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渠梁和景监走进了甘府。
甘龙故去的日子并不长,他的尸体才刚刚入士。
而就在这么几天内,甘府内的所有东西都蒙上了一层沧桑的颜色,仿佛已经与世隔绝。
在甘龙下葬之后,甘家封地被嬴渠梁下令收回,划入了栎阳县管辖。
甘家幼子被另外置府安置。
如今这甘府里似乎连鬼影都不见,空的让人心里发慌。
嬴渠梁感到难受,感到心痛。
甘氏到哪里去了呢?
他以前并不在乎甘氏,但此刻,他想起了昔日的夫妻之情,发现自己似乎不能没有甘氏了。
路不长,走了几步就到了院子里,对着正堂,他终于看见了他所要找的人。
她,一身的麻孝,头发有些凌乱,看得出来,很久没有修饰过了。
甘氏的背影,看起来很憔悴,特别可怜,让人非常的心疼。
随着嬴渠梁的到来,甘氏似乎是听见了脚步声。
她缓缓的扭过头来,露出了一张不施脂粉,惨淡无比的脸。
不得不说,甘氏确实是美丽的女子,不施脂粉也能透出来那姣好的面容。
只不过这些美气现在全都被凄惨的白色所替代,让人看着心惊心疼。
景监看到甘氏,连忙避嫌地朝一边走去,走出小院,远远的盯着。
甘氏先是茫然的看着嬴渠梁,然后,没有血色的脸上涌现出几抹不健康的红色。
似乎是在生他的气。
“君上。”甘氏生硬的叫着。
这是甘氏自离栎阳宫之后第一次同嬴渠梁见面。
这时的她,只是直挺挺的站在那里,也不行礼,什么话也不说。
嬴渠梁也不怪甘氏,伸出手来,向她示意:“回家吧。”
甘龙不在了,甘氏的家已经没了。
他必须带她回家去,他决定以后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冷淡,他一定会好好爱惜她。
嬴渠梁自信自己能给甘氏一个家。
“回家?”甘氏嗤笑了一声:“君上是想让臣妾回去那个坟墓一样的栎阳宫吗?”
“胡想些什么呢?你现在不能再待这里了,跟我回家吧。”
“我要为父亲守孝三年,难道君上有意见吗?”甘氏的话极为尖利,听着直扎人心窝。
她笑了起来,笑中,似乎有泪滚动。
想着如今父亲没了,国君不爱自己,子嗣也没有,眼中泪珠终于还是断线般滚落出来。
她想着这一切都是因为父亲和君上政争造成的,自己毫无能力去改变,泪水更是滂沱起来。
嬴渠梁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你终究还是恨我的。”
甘氏转过身去,低着头哽咽着:“我不恨你了,我心里,都是悲哀”
嬴渠梁上前几步,但是他们中间似乎有一层无形的隔膜隔着,走了几步之后,便停在了那里。
甘氏没有动。
嬴渠梁想了半天,本想动用权力强行让她回宫,但还是决定不那样做,口气温柔地劝说着:
“走吧,你一个人在这里太孤独了,甘上卿愿意看到你这样吗?”
“那我去见见父亲,问一问他,不就知道他愿不愿意见到我这样了吗?”
甘氏低声说着,那口气中明显有着赌气的成分。
嬴渠梁一听这话,急了。
他看见甘氏的手微微举起,似乎是要做什么动作,连忙上去抓住她的手腕:“你这是什么话!你要干什么?”
“放心吧。”甘氏将嬴渠梁的手甩开:“我怕死,还不至于就去寻死。”
嬴渠梁忧心忡忡的对着甘氏道:“且先回去吧,欠你的一切,我都会补偿给你。”
甘氏听到“补偿”这两个字,神经猛的跳动了一下。
她相当反感这两个字。
她要的是一个爱她的男人,根本不稀罕什么君夫人之位,也不稀罕什么补偿。
她赌气道:“君上何必这样说呢?你根本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你根本不爱我,为什么还要我回去做你的夫人?”
嬴渠梁并不傻,他明白了,以前他的确不爱甘氏,但现在,他的感情已经变了。
他也完全明白了甘氏对自己的感情。
他一步冲过去,强势地将甘氏搂在怀里,动作却又充溢着温柔。
甘氏猝不及防。
她心旌摇荡。
她感到了温暖。
但她心中还是有疑虑。
她本能地想要挣脱,但嬴渠梁抱得更紧了。
她刚刚还不想回栎阳宫,但现在嘛
甘氏口气中带着怀疑:“不是说要补偿我吗?我想看看,你到底能补偿我多少。”
嬴渠梁大喜。
那一刻,他高兴得像个孩子了。
他无比激动地问着:“意思是,你同意跟我回宫啦?”
甘氏犹豫了一下,感受着这一丝温柔,还是淡淡点了点头。
嬴渠梁不由分说,立即就将甘氏抱着离开了。
来到秦国这么久,还没有好好欣赏过栎阳风景,公孙鞅今日公务之余,决定出城好好转转。
他带着一队武力高强的护卫,扮作了商人,开始游览栎阳。
栎阳坐落在渭水的一条小支流—栎水的北岸。此城新建不久,规模不大,举目望去,除了城中央的栎阳宫和十几处贵族府邸建筑较高,较为华丽醒目外,其他的,多为白石和黄土构建的低矮的院子。
这比起秦国曾经的都城雍城来说要简单了许多。
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一个都城该有的东西,栎阳是一个也不落。
公孙鞅走着走着,不知不觉间,已是出了栎阳城。
他发现路上的黔首和商人们的心情比起以前明显畅快了许多。
有的人在田间积极地劳作,有的人站在地摊前大声卖力吆喝着
还有许多人在空地上拿着木剑木戟等兵器拼命练武,估计是为了日后在战场上立下军功,摆脱现在的阶级层次吧。
如今,朝廷直辖各县的黔首们都分得了土地,所得收获,向朝廷交纳十分之三即可。
而商人们,则获得与一般平民同等的地位,经商积极性大为提高。
梁元的新法,关于自由一块,除了保留商鞅变法中对于言伦自由的管控,其他对于黔首们人身自由的种种限制,尽皆去除。
至于舆论,梁元是必须要管控的,他必须防止异端邪说在这个国家蔓延,造成大家的思想混乱。
现在的秦国强敌环伺,所有黔首的生活只能围绕三件事进行:耕织、打仗、经商,其他的,至少等以后再说。
公孙鞅看着这一切,心中颇为激动,这里面有很多都是自己的功劳啊,自己的理想,也算是实现了很多了。
他猛然间意识到,如此秦人,终将战胜贪图享乐的东方六国的。
但他还有一个遗憾,这也是他与梁元的主要分歧所在,便是到底是富民还是弱民。
但他今日是为游玩,也就不去想那许多了。
这时,他举目远眺,突然发现远方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梁元?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