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是拘泥于这些形式,只是……想在自己身后,和自己的女儿葬在一起。
长老们见他如此说,也便不再多说什么。
毕竟千百年来,天族之中的大小事宜,都是天君一个人独断专行,从不曾真的需要一点意见。
英筱下葬后的第二日,天君便强忍着悲伤,从新振作起来。
他命人把凌霜带到了天君殿。
凌霜呆滞着跪在地上,嘴里喃喃地说着:“把她还给我,还给我,把她还给我……”
天君猛拍身前的金案,“凌霜,你与公主同赴魔族战场,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一战之中,几乎所有的天族士兵都死了,即便是侥幸活下来的,也被魔气侵蚀地说不出话。
到如今,除了凌霜,再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把当时发生的一切尽数告知天君。
天君对凌霜是怀有恨意的。
这些年来,英筱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什么,天君全都心知肚明。
英筱虽然任性,但却是个及其单纯的姑娘。
她是如何对待凌霜,凌霜又是如何对待她的,这些天君也全都清楚。
他也曾经动过要把凌霜除掉的念头,若非英筱百般阻止,他绝不会留着凌霜的狗命,直到今日,让凌霜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孽。
天君痛心疾首,但却仍要给自己的女儿讨回一个公道。
凌霜呆愣愣的跪着,只是低声的喃喃着,听不清楚说了什么。
天君皱眉,抬手指派了一名仙者凑近凌霜,去听他说的是什么。
那仙者如是的重复着凌霜所说的话,“他说,把她还给我,还给我。”
凌霜像是疯掉了一般,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天君命人去弄来一盆冰水,从上到下浇在凌霜的身上。
冰冷刺骨的寒意从脑门上浇下来,把凌霜整个人激得打了个哆嗦。
这一下子,似乎让凌霜清醒了一些,他惶惶然的抬起头来,注视着殿上的天君。
凌霜双手匍匐在地上,重重的给天君磕了两个响头。
脑袋撞击在地上面,发出咚咚的声响,可凌霜像是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瞪大了双眼,抬起头来,恳求道:“陛下,天君陛下,我求求您,把殿下还给我吧,让我再看一眼殿下,让我……再看一看她。”
这话引得天君眉头紧锁,恨不得将凌霜千刀万剐。
他怎么敢,怎么还敢求着再见英筱一面?
天君勃然大怒,“凌霜,你知不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你还想再见她,你凭什么见她?你这种卑微的,被魔族抛弃的狗东西,凭什么见本君的女儿?”
凌霜瞪大了眼睛,呆若木鸡地看着天君。
天君冷笑,“怎么?你以为本君不知道你的身份吗?筱筱早就告诉了本君,你以为你那点小小的伎俩能骗得了谁?”
她知道?
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
凌霜仿佛被抽走了灵魂一般,整个人瘫倒在地上。
他无力地喘息着,像是被从天而降的顽石砸扁了一般。
她知道他的身份,是不是意味着……
天君:“你是什么人,是什么身份,想做什么事,筱筱全都一清二楚。像你这样的蠢货,你怎么敢如此戏弄她?如果不是她一力阻止,你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凌霜崩溃了,身心都崩溃了。
他以为他骗她是欠了她的,可如今才知道自己不仅仅是骗了她,欠了她,更愧对她的深情。
怎么会这样?
那个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怎么可能……会这样?
凌霜忘不了自己第一次见到英筱的场景。
在一重天的闹市里,凌霜早就打听过英筱的动向,所以精心准备了这一场邂逅。
那个一身红衣的少女,头发紧紧的束在脑后,看上去英气逼人,十分洒脱。
凌霜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嚣张的姑娘,尽管他早已经在各式各样的花丛里摸爬滚打了许久。
是啊,英筱是有嚣张的资本的。
她是那么高贵,她是天君唯一的女儿,是众星捧月的明月。
即便是英筱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她只是站在那里,便有一股浑然天成的贵气。
可那时候,凌霜心里对她却是鄙夷的。
不仅仅是对英筱,凌霜对所有人都是鄙夷的,尤其是那些可以被他利用的女人。
精心设计的英雄救美,尽管凌霜明白,英筱根本不需要他救,但还是冲上去救助她。
凌霜凭靠着一张绝美的容颜,很轻易地就让英筱沦陷了。
一个高高在上的公主,一个什么都拥有最好的殿下,缺少的是什么呢?
是一个人的真心!
她想要一颗真心,凌霜就假装捧着真心送给她。
英筱虽然嚣张跋扈,但却是最单纯的。
她比任何一个凌霜接近过的女子都容易上当,不过短短一月,英筱就对他不可自拔了。
虽然一切都在凌霜的计划中,但他计划里也没想到英筱会这么快就喜欢上他。
尽管英筱是任性的,可却是爱极了凌霜的。
想到那些过往,凌霜唇边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
如果那时候,他是真心的该有多好?
如果他后来能早一点发现自己心里有多喜欢她,该有多好?
可是……
又一盆水从凌霜的头顶泼下来,叫他整个人的思绪重新回归。
天君怒目瞪着他,“凌霜,像你这样的卑鄙小人,根本不配和筱筱在一起,不管她是怎么死的,这都和你脱不了关系。你利用她,让她替你复仇,让她替你夺得魔尊的位置。如今她死了,也是因为你,全都是你害的。如果不是筱筱生前曾经求我,不准本君杀了你,此刻,本君便是将你千刀万剐也难消本君心头之恨!”
凌霜苦笑,他自己何尝不是!
“求陛下,杀了我!”凌霜轻声说。
事到如今,已经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凌霜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人死了,无论他做什么都无法挽回,无法补救,还不如一死了之。
来世,如果她还愿意,他可以十倍百倍的把爱还她,只要她肯接受。
天君喝道:“凌霜,你以为我不会杀你吗?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他会,他敢,他有什么不会,有什么不敢?
只是凌霜不在乎罢了!
凌霜面无表情的抬头看向天君,“陛下,动手吧,我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还不如死了。”
如今的凌霜,失去的不仅仅是英筱,还有他的一切。
在天牢里的这段日子,天君并没有让他好过,一日日的鞭挞刑罚,能支撑着他活下去的,就只有再见英筱一面,哪怕是阴阳两隔。
可这么多天过去了,凌霜心里也不是不清楚的,英筱大约已经下葬了。
凌霜只是不想清楚,自己骗自己罢了。
事到如今,仙体被鞭挞废除,再也不可能拥有魔气。
对凌霜来说,这样的人生,他不知道还有什么意义。
天君见他毫不畏惧,只能改口道:“凌霜,你难道要让英筱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吗?你难道不想让杀她的人付出代价吗?告诉我,当日在魔族,到底发生了什么?”
凌霜沉沉的看了天君一眼,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如今还能为英筱报仇,大约是对死者唯一的尊重了。
天君在听完凌霜的诉说,气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他的拳头早就捏的咔咔作响,像是骨头要碎裂了一般。
英筱是为了保护凌霜而死,不管动手的是谁,都是凌霜的原罪。
天君看着这个该死的臭小子,真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到底喜欢他什么。
早知道会落得今日这副结果,天君早在多年以前,便会杀了凌霜,哪怕是英筱阻止,他也要杀了他。
可现在,再去后悔,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天君答应了英筱,不会杀死凌霜,但也只是……他不会亲自动手。
然而,凌霜早已经不在乎生死,甚至相比于生,他更希望死。
凌霜恳求,“我愿意赴死,但请陛下给我一个恩赐,让我亲眼看着杀害英筱的凶手被除掉,这样,我在九泉之下,也能够再和英筱见面。”
这番话除了换来天君的鄙夷,自然是得不到其他的结果的。
天君冷冷的看着他,像是要把他的灵魂看穿了似的。
凌霜真诚的,带着几分认真,他继续恳求,“请求陛下,陛下希望我死去的吧!但是陛下答应了殿下,不会杀我,那么……我自己赴死,对于陛下来说,也是可以向公主殿下交代的吧?”
不得不说,凌霜的这番话,却是让天君有几分心动了。
天君这一辈子,从女儿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疼爱她,自然是不肯让自己的宝贝女儿受到任何一点委屈。
他答应英筱的任何一件事都会做到,从来没有食言过。
这一次,在女儿死去之后,他也不想食言。
但是凌霜必须要死,无论如何,哪怕是背上让女儿九泉之下不安生的罪名,天君也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凌霜。
可是,天君又不愿意让他顺心如意。
许久,他冷漠的看着凌霜,开口道:“凌霜,你该不会以为,本君拿你没有办法吧?”
这一句话,让凌霜顿时从头凉到了脚。
这种寒意甚至比先前天君命人用冷水浇灌的感觉还要刺骨。
凌霜怔怔地看着坐在地上,面上带着嘲讽的天君。
他吞了吞口水,只是想要一个机会,一个亲眼看着凌韵乐死去的机会。
可是,天君并不打算让他如愿,反而嘲笑他,“凌霜,你真是死性不改,事到如今,到了这个地步,你竟然满心想着的还是要看你弟弟死去?你真的是要为筱筱报仇吗?你是要为你自己报仇吧?如果我真的给你这个机会,让你看着凌韵乐去死,你心里会想什么?想你父亲,还是想筱筱?”
“不是的!!!”凌霜越是急于否认,越是容易让人怀疑他别有用心。
天君抬手,召了两名仙者,“把这个恶心的东西,给本君扔下天宫!”
他并没有说要处死凌霜,也并没有自己动手。
扔下天宫,从万丈高空坠落,让凌霜自生自灭,这和杀了他毫无差别。
凌霜瞪大了双眼,“不,陛下,求陛下给我一个机会,求陛下……求陛下……”
凌霜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沙哑,渐渐的甚至埋没于喉咙中,连声响也发不出了。
就这样,凌霜被仙者带离了天君殿。
天宫门前,两名仙者早就看凌霜不顺眼多时。
这个凌霜,不过是个修为连下仙都比不上的家伙,不过是靠着一张漂亮的脸蛋儿,哄得公主殿下的欢心,才能混的风生水起。
可这小子是个蠢货,抱紧了公主殿下的腿,竟然还不知道珍惜。
如今可倒好,公主殿下死了,他也……别想有什么好日子过。
仙者嘲笑着凌霜,“凌公子,你别喊了,天君陛下如今正是生气的时候,你在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
凌霜早已经顾不上什么脸面,只一心想请求,“求求你,帮我求天君,帮我求天君,我会记住你的恩情,我以后一定……一定报答你。”
这话引来了两名仙者无情的嘲笑声,“凌公子,你怕是还没有弄清楚你自己现在的处境,你现在是罪人,我们帮你?别说等着你还什么恩情,怕是我们的命也要没了,你可真是喜欢说笑。”
另外一名仙者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可不是,凌公子真是幼稚,我瞧着素日里凌公子一副十分精明的样子,还以为公子真的是狐狸转世呢!没想到啊,没想到……凌公子还是一个如此天真之人。”
“哈哈哈……凌公子,还以为自己高高在上呢?没了公主殿下,你在天宫里,连一条野狗都比不上,还敢大言不惭地说什么报答。你啊,脑子打仗打傻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仙者笑着,可眼神里的冷漠和轻视都让凌霜无法忽视。
这样的神情,他见过不少,可是自从遇到了英筱之后,再也没有人敢对他露出这样的神情。
是啊,是他自己不知道天高地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