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吧骚年,不要拉胯。”
郭东遇到难事,习惯默念一些不知从哪儿来的语录,以此来自我激励,这算是前世带来的习惯。
想要励志,也要执行力强悍才行,执行力总是很拉胯,到头来,还是拉胯。
默念已毕,郭东猛地推开舱门,恶臭并不会因为满满的仪式感而减弱半分,依旧扑面而来。
好消息是,郭东有了改造好的账册,清点起来,会轻松很多。
但他还是低估了工作的难度,皮货实在太多了,一沓一沓地清点,对身体尚未完全恢复的郭东而言,体力上亦是个巨大的挑战。
先从牛皮开始,牛皮堆放在较低的位置,清点起来方便。
花了近两个时辰,总算把牛皮清点完毕,四千八百十二张,郭东把牛皮的分类账目拿出来核对。
这一核对不打紧,郭东惊出一身冷汗,账册显示牛皮总数是五千七百五十九账,整整少了九百四十七张。
草...
账物对不上,就得重新清点,可是他的体力已经快支撑不住了,可想而知,郭东有多沮丧。
沮丧归沮丧,清点却还是要再来一遍。
再来一遍,牛皮还是短少了九百四十七张!
“呵呵...”
郭东立在那里,喘着粗气,呵呵冷笑。
前后捋一捋,他的账册不会有问题,他只是把吴运升账册上的数目搬过来,换了个做账方式而已,每一类毛皮的数目都能对上。
那么,问题来了。
在大明牛皮那是紧俏物资,精贵得很,近千张的牛皮值不少银子,这里面定有蹊跷。
郭东这么想着,突然有一种身处犯罪现场的感觉,别特么羊肉没吃着,惹得一身骚,赖到他头上,就不好了。
不行,这事儿得尽快让沈燕青知晓。
念及于此,郭东不再耽搁,转身走出货舱,正要锁门,突然听到有人在喊叫。
“小兄弟...”
来人自称姓童,叫童大,这个名字郭东有印象,曾经反复在吴运升的账册上出现。
童大是个灵性人儿,能说会道的,说等下了船,要带郭东下馆子,大家交个朋友嘛,一起去倚红楼找乐子。
“倚红楼?”
“小兄弟莫非还是个雏儿?”
童大嘻笑道:“就算是雏儿也无妨,大不了哥哥帮你找个新瓜,高的矮的,胖的瘦的,任你挑。”
“小孩子才挑,咱们不挑,咱...都要。”郭东心里有事儿,随口应了一句,
这话在后世算是一个梗了,他是信手拈来。
反倒是童大听完一愣怔,而后大笑不止,正笑着,却突然变了脸色,笑声也戛然而止,不停地冲郭东眨眼睛,小声道:“大小姐...”
“童兄,你是说沈燕青?我正要去找她呢。”
郭东正说着,童大却一溜烟儿似的逃了。
“无耻之尤。”
身后传来沈燕青的怒骂,郭东扭头观瞧,不是沈燕青又是谁?
郭东讪讪地道:“大小姐,嘿嘿...”
沈燕青冷眼看着郭东,这人不过是个半大孩子,竟然也如此浪言浪*语,这船上又多了个贱皮子。
船上那些粗鄙汉子,粗话俚语沈燕青也听得多了,早已见怪不怪,这会儿心底却生起一股无名火。
“郭东,谁给你的胆子,竟敢直呼本小姐的名讳...”
沈燕青厉声喝道:“你可知晓,这是要掌嘴的?”
郭东额角顿时起了黑线。
“大小姐,你一个姑娘家,动不动就要掌人嘴,这样好么?”
“谁说我要掌人嘴的?我要你自己来。”
沈燕青解下腰间的长刀,拿在手里扬了扬,嘴角勾起一丝戏虐的笑意,“又或者,我叫个人来?”
“刚才不过是句玩笑话,大小姐本就不该听,又何必在意?”郭东有些着恼了。
泥人还有三分火呢,何况他一个大老爷们儿。
大老爷们儿之间吹牛打屁再正常不过,谁让你跟鬼似的无处不在,自己无意听到,怪我咯?
“士可杀不可辱,若是这个我都能忍,还不如就呆在海里做个千年王八,你们当初又何苦救我上来?”
“....”
这死孩子,哪来的这些古怪的说辞,简直....
沈燕青嘴角抽了抽,终是不再提掌嘴的事儿了,但余怒未消,气呼呼地喝问:“你...你找我做什么?”
“禀报大小姐,大事不好,牛皮少了近千张。”
郭东提高了嗓门儿,高光时刻,嗓门儿就是要大一些。
与此同时,将手里的一张纸头递上,沈燕青接过一看,惊呼:“你没弄错?”
“错不了。”
郭东略得意道:“我清点了两遍,绝对不会错,如若不信,大小姐只管派人来查证。”
郭东很夸张地拍着前胸,姿势让人侧目。
货舱出了这么大的事,沈燕青自然要派人来核查。
果然,沈燕青立刻叫来两个人重新清点,沈燕青还要查看账目,郭东拿出他改造过的账目。
“简直是胡闹。”
沈燕青这一看,便着恼了,斥道:“你用那难看的羽毛笔折腾半日,就弄出这么个...鬼画符?”
原道他能写诗呢,未曾想弄出这么个东西,这让她有一种被人欺骗了的感觉,也难怪沈燕青生气。
“大小姐,稍安勿躁...”
先稳住,稳住就有办法。
这种表格并不复杂,后世的小学生管理班费都在用,沈燕青又不笨,她只是不习惯。
郭东用的是借贷记账法,都是些表格,格子里填写的是阿拉伯数字,用硬笔可以写得很小,做成的账册篇幅自然小上许多。
账册上的文字部分是横着写的,这样的设计是为了竖着小计方便。
郭东耐心地讲着,沈燕青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眼睛也亮了几分。
制表、用硬笔记账、借贷分裂、竖式小计、分类账、总表,这是一整套系统。
“你...这记账法是从哪里学来的?”
“我师父,白胡子道长教的。”郭东立刻应道,理直气壮。
“又是白胡子道长?”
沈燕青瞅着郭东,目光灼灼,仿佛要穿透他的内心。郭东并没有躲闪,而是坦然地迎上去,黑溜溜眼珠子,眸光清澈,没有一丝游移。
不说白胡子道长,难道说他来自几百年后的现代?
郭东*明白他的来历始终是一个问题,他只能生造一个白胡子道长,有时善意的谎言也可以让人安之泰然。
“大小姐,还有不少货品还没清点呢,不如趁着人手还在,把所有的货物都清点一遍,看看还有什么别的异常,然后再行定夺?”
郭东不失时机地向沈燕青提出建议。
沈燕青不耐地一摆手,手里拿着那张纸头,去了吴运升的住所。
沈燕青走了,郭东也乐得清净,两个帮手很得力,很快将所有的货物都清点了一遍。
杂货,诸如譬如锦鸡毛、山里红、人参、牛筋、熊掌等等,没有问题。
但狼皮也少了一千多张。
蹊跷的是,黄鼠狼皮和兔皮的数目不仅没有短少,还有多余,而多出的数,正好和牛狼皮短少的数一致,如此,皮货的总数和账册上的数目都能对上。
总数能对上,但货值的差别可就大了,机关就在于此,有人用了狸猫换太子之计,将一定数量的牛皮和狼皮换成了黄鼠狼皮和兔皮,这是一桩调包案。
这是谁干的?
郭东扭头看向过道的另一头,好巧不巧,吴婶儿从住处走出来,也定定地看着他这边。
吴运升是货舱管事,无论如何逃不了干系。
郭东只是个临时管账的伙计,他只管把自己摘出来,把任务完成,便万事大吉。
很快,消息便传开了。
这个案子证据确凿,当沈燕青走进吴云升房间的时候,吴运升情知事情已然败露,未等沈燕青开口,他已经开口忏悔了。
事情是童大一手策划的。
吴运升的儿子吴金跟童大相识,在府城淮安赌钱,欠下巨额赌债,被人掳了,以此向吴运升讨债,童大便是中间人。
童大以此对吴运升威逼利诱,答应事成之后,帮忙赎回吴运升的儿子,吴运升只想救自家儿子一命,只能任由童大摆布。
厨子王满仓是童大的死党,他借上岸买柴火之名,把牛皮、狼皮带出去,再将童大准备好的兔皮、黄鼠狼皮带上船,把数补齐。
吴运升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王满仓被抓了个正着,但是童大,整个船都找遍了,却不见他的踪影。
有人说童大带着银票跳了海,也不知是死是活。
盘点事了,郭东暂时无事可做,便决定早早歇息,临睡之前,沈燕青竟然找上门来,只是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眼望木台上的油灯,一言不发。
郭东坐在床沿儿,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沈燕青就像泛着金光的一尊美人塑像,真得很美。
难怪有人说灯下看美人儿,只是美人此刻却心烦意乱。
“大小姐,吴管事他...”郭东试探地问。
“不提他。”
沈燕青不耐烦地一挥手,转过脸来,问道:“明日船到沈家堡就算到家了,你有什么打算?”
这才是正题嘛,郭东身无分文,正苦恼着呢。
“大小姐,我这几日..看管货舱...这个工钱,您看...”
郭东搓着手,颇有些难为情,人家不仅是老板,而且还是救过他的命。
沈燕青闻言,定定地看着郭东,脸上的表情不可名状,过了好一会儿,这才伸出一只手,缓缓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小布包,往木台上一跺,说道:“十两,你的工钱。”
“就十两?”
郭东奔过来,飞快地取走小包,一边还唠叨:“有句古话说得好,银子不是万能的,没有银子却是万万不能的,你们这些大小姐养尊处优,不知人间疾苦,这些你们不懂的。”
“十两你嫌少,其他伙计来回三个多月才不到五两。”
沈燕青气急,站了起来,质问道:“还有,你那什么古话,我怎么没听说?”
可怜沈大小姐正事还没谈,却让郭东这一出给整破防了,这就太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