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英筱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气,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憋屈。
这一切都来自于那个凡人盲女。
一个瞎子,凭什么跟她比较?
英筱说什么也咽不下这口气,越想越难受。
可眼下凌霜正受着病痛,她只能隐忍着,但随着凌霜的每一句‘一一姐姐’,她的眸子都越发暗淡了起来。
这个女人绝对留不得。
等到凌霜周身的魔气全部清楚,已经是第二日的黄昏。
这期间英筱一直陪伴在凌霜的身边,她爱他,所以陪伴他,她也恨他,所以,她要亲自去一趟凡间,杀了那个女人。
凌霜承受了磨难,早已经不堪重负的晕死了过去。
英筱看着那个闭上眼睛的少年,她从来没有一刻这么清清楚楚的看着凌霜。
至少从前她看到的都是表象,都是他想让她看到的样子。
但现在不同,他痛的无法掩饰,无法伪装,像是卸下了全身的枷锁。
眼前这个毫无防备的少年,才是真正的凌霜。
英筱轻轻的抚着凌霜的碎发,她深深的望他,“凌霜,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你为什么宁可惦记着一个盲女,也不愿看看我?是不是只要那个女人消失了,你就会重新看我一眼?”
她自言自语的说着这些话,明明知道凌霜不会回答,但还是那么真切地问着。
英筱离开了天宫,循着仙者给她的方位而去。
她站在那件小破屋门口的时候,心里想的都是凌霜怎么能住在这样的地方?
这地方比猪窝还要糟糕,凌霜是怎么忍受的?
可是转念一想,凌霜不仅在这里住了两个月,还对那个女人有了感情。
英筱恍惚的明白了一件事。
她总是觉得凌霜宝贵,是要精心捧在手心的。
她爱他,所以什么东西都愿意给他,她给他的也都是最好的。
可那些东西,真的是凌霜想要的吗?
或许凌霜根本就不在乎那些东西,他想要的也从来不是雕梁画栋的屋子,他想要的人也从来不是她。
英筱沉沉的叹了口气,房门吱呀一声响了。
屋内的少女看不见她,只是手里拿着一个竹篮,不知道要去哪里。
英筱开了口,“你是……一一吗?”
蓝一怔愣了一下,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了。
大约是没想到门外站了个人,方才抬起步子正要出门,这人突然就说了一句话,却是惊到了蓝一。
但很快,蓝一便温柔的笑起来,“我叫蓝一,姑娘是谁?”
英筱盯着蓝一看了好一阵儿,才开口,“我是凌霜的朋友,他说他在这里有一位一一姐姐,是你吗?”
凌霜这个名字,蓝一是没有听过的。
一直以来,凌霜只说了自己名唤阿霜,却没有说自己的全名。
是以,蓝一并不很能确定,试探性地问道:“姑娘所说的凌霜,是阿霜吧?姑娘是他的……亲人?”
凌霜离开的时候曾经说过,自己是要去寻找远方亲戚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
蓝一浅浅的笑着,心里很为凌霜感到开心。
可是,这样的笑容,生生地刺伤了英筱的眼睛。
英筱是不够温柔的,她是从小娇生惯养长大的大小姐,所以从来不知道温柔两个字怎么写。
但眼前的这个盲女,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温柔的光辉。
蓝一并没有多漂亮,至少跟英筱是完全比不上的,但是她身上的那股子温柔韵味,也是英筱遥望不及的。
英筱苦笑了下,原来凌霜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姑娘?
蓝一却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的处境,只当这人是凌霜的亲戚,或者至少也该是朋友之类的。
她笑着说,“姑娘来这里,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还是说……阿霜出了什么事吗?”
说到后半句的时候,蓝一的脸上露出了悲戚的难过。
英筱清了清嗓子,道:“他是出了点事,但我这次来不是因为这个,而是有些话,想跟你说。”
一听这话,蓝一赶紧往后退了几步,请英筱进屋。
进了门,英筱脸上的嫌弃颜色就更加浓烈了。
这间小小的破旧屋子,所有的陈设都旧的像是用了几百年似的,尤其是灶台前的黑灰,更像是从没有清理过似的。
要说蓝一是个及爱干净的姑娘,屋子里的用品,她每日都会擦拭,每三日也要换洗一次衣物和被褥。
可唯独这灶台,她从来没有清理过。
倒也不为别的,只是和她童年的一段经历有关。
大约是蓝一七八岁的时候,那时爹娘刚死不久,她一个人带着弟弟在爹娘留下的这间小屋子里生活。
她看不见,所以干什么都不是很方便,尤其是清理灶台。
旁的东西也就算了,唯独这灶台上头的黑灰,她不知道在哪里,那时候她也还小,爬上灶台之后,一个不留神摔进了锅里。
锅底就这么碎了,蓝一的脚也被锅底的窟窿卡住了。
那时候弟弟还小,蓝双帮不上什么忙,他也只能趴在阶级身边,放声哭泣。
蓝一一面安慰着弟弟,一面平缓自己的痛感。
许久,她才好不容易从锅灶里爬出来。
那之后几年,蓝一才重新换了锅灶,蓝双懂事的帮她做饭,极少让她动手。
因为这件事,蓝一更是再没有去清理过那脏兮兮的灶台。
她不仅仅是心疼自己,还心疼……那口锅。
蓝一摸索着拉开凳子,笑道:“姑娘,过来坐吧!”
英筱踱到凳子前,看着那又矮又丑的凳子,嫌弃的不想坐下。
她纠结了许久,才终于勉强自己坐下来。
两个姑娘面对着面,英筱看着蓝一那双无神的眼睛,心里的愠怒竟不知不觉的少了几分。
蓝一问她,“姑娘有什么话,可以说了。”
英筱问:“凌霜在你这里住着的时候,一直都是你在照顾他?”
蓝一摇摇头,脸上带着腼腆的笑容,“也说不上什么照顾,阿霜这孩子很乖很听话,只是暂住罢了,没什么照顾不照顾的,他现在……还好吗?”
英筱知道,凌霜在这里住着的时候,都是用幼态的模样示人的。
蓝一会把他当成孩子,倒也没什么不妥。
“他现在很好,只是他这几日喊了几次你的名字,我很好奇,这位一一姐姐是个什么样的人。”英筱说道。
这话怎么听都像是来感谢蓝一的。
蓝一笑笑说:“阿霜那孩子,大概是失去了父母之后,有些孤僻,他是个好孩子,只是……太孤单了。姑娘素日里多陪陪他,他就会很高兴的。所以,我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我眼睛看不见,也不能到处去走动,每日陪着他,他有点感情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番话,英筱听了有些惊讶。
在英筱面前,凌霜从来不是这样的孩子形象。
他总是装作无所谓的样子,什么都不在乎,但其实什么都斤斤计较。
凌霜是孤单的,这一点英筱也感同身受,但是他给英筱的感觉,是一个不需要任何人可怜和关照的倔强性格。
没想到,在旁人的眼里,他是这样的。
英筱眸子暗了暗,说道:“我并不是很了解凌霜,但我很想了解他,可他什么也不说,是不是我还不够用心?”
蓝一摇摇头,极温柔的说道:“不是这样的,我能听得出,姑娘很用心在对待阿霜。只是……姑娘是不是还有至亲的家人在?”
英筱大惊,“你怎么知道?”
蓝一笑了笑,“而且,这个家人应该对姑娘很好很好吧?”
英筱的母亲早年就去世了,父亲是个专情的人,也再没有娶过旁人。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天君的子嗣就只有英筱一个人。
她是父亲和母亲唯一的孩子,也是父亲最疼爱的人。
父亲对她的好已经不能说是宠爱,可以说是溺爱了。
英筱沉默了片刻,道:“我有一个父亲。”
蓝一点头,“那就对了,姑娘还有父亲,父亲对姑娘很好,姑娘在这样的亲情关照下,生活应该也很如意。即便不如意,有这么一个人对自己好,也便心满意足了。可是,阿霜他不一样。”
说到这里,蓝一的眸子暗了暗,她在说得仿佛不仅仅是凌霜,还有她自己和蓝双。
她顿了顿,继续说:“阿霜他没有父母的陪伴,很孤独很可怜。虽然他喜欢装作要强,可是骨子里的那种自卑和自怜,是怎么也改变不了的。”
英筱盯着她,神思却已经飘了出去。
她在想和凌霜相处的那些点点滴滴。
没有一刻,没有哪怕是一刻,他表现出过自卑和自怜。
没听到英筱的回应,蓝一继续道:“姑娘一定不相信我说的话吧?我和我弟弟蓝双,也是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父母双亲。我们两个不大的孩子,在这样的小镇子上,艰难的活着。虽然我们日子过得艰难,但是我们从来不会在外人面前表现出任何的弱势。可要是有那么一个人,真心真意的对我们姐弟二人好,什么都替我们姐弟二人考虑,我们心里是十分感激的。”
这些对于英筱来说是无法理解的。
她不曾承受过磨难,从来都是想要什么都会拥有,她也不在乎旁人的感受,哪怕是要了对方的性命,只要她高兴,她随时都可以这么做。
英筱也不是不知道这样做不对,可她就是任性。
所以,在英筱发现自己爱上了凌霜这个带着假面的人,爱上了凌霜这个不爱她的人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英筱觉得这是自己活该。
大概是她从前做过的坏事太多了,所以天道才会这样惩罚她。
可现在,她在听着一个女子说着她不曾体会过的一些过往,英筱心头有些发颤。
尽管英筱仍旧在意的只有凌霜,她只是把蓝一所说的那些话全都代入在凌霜的身上,想要感同身受的去了解凌霜。
但这样也足够她难受和悔悟了。
英筱沉着眸子问道:“那……我该怎么对他?他看上去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我怕……惹他生气。”
听到有这么一个人,这般用心的对待凌霜,蓝一心里真替他高兴。
因而,蓝一十分用心的想要帮助英筱去了解凌霜。
“怜悯是怜悯,疼爱是疼爱。你给他多些陪伴和照顾,他总会感觉到的。”蓝一如是说。
英筱并不是没有这么想过,她也曾经还几次想要多花点时间跟凌霜相处。
可是每每一看到凌霜皱起眉头,或者脸上稍稍有一些不一样的变化,她就退缩了。
英筱并不是上杆子很丢脸,只是担心自己的纠缠,让凌霜不高兴。
蓝一说:“阿霜刚到我这里的时候,也是冷淡的,他受了伤,没办法下地,我就在屋里陪着他,同他说说话。我想,大概是我们都有差不多的经历,他才更容易跟我亲近。”
她笑一笑,“阿霜总让我想起我弟弟蓝双年幼的时候,男孩子的性子总是比女孩子更要强一点。他偏执说明他失去了自己珍视的东西,他对谁都冷漠,是害怕自己付出了感情,最后却落得什么也得不到的下场。曾经失去过重要东西的人,总是这么患得患失的,害怕自己有一天还会再次失去。”
“就像我,如果有一天蓝双离开我,成家了,我也会很难过,但我心里又替他高兴,可失落总是无法避免的,你说是不是?”
英筱低声道:“我好像明白了。”
蓝一满意的点点头,“这就对了,我对阿霜好,是把阿霜当成自己的亲弟弟一样。他能感受得到,所以也把我当成姐姐看待,这就是感情,付出了总会有回应的。倒不是为了有什么回报,但是回应总是有的。”
英筱一直以为凌霜是喜欢蓝一的,但此刻才明白或许是自己搞错了。
蓝一的身上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温暖,凌霜看待蓝一,只是把她当成自己的姐姐。
英筱知道,凌霜是渴望亲情的,尽管他从不曾对英筱完整的说过自己的出身和家庭,但英筱知道他爹娘早亡,一个人孤苦伶仃的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