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正午时分,梅小七带着座钟返回梅镇。
座钟改造过后,走时十分精准,据郭东言称,可能是世上做精准的一台座钟。
走时精准的座钟,无疑会是一桩大生意,早前萧如玉回来,已经告知梅天佐,若是梅家愿意开建工厂,郭东甚至愿意帮忙。
郭东倒也坦诚,因为座钟极易被人仿制,赚不了大钱,他没兴趣。
梅天佐想了好几天,终于同意开工厂造座钟。
座钟若走时精准,无疑会是一桩大生意,肯定比梅家见不得光的私盐生意更能光宗耀祖。
座钟极易被人仿制不假,但梅家至少占了先机。毕竟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似郭东那样,赚银子的门道多得往外送。
今日座钟被送回来,梅天佐得到消息,带着每家所有人出门迎接,座钟被人从马车上小心翼翼地抬下来,梅小七也下了马车。
梅家有了好事,消息很快传开,也引来不少看热闹的人。
“爹,娘...”
梅小七叫了声爹娘,便冲萧如玉奔过来,偎在娘亲的怀里,兀自嚷道:“昨日刚校过,座钟可比沙漏准多了,郭东说,只需做小小改动,还可以更精准。”
郭东..
听到郭东的名字,萧如玉脑子里立刻浮现出郭东的音容相貌,心里一阵叫苦,这可如何是好?
“你这疯丫头...”
梅天佐瞪了梅小七一眼,座钟倒是能走时精准了,可梅小七要许给郭东的事,却没了下文。
不过,梅天佐之所以有意把小七许给郭东,他看上的本就是郭东挣钱的门道,如今小七不用给郭东做妾,也能得到座钟这样的大生意,未必不是件好事,这么一想,梅天佐反而不在意了。
“爹,郭东|明日便来梅镇,若是爹同意开工厂,郭东说,石庙可以提供加工工具,还有玻璃...”
梅天佐没什么反应,只顾举着拐杖,招呼下人把座钟小心抬进梅府,而在看热闹的人群里的两个人听到这里,立刻对视了一眼。
“我们走。”说话的人又黑又瘦,听口气,像是个头儿。
两人从人群里挤出来,走到梅府对面的一间食铺,在角落坐下,店家立刻提着酒壶过来,给满上两碗黄酒。
“两位爷,看见座钟了?”
那黑瘦男子喝了一口黄酒,随口应道:“见着了。”
“哎哟,这位爷,俺听说梅家要开工厂做那座钟,世上最好的座钟,开春,沈家堡的郭东也要在龙口那边开工厂,日后咱梅镇..”
店家很热情,却见那黑瘦男子脸色有些不耐,转而道:“二位爷慢用..”
“头儿,我听见了,郭东|明日要来梅镇。”
说话的人是个小矮个,他也灌了一口黄酒,说道:“倘若有长枪在手,明日便是个机会,一枪便能嘣了那小子。”
“嘘...小声点。”
头儿眼睛望着铺子外面,小声道,“眼下最要紧的是、弄到长枪,不是杀人。”
食铺外面,两个肩上扛着长枪的兵士正在巡街,刚好打门前经过。
“头儿,这是枪骑队的兵士,他们的规矩多着呢,从来不单独行动,在外面下手,怕是不易。”
“所以我就指着你弄来长枪,上面可催得紧。”
头儿口中的上面,便是郭东在沈家堡见过一面的冯仪,这俩人便是冯仪安插在梅镇的探子,矮个是个左撇子,一把菜刀使得飞起,刀工了得,眼下在养马场兵营里做厨子。
矮子说道:“头儿,我得走了,耽搁太久,怕让人起疑心。”
“这里有些银子,多笼络一些人,为我所用。”
小矮个接过银子,收进怀里,把酒干了,转身走了出去。
到了外面,又在一家食铺买来一只烧鸡,二斤烧刀子,用包袱皮裹了,然后匆匆赶往菜市,采买齐备之后,便驾着驴车,赶往养马场兵营。
驴车一路叽叽咕咕,到了养马场军营门前,遇上正在门口值守的卢大头。
卢大头走上前来,看了看驴车,小声问:“拐子,有好东西么?”
好东西,便是酒,卢大头叫拐子,是因为拐子是个左撇子。
卢大头,彪呼呼的,据说跟梅镇枪骑队的队副卢寅时沾些亲戚,据说很能跑,马上要升什长了,正是拐子要拉拢的人。
这人没什么大毛病,就是喜欢喝点小酒。
可军营有规定,不许饮酒,他知道厨房里有用做佐料的黄酒,便时不时地到后厨偷喝几口,一来二去,拐子便和卢大头套上了近乎。
卢大头把拐子拉到一边,朝驴车扬了扬下颌,“拐子,你车上..”
“那还用说,你卢爷的事,小的如何能不放心上,驴车上有只烧鸡...”
“老子要烧鸡干什么,老子要什么,你他娘的还不清楚么?”
“别急啊,正宗烧刀子,二斤呢,都在车上,中午你过来,好好喝上几杯。”
卢大头闻听,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不过,中午他可不敢。
“不行不行,大白天的让人发现了,要关禁闭的,你大概不知道关禁闭的滋味有多难过,晚上...”
卢大头左右瞧瞧,见四下无人,又道:“只能是晚上,喝了酒便困觉,你他娘的可得把二斤烧刀子,给老子留好啰。”
怂货...
拐子暗骂一句,便驾着驴车,过了哨卡,进了军营。
昨日起,方立春便每天带着几十号新老兵士,说是去打虎山,搞什么对抗演练,养马场现在由队副卢寅时暂领,军营里的兵士少了很多。经过营房,拐子看到大头兵三三两两在吹牛打屁呢,有人蹲在地上,有人靠在门框子上,这种情况,若是被郭东或方立春撞到,轻者关禁闭,重者三十军棍。
看样子,最近兵营里来了不少新兵,方立春不在,兵营里的军容军纪松懈不少,拐子心中一阵窃喜。
直到晚饭前一刻,方立春才带着队伍回来,因为郭东|明日便要到养马场,晚饭后,方立春还列队训了话。
拐子就一直在厨房里候着,过了很久,卢大头背上斜挂着长枪,一闪身走进厨房。
拐子每天都备着好酒,等着卢大头,这厮的酒瘾见涨。
卢大头进门便嚷道:“拿水来,每日十里路,每日三训话,还得当值,苦也。”
这厮可不是为了喝水而来。
拐子四下瞅瞅,问道:“卢班头,您今晚可当值?”
“老子还没升什长呢,你叫的什么班头?”
卢大头一巴掌拍在拐子的肩头,嗤道:“又不是你喝酒,这般胆小如鼠作甚?俺今晚不当值,索性多喝两口。”
两人走进库房,库房里摆放了大大小小的坛坛罐罐,地下还有个地窖,地窖冬暖夏凉,像萝卜白菜这类的食材存放在地窖里,可延展保质期。
“卢爷,今日有好酒,您稍等..”
卢大头索性把长枪扔在一边,一屁股坐在一摞麻袋上,仰面躺下,躲在柱子后面的拐子,操起一根擀面杖,慢慢靠近,抡起来,狠狠地砸向卢大头的大脑袋。
“你..”
卢大头一挺身,拿手指着拐子,终是无力再言,身体重重跌在麻袋上。
拐子不放心,论起擀面杖,照脑门,又连续重击,直到卢大头的面目全非,只剩下两只眼珠子瞪得溜圆,这才罢手。
“大头啊大头,对不住了。”
拐子看了一眼卢大头圆睁的双眼,连声道歉之后,扔掉擀面杖,伸手探了探卢大头的鼻息,没气了。
“抱歉啊卢班头,我本无意害你性命...”
拐子扑通跪下,冲着卢大头的尸体、连磕了几个响头,口中念念有词:“奈何上面追得紧,郭东|明日要来,听说还要修栅栏,我只好行此下策,你可得原谅我,倘若有来世,我们做兄弟,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一起上刀山,一起下火海...”
磕完了头,拐子地上的长枪捡起来,挎在肩头,然后把卢大头的尸首拖到地窖口,用脚一瞪,尸首便‘咚’地掉进地窖。
......直到第二天一早,找不见拐子,人们才发现事情不对,卢大头在地窖里的尸首很快被人发现,而拐子早已连夜带着长枪逃出了兵营。
“卢大头被人杀了?长枪也被人抢走了?”
整个军营顿时鸡飞狗跳,官兵们纷纷来到伙房附近,都在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可如何是好,东哥最怕有人偷枪,若是他知道,不知道会发多大的脾气呢。”
“把人家卢大头的脑袋砸得跟血葫芦一般,那拐子也太狠了。”
“偏偏他还在地窖里烧了三柱香,还把一壶酒塞进卢大头怀里,你说这狗日的心里都在琢磨些啥?”
方立春得知消息,赶了过来,脸色阴沉地瞅着躺在地上的卢大头,心里暗自苦道:“坏事了。”
卢大头的脑袋,血肉模糊,眼眶、耳朵根子下面的血迹却早已结成暗黑的硬痂,惨不忍睹。
更为严重的,是丢了一支长枪,郭东反复交待过,长枪是石庙的核心机密,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
军营里,针对长枪设立的规矩,不可谓不严,郭东早就定下各种规章制度,管理十分严苛,每一支长枪,枪机上都有编码,人和长枪一对一,不能混用,每个人、每日用了多少纸弹,要列明用途,用,尽可以用,但必须做记录,每日清算。
枪骑队的兵士除了操练军演,剩下的时间都用来数纸弹,时间长了,那些文盲兵士,竟然都掌握了基本的加减运算,数数,数得飞起,倒是个意外的收获。
这一切,都是为了防止长枪和纸弹外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