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逸之大喝一声,左一刀,右两刀,上一刀,下两刀,连攻六刀。冯锡范奋力抵住,百忙中仍还了两剑,门户守得严密异常。
吴六奇赞道:「好刀法!好剑法!」
胡逸之又是挥刀迎面直劈。冯锡范退了半步,身子后仰,避开了这刀,长剑晃动,挡住身前。这时他左足已踏在大木末端,脚后跟浸在水中,便半寸也退不得了。
胡逸之再砍三刀,冯锡范还了三剑,竟分毫不退。胡逸之大喝一声,举刀直砍下来。
冯锡范侧身让开,不料胡逸之这一刀竟不收手,向下直砍而落,嚓的一声,将大木砍为两段。
冯锡范立足之处是大木的末端,大木一断,他「啊」的一声,翻身入水。胡逸之钢刀脱手,向他身上掷出。
冯锡范身在水中,闪避不灵,眼见钢刀掷到,急挥长剑掷出,刀剑铮的一声,空中相交,激出数星火光,远远荡了开去,落入江中。
冯锡范潜入水中,就此不见,胡逸之暗暗心惊:「这人水性如此了得,刚才我如跟他一齐落水,非遭他毒手不可。」
吴六奇朗声说道:「百胜刀王,名不虚传!今日得见神技,令人大开眼界。请上船来共饮一杯如何?」
胡逸之道:「叨扰了!」一跃上船。
船头只微微一沉,船身竟无丝毫晃动。方宇不明这一跃之难,吴六奇、马超兴等却均大为佩服。
吴六奇拱手说道:「在下吴六奇。这位马超兴兄弟,这位方宇兄弟。我们都是天地会的香主。」
胡逸之大拇指一翘,说道:「吴兄,你身在天地会,此事何等隐秘,倘若泄漏了风声,家性命不保。今日初会,你居然对兄弟毫不隐瞒,如此豪气,好生令人佩服。」
吴六奇笑道:「倘若信不过百胜刀王,兄弟岂不是成了卑鄙小人么?」
胡逸之大喜,紧紧握住他手,说道:「这些年来兄弟隐居种菜,再也不问江湖之事,不料今日还能结交到铁丐吴六奇这样一位好朋友。」说着携手入舱。
他对马超兴、方宇等只微一点头,并不如何理会。
方宇见他打败了郑克爽的师父,又是佩服,又是感谢,说道:「胡大侠将冯锡范打入江中,江里的王八甲鱼定然咬得他身是血。半剑有血变成了无剑有血,哈哈!」
胡逸之微微一笑,说道:「韦香主,你掷骰子的本事,可不错啊。」
这句话本来略有讥嘲之意,笑他武功不行,只会掷骰子作弊骗羊轱。
方宇却也不以为忤,反觉得意,笑道:「胡大侠砌牌的本事,更是第一流高手,咱哥儿俩联手推庄,赢了那矮胖子不少银子,胡大侠要占一半,回头便分给你。」
胡逸之笑道:「韦香主下次推庄,兄弟还是帮庄,跟你对赌,非输不可。」
方宇笑道:「妙极,妙极!」
马超兴命人整治杯盘,在小船中饮酒。
胡逸之喝了几杯酒,说道:「哨们今日既一见如故,兄弟的事,自也不敢相瞒,说来惭愧,兄弟二十余年来退出江湖,隐居昆明城郊,只不过为了一个女子。」
方宇道:「那个陈圆圆唱歌,就有一句叫做英雄甚么是多情。既是英雄,自然是要多情的。」
吴六奇眉头一皱,心想:「小孩子便爱胡说八道,你懂得甚么?」
不料胡逸之脸色微微一变,叹了口气,缓缓道:「英雄无奈是多情,吴梅村这一句诗,做得甚好,可是那拟三桂并不是甚么英雄,他也不是多情,只不过是个好色之徒罢了。」
他轻轻哼着《圆圆曲》中的两句:「妻子岂应关大计,英雄无奈是多情。」
胡逸之对方宇道:「韦香主
,那日你在三圣庵中,听陈姑娘唱这首曲子,真是耳福不浅。我在她身边住了二十三年,断断续续的,这首曲子也只听过三遍,最后这一遍,还是托了你的福。」
方宇奇道:「你在她身边住了二十三年?你……你也是陈圆圆的相好?」
胡逸之苦笑道:「她……她……嘿嘿,她从来正眼也不瞧我一下。我在三圣庵中种菜扫地、打柴挑水,她只道我是个乡下田夫。」
吴六奇和马超兴对望一眼,都感骇异,料想这位「美刀王」必是迷恋陈圆圆的美色,以致甘为佣仆。
此人武功之高,声望之隆,当年在武林中都算得是第一流人物,居然心甘情愿的去做此低三下四之人,实令人大惑不解。
看胡逸之时,见他白发苍苍,胡子须稀落落,也是白多黑少,满脸皱纹,皮肤黝黑,又哪里说得上一个「美」字?
方宇奇道:「胡大侠,你武功这样了得,怎么不把陈圆圆一把抱了便走?」
胡逸之一听这话,脸上闪过一丝怒色,眼中精光暴盛。方宇吓了一跳,手一松,酒杯摔将下来,溅得满身都是酒水。
胡逸之低下头来,叹了口气,说道:「那日我在成都,无意中见了陈姑娘一眼,唉,那也是前生冤孽,从此神魂颠倒,不能自拔。
韦香主,胡某是个没出息、没志气的汉子。当年陈姑娘在平x王府中之时,我在王府里做园丁,给她种花拔草。
她去了三圣庵,我便跟着去做伙夫。我别无他求,只盼早上晚间偷偷见到她一眼,便已心满意足,怎……怎会有丝毫唐突佳人的举动?」
方宇道:「那么你心中爱煞了她,这二十几年来,她竟始终不知道?」
胡逸之苦笑摇头,说道:「我怕泄漏了身份,平日一天之中,难得说三句话,在她面前更是哑口无言。这二十三年之中,跟她也只说过三十九句话。她倒向我说过五十五句。」
方宇笑道:「你倒记得真清楚。」
吴六奇和马超兴均感恻然,心想他连两人说过几句话,都数得这般清清楚楚,真是情痴已极。
吴大奇生怕方宇胡言乱语,说话伤了他心,说道:「胡大哥,咱们性情中人,有的学武成痴,有的爱喝酒,有的爱赌钱。
陈圆圆是天下第一美人,你爱鉴赏美色、可是对她清清白白,实在难得之极。兄弟斗胆,有一句话相劝,不知能否采纳么?」.z.br>
胡逸之道:「吴兄请说。」
吴六奇道:「想那陈圆圆,当年自然美貌无比,但到了这时候,年纪大了,想来……」
胡逸之连连摇头,不愿再听下去,说道:「吴兄,人各有志。兄弟是个大傻瓜,你如瞧不起我,咱们就此别过。」说着站起身来。
方宇道:「且慢!胡兄,陈圆圆的美貌,非人世间所有,真如天上仙女一般。幸好吴香主、马香主没见过,否则一见之后,多半也是甘心要给她种菜挑水,我天地会中就少了两位香主啦……」
吴六奇心中暗骂:「他妈的,小鬼头信口开河。」
方宇续道:「她的美丽我这可是亲眼见过的。她的女儿阿珂,只有她一半美丽。不瞒你说,我之前是打定了主意,就是千刀万剐,粉身碎骨,也非娶她做老婆不可。这个,你老兄是亲眼所见,并无虚假。」
胡逸之一听,登时大兴同病相怜之感,叹道:「我瞧那阿珂对韦兄弟,似乎有点流水无情。」
方宇道:「甚么流水无情,简直恨我入骨。他妈的……胡大哥,你别误会,我这是随口骂人,可不是骂她的妈陈圆圆。
那阿珂不是在我胸口狠狠刺了一剑么?后来又刺我眼珠。哼,瞧上了台湾那个郑公子,一心一
意想跟他做夫妻,偏偏那姓郑的在江中又没淹死。」
胡逸之坐了下来,握住他手,说道:「小兄弟,人世间情这个东西,不能强求,你能遇到阿珂,跟她又有师姐师弟的名份,那已是,并不是非做夫妻不可的。
你一生之中,已经看过她许多眼,跟她说过许多话。她骂过你,打过你,用刀子刺过你,那便是说她心中有了你这个人,这已经是天大的福份了。」
方宇顺着他的话,说道:「你这话很对。她如对我不理不睬,只当世上没我这个人,这滋味就挺不好受。我宁可她打我骂我,用刀子杀我。只要我没给她杀死,也就是了。」
对于胡逸之这种用情至深的痴情人,顺着他的话来说才是最正确的。
胡逸之叹道:「就给她杀了,也很好啊。她杀了你,心里不免有点抱歉,夜晚做梦,说不定会梦见你;日间闲着无事,偶然也会想到你,这岂不是胜于心里从来没你这个人吗?」
吴六奇和马超兴相顾骇然,均想这人直是痴到了极处,若不是刚才亲眼见到他和冯锡范相斗,武功出神入化,真不信他便是当年名闻四海、风流个傥的「美刀王」。
方宇却听得连连点头,说道:「胡大哥,你这番话,真是说得再明白也没有,我以前就没想到。不过我喜欢了一个女子,却一定要她做老婆,我可没你这么耐心。
阿珂当真要我种菜挑水,要我陪她一辈子,我自然也干。但那个郑公子倘若在她身边,老子却非给他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不可。」
胡逸之道:「小兄弟,这话可不大对了。你喜欢一个女子,那是要让她心里高兴,为的是她,不是为你自己。
倘若她想嫁给郑公子,你就该千方百计的助她完成心愿。倘若有人要害郑公子,你为了心上人,就该力保护郑公子,纵然送了自己性命,那也无伤大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