在自己后颈重重一斩。方宇如此大丈夫气概,生平殊所罕有,这时却半点不是做作。
那丽人向他凝望半晌,呜咽道:「韦大人云天高义,小女子不知如何报答才是。」忽然双膝下跪,盈盈拜倒。
方宇叫道:「不对,不对。」
方宇道:「你是仙人下凡,观音菩萨转世,该当我向你磕头才是。」
那丽人低声道:「这可折杀我了。」
方宇伸手托住他双臂,轻轻扶住。两人同时站起。
方宇见她脸颊上挂着几滴泪水,晶莹如珠,忙伸出衣袖,给她轻轻擦去,柔声安慰:「别哭,别哭,便有天大的事儿,咱们也非给办个妥妥当当不可。」
以那丽人年纪,尽可做得他,但她容色举止、言语神态之间,天生一股娇媚婉娈,令人不自禁的心生怜惜。
方宇又问:「你到底为什么难过?」
那丽人道:「韦大人见信之后,立即驾到,小女子实是感激……」
方宇「啊哟」一声,伸手在自己额头一击,说道:「糊涂透顶,那是为了阿珂……」.
方宇双眼呆呆的瞪着那丽人,突然恍然大悟,大声道:「你是阿珂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