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雁惊愕地看着公孙鞅:“上大夫出国了?什么时候的事啊?会不会有危险啊?”
公孙鞅不想再搭理她,不耐烦道:
“这关你什么事?赶紧出去,以后不要再来了,小六,马上请她出去。”
说罢便离开了这里。
沈雁愣在当地,良久才回过神来。
今天,她真的很伤心。
怎么梁元出国了也没有跟她说一声呢?
他会有什么危险吗?
怎么自己变得这么关心他了啊!
嬴渠梁回了栎阳宫。
回宫还未换装戴冠,便急急宣来了卫尉章华。
然后一脸急切地问道:“寡人让你暗中派武士一路尾随保护梁大夫,你安排下去了吗?”
章华立即恭敬地拱手:“禀君上,已经派出卫尉大营武力最强的百名武士,化装为魏国行商,分批尾随,沿途保护上大夫!”
嬴渠梁满意地点了点头:
“梁大夫是寡人的心肝臂膀,更是秦国的擎天之柱,一定不能有任何闪失啊,你一定要随时将梁大夫的行踪报告于我,只有梁大夫一切周全,寡人才能放心地吃饭睡觉啊!”
“请君上放心,臣一定尽心竭力办好此事!”
但章华说完,还是忍不住疑惑道:
“可现在正值新秦律颁布之际,诸多大事等着上大夫料理,可上大夫却为何要突然去魏国呢?”
梁元此行的具体目的本是国家机密,等闲人是无权知晓的。
但嬴渠梁知道章华向来忠君爱国,把他视为心腹,于是也不藏着掖着。
他苦笑道:
“寡人也是极为纳闷呢,梁大夫说是要去找一个叫什么孙膑的大才,说这人对变法有大大的好处,乃是对付世族反派的利剑,哎呀,总之,寡人也搞不清楚梁元为何做这样的事,但梁大夫屡有惊人之举,事后也证明了他的高明和稳妥,所以寡人相信,梁大夫这样做一定是对的,就随他去了。”
章华听了也是满怀信心:
“上大夫忠贞为国,可嘉可敬,有上大夫的辅佐,咱秦国一定会强大起来,一定会消灭魏国的!”
最近以来,随着对梁元的进一步了解,以及变法的卓著功效,章华对于梁元的胆识和见识越来越佩服。
他也坚信梁元是真心为了国家,才勇敢地站出来开展变法,所以,也是非常支持梁元的。
其实,章华的态度是有一个转变过程的。
随着新法的颁布,特别是第二波法令的出台,在朝廷和军中任职的世家子弟,面临着必须站队的两难选择。
到底是支持家族,还是忠于君上和国家呢?
出身世族章家的章华的选择便是这样。
但章华,最终选择了坚守自己的理想和信念。
章华已在前日,向嬴渠梁表明了他的态度:坚决忠于君上和国家,支持君上的一切命令!
因为章华,本质上是一个热血青年,向来认为君上和国家,大于个人的小家。
为了君上和国家,他可以不惜献出个人的一切。
而这,也正证明了嬴渠梁的识人眼光。
当初,他没有因为章华出身世族,便故意疏远他,反而是在了解章华的思想和才能以后,果断授予了他卫尉的要职。
卫尉专门负责守卫宫廷和国都栎阳,手里掌握着所有宫廷武士和栎阳守军。
卫尉章华掌管的卫尉大营,与景监掌管的负责贴身保护国君的郎官营,共同构成捍卫嬴渠梁和朝廷安全的军事力量。
更可谓决定了嬴渠梁和梁元、公孙鞅等变法核心人物的安危荣辱!
有章华在身边护卫,嬴渠梁总是觉得很安心。
他看着章华动情地笑道:
“你和梁先生、公孙先生,还有景监你。”
说着看了下一直在身旁服侍的恭顺的景监,接着道:
“你们四个都是我的心腹爱臣,等变法收功,你们便是首功之臣,我会让梁元取代甘龙做上卿,统领国政,而你和章华,也将成为元老功臣,得到高贵的爵位,为了秦国,你们要继续努力呀!”
现在变法开展的差不多了,景监已回归先前内侍大夫身份,很少再去禁室和梁府协助了。
景监和章华听嬴渠梁的话很激动,也很温暖,这位君上,总是对臣子很亲切很信任,让人乐意为他效死啊!
两人立即拱手,跪下齐声道:
“感激君上信任,臣等必定万死不辞回报君上!”
嬴渠梁慌得赶紧起身去扶起景监和章华,道:“快快起来,快快起来,我相信你们,相信你们啊!”
章华随即行礼退出了。
嬴渠梁见景监还站在身边,想到他今日陪自己累了一天,忍不住体贴道:“景监,你去休息吧。”
待景监也退出后,整个书房只剩下嬴渠梁孤身一人了。
房中铜炭篓里燃烧着明晃晃的炭火,可这并不能让嬴渠梁感到温暖惬意。
因为他,忽然想到了甘龙的病情。
他估计甘龙这一次很可能要挺不过去了。
这让他心中五味杂陈,但酸苦之意明显占据上风。
嬴渠梁烦恼不堪,便出了书房,在宫内信步散心。
很快,他走到了一处很久没有来过的宫殿。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她,是在这里。
这宫殿的女主人,已经被他给冷落了三年
这宫殿周围冷清的很,完全比不上栎阳宫的其他地方。
这里有一个侍女,也是副恹恹的样子。
她见了嬴渠梁,行了礼,又复旧状。
可能自知在这冷宫做事前途无望,索性躺平无所谓了吧。
殿门也是关着的。
嬴渠梁突然想:或许她不在里面呢。
将门推开不就知道了!
嬴渠梁推门,门没有拴,被嬴渠梁轻松推开了。
殿内豁然开朗,光亮洒进屋子,照亮了里面斯人有些憔悴的脸。
她坐在里间的榻上,衣服穿的依旧是那么整齐,给人一种华贵的感觉。
但这一丝华贵全都衰败了!
她的眼睛如同绝望的死水,死死的望着地面,眼神空洞。
她没有从前漂亮了。
头饰蔫蔫的插在头上。
她的脸上,妆也没有涂匀。
或许那都是昨天的残妆,她竟然连妆都忘记洗了?
看着斯人这副模样,嬴渠梁低低叹了一口气,他记得,她不该是这样的啊!
她的快乐呢?
“甘氏”嬴渠梁低声唤着。
他虽然不喜欢甘氏,但此刻,却感到心痛。
甘氏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斜斜的看了一眼,见是嬴渠梁,还是不慌不忙,直直的坐在那里。
她嗓音尽是干涩,尽是酸楚:“君上”
似有千言万语,但想到从前种种,终究什么也没说。
“甘氏。”
嬴渠梁却是丝毫不在乎甘氏失礼,又向前走了几步,走到甘氏面前,低下头来看着她:
“你知道吗?你父亲”
甘氏是嬴渠梁的夫人,而她的父亲,就是甘龙。
“臣妾知道。”
甘氏知道嬴渠梁要说什么,还没等嬴渠梁说完就打断了:
“君上是想问,臣妾的父亲病了,为什么臣妾却不回去看一眼,而在这里枯坐?”
“是的。”嬴渠梁答道,这时候他才发现甘氏的眼睛有些红肿:“为什么?”
“臣妾”甘氏低下头去。
“我也不是不让你去看你父亲”嬴渠梁皱眉。
“是我不愿意。”甘氏语气毫无波动。“父亲病危,臣妾不愿意看到父亲忍受病痛的折磨,不看,心里反而好受一点。”
其实甘龙送她进宫的目的,便是为了结好国君和打探情报,以便巩固自己的权力地位。
甘氏对此很反感,曾无数次抗争,但一看到父亲那副可怜相,又忍不住一次又一次违背意愿。
就因为她老是打听国事,并且她父亲与嬴渠梁关系不和谐,她也因此被日渐不满的嬴渠梁所疏远,直致被彻底冷落。
甘氏为此痛苦不堪!
嬴渠梁沉默了一会儿,觉得这个话题他是不能和甘氏继续聊下去了。
然后他望向甘氏的眼睛:“你,恨我吗?”
“君上这是说哪里话?”甘氏盯着嬴渠梁,话音分外扎耳。
突然,甘氏的声音又陡然变得尖锐起来:
“恨,非常恨,我恨我听了父亲和先君的话嫁给了你,如果没有这段婚姻,我的日子无论怎么过都会十分如意。
如果没有这段婚姻,我也没必要夹在父亲和君上中间做那些不舒服的事,君上,你觉得是不是这个理?”
甘氏的目光依旧黯然,但声音如针,直扎嬴渠梁的心房。
甘氏本来可以不嫁给嬴渠梁,最终,她还是遵从父命了。
其实甘氏一点也不喜欢搅入政局之中,对于一个只想过好自己日子的女人来说,这是不幸。
但她更恨嬴渠梁。
她目前的尴尬局面,皆因这个人而起。
如果她不嫁给面前这个人,亦或是说,嬴渠梁信任她父亲甘龙,那不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嬴渠梁听着,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是我欠你们父女两的。”
他心底还是比较善良的。
“如果真是君上欠了我们父女,那君上打算怎么偿还?”甘氏对嬴渠梁的话不以为然。
“我”嬴渠梁站在原地,竟然无从应答,最后,只能吐出四个字:“我不知道。”
他从小到大,不喜女色,也不太擅长和女人相处。
“嗐,其实君上本来就没有欠我们什么。”甘氏忽然有些激动,用那空洞的目光望向嬴渠梁:“是我们欠君上的啊”
嬴渠梁看见了,一滴泪珠,从甘氏脸上划过。
嬴渠梁突然觉得很心痛。
就像这些人的不快乐,都是他一个人造成似的。
面对眼前的妻子,想起甘龙的种种,嬴渠梁突然不知所措。
该怎么处置和对待他们呢?
嬴渠梁背过身去,再也不看甘氏了。
他就这样离开了。
现在虽是寒冬,但天气尚可。
嬴渠梁抬头望向远方。
他看到了栎阳宫刚劲的飞檐。
他发现栎阳的天空很蓝,云朵很美。
他突然想到,世间并不总是那么让人失望啊!美好就在身边啊!
只要愿意,你总是可以发现世间的美好!
要是此刻有聪明睿智的梁元在身边就好了呀。
就可以及时帮他排忧解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