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木进严台寺是走的后门,倒不是说在陀沐节这十天里进严台寺还有什么特殊的门槛,想进去还得找的门路,单纯的就是正门的人太多了,门外的街道上都塞满了人,堵得李木连严台寺大门是啥样都见不着。
“嘻嘻,李公子,我可曾撒谎了?正门进不去吧?”沈荷看着李木的窘态,忍不住在一旁捂嘴偷笑。
街道上的人群拥挤成一团,其中的人们不能说举步维艰,只不过要是想移动,就只能借助人群的攒动慢慢挪,至于能不能到达目的地,那就只能看运气了。这些想进严台寺的人聚拢起来,散发出大量热量,生生凭空造出一个露天火炉,让此地从还有些冷的春天一下子跳跃到炎热的夏天。
这里的空气还是在流动的,于是一股热浪突然扑面而来,使得李木额头多了一抹汗,“我是实在想象不到人会有这么多,就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庄子里的数十万人是都来了吗?太夸张了些吧!”
沈荷就要镇定多了,连唐黄都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甚至还有心思看这个人的鞋被踩掉了,那人衣服又被扯破了,看得直乐呵。
李木的问题唐黄没兴趣回答,沈荷却是不能不管的,“李公子说笑了,这里是位于庄子中间的严台寺总寺,人自然是多些,分布在空净庄八个区域的严台八众寺,寺里参加陀沐的弥罗众也不少呢。”
陀沐节还真是空净庄最重要的节日,谁都不想错过,所有人都参与啊。也不多说了,李木一行人绕到严台寺后面,由沈荷唤门内的小沙罗打开本该锁着的后门,放三人进入严台寺。嘿,其实仔细想想,这就是走后门儿啊。
想来永林对小沙罗早有交代,未曾有过多交流,号一声“多波多阿多陀罗”,行个礼后就带着李木他们往里走。
一路上李木见着的沙罗不多,好不容易看到几个也是行色匆匆,看样子严台寺在这陀沐节是忙得不可开交,人手不够,捉襟见肘啊。
小沙罗把三人带到永林房间后被永林挥退,沈荷也笑着说把人带到,任务完成了,要回去帮沈海的忙,没说几句就离开了。最后房间里只剩下李木、唐黄、永林三人。
“李老弟,可算把你盼来了,你要是不来,我这陀沐节三仪的头一件——净坛诵经都没法开始!”永林抓着李木的两只胳膊,满脸都是盼星星盼月亮,怎么才把你盼来的复杂表情。
永林把李木捧得这么高,厚脸皮的李木都搞得不好意思了,愧疚地说道:“怪我怪我,贪睡了些时候,快到中午才起,应该早早就来的。”自责完之后,李木又假装埋怨起永林:“永林师父你也是,等我做什么,不能因为我一个人误了大事儿啊!”
“诶,要把整个儿过程都听完,功德福报才会大,这种好事怎么能少了李老弟?”永林的神态姿势与语言配合得极好,那模样分明在说:小老弟儿你说的什么话?太跟老哥见外了吧?
李木趁着话头,好奇地问道:“沈老哥他们呢?不来听听?”
永林洒然一笑:“不用管他们,他们还有其他要事需要做,都是大善事,罗陀自然会增加他们的福报的。好啦,洒净仪式已经结束多时了,就等着诵经呢,我们就别再耽搁了,赶紧去法会吧。”
没办法,去法会吧。
在赶往法会的路上,永林还抽空给李木道歉:“李老弟啊,有件事儿提前给你说一下,你毕竟是修道之人,罗象国素来有法道之争,虽然时至今日已经不显,但以防万一,你们两个就在我安排的位置呆着如何?保证离陀像近,福德深厚。”
“一切都依老哥,你做主就是,反正你肯定不会害我们。”李木又不信啥神鬼之类的东西,更不信陀教,所以坐哪都一样。
“我可怎么敢害你哟……”永林见事情敲定,就说些套近乎的话,打发着行走的时间。
在最开始时,听着永林的客套话,李木还有点儿心烦,怎么又叽叽喳喳地闲扯,有完没完,你们这些大人物都好这口吗?结果走到后来变成了,幸好永林叨叨个没完,要不然,这路上的无聊怎么打发啊?
真不是李木夸张,实在是严台寺太大了,毕竟是整个庄子数十万人供养出来的,再加上寺里有着众多各式各样的建筑,路线弯弯绕绕的,李木他们从后堂走到前殿用了足足半个多小时,搞得李木瞠目结舌,严台寺比沈家府邸还大!
李木的目的地是正殿前的一片大广场,广场大小足以容纳上千人,而此时满满当当地挤了将近两千人,这些人正在原地各自诵念。
广场上除了人之外还有三座法坛高台,靠近正殿的法坛是罗陀坛,中间是普世坛,最外面的是众生坛。
众生坛上供着诸多灵牌,上面镌刻蠃鳞毛羽昆等有灵众的名字,代表受苦的众生,众生坛立于法会代表众生都享受这次法会的功德。
普世坛还空着,这是最后“众生受食”环节放食物的地方,在这个环节,广场上所有陀教信徒将会一起平分严台寺拿出来的“罗陀恩赐”。
罗陀坛最重要,也最有意思,上面立着一尊九米高的陀像,陀像呈站立姿势,左手自然下伸,指端下垂,手掌向外,结与愿印,右手屈手上举于胸前,手指自然舒展,手掌向外,施无畏印。
罗陀坛最重要自然说的是它代表罗陀,最有意思说的是法坛上的罗陀像面相圆润丰满,敦厚温和,慈祥,不怒自威,双目低垂,它悲悯地看着脚下众人,可就是这么一尊威严肃穆的罗陀像,它身上的金漆却剥落了下来,露出里面的泥胎,看上去就像刺目的巨大伤口。
被安排到罗陀坛旁边的帷幕后的李木,一看到这尊塑像就想笑,不说严台寺被修得多好,一路走来入眼的建筑都是多么金碧辉煌,也不说寺里这些沙罗穿得有多光鲜,光是看罗陀像脚下摆放的轮宝、羯磨金刚、诵珠、钵、锡仗、如意、麈尾、华鬘、宝幡等众多祭仪法器有多么精美,这罗陀像就不该这么寒酸。
可李木笑着笑着就笑不下去了,脸慢慢冷下来,最后如万年寒冰。
永林把李木和唐黄带到帷幕之后就舍他们而去,忙他自己的事了,过了许久,永林才终于带着其弟子出现,登上法坛高台。
只听法坛边上的金鼓传来一声巨响,惊得广场上众人立时住嘴,纷纷抬起头来,仰面看着穿着整套法衣的永林携十二沙罗款款而来,一时欢呼雀跃,展现出盛大节日该有的喜庆。
永林他们在法坛上的装扮可不含糊,皆内穿纯色的明黄长袍,外有暗橙色的伽服覆于右肩,一看就是大师。
这伽服听着玄乎,其实就是一块由布条织成的大方巾,但伽服在陀教弟子眼中却不尽然,它是最尊贵的法衣,在重要场合必须穿戴。
其中伽服共有三品,每品有三种,所用布条越多越尊贵,永林作为严台寺临时话事人,所披伽服共用布条二十一,勉强算是上品。而永林身后的沙罗们,伽服只有十七条,算是三种中品里中等的。
不管永林和沙罗们在陀教中地位如何,此时他们手里搭着一根沾着“露水”的杨枝条,宝相庄严,一副高师大德模样,直教人想要顶礼膜拜。
永林等人在法坛上站定,向高台下众人呼喊道:“多波多阿多陀罗!”永林呼喊陀号时明显用了灵术,声如洪钟大吕,连一旁的李木听完都精神一振,更遑论广场上诸人,将兴奋的人群进一步点燃,只听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多波多阿多陀罗!”
永林见状微微一笑,继续说道:“诵经始,绕坛行!”仅仅只有六个字,永林照样说得抑扬顿挫,充满韵味,听得台下弥罗众纷纷垂首行陀礼。
在宣告仪式开始之后,铃铎、大鼓、木鱼、铛子、铪子、小手鼓整齐作响,永林带着沙罗们踩着这些法器的拍子,慢慢围绕罗陀像行走。在绕行的过程中,众人念念有词,诵着相关经文,还不时甩几下手中杨枝条,挥洒甘霖。
李木知道这个,这是在请罗陀莅临,分出一道化身落在罗陀像上,罗陀请到了之后,在祂的注视与祝福下才好进行下一项。
在永林他们绕行三圈回到原位之后,李木稍稍有些坐不住了,他察觉到法坛上的灵力产生波动,一阵清风拂过,高台上的罗陀金身像发出濛濛豪光,惹得台下弥罗众兴奋不已。
李木惊的不是法坛上的异象,他惊的是,在他的感知里,这上面的这些动静,这些灵力波动都源自永林,可这个联系极其隐晦,一般修行人根本发现不了!
这可是在罗象国犯忌讳的事儿,修行人绝不可操弄灵力来愚弄普通人,因为这完全就是诈骗!
连李木差点都没有发现,台下众人哪知道这些?金鼓再一次轰然作响,永林和法坛上的沙罗们齐齐下跪,广场上的弥罗众则是饱含欢愉与恭谨地大呼:“多波多阿多陀罗!”这是在赞叹罗陀的降临。
永林和台上沙罗们跪拜完毕,但他们并没有起身,而是顺势原地结跏趺坐。
就在这时,“咚……”一道撞钟声从正殿的最高层传来,钟声的翁鸣恢弘神圣,震撼人心,只要是听到钟声的人,一时杂念皆无。
“咚……”
“咚……”
在前一道钟声将止的时候,后一道钟声又至,空灵古朴的声音在整个庄子里起伏低回,三声钟响后,所有喧嚣都最终落地,只剩庄严肃穆。
“观自在罗陀,行深远多波多阿多陀罗时,照见万般皆空,度一切苦厄……”在所有人都心境空明之后,法坛上响起永林诵经的声音,磬、钲鼓、铜锣、铙钹、木鱼、云板、鱼板同铃铎、大鼓、铛子、铪子、小手鼓一起作响,交织出一曲宁静安详的韵律。
没有任何人的提示,台下的弥罗众们在听到永林的诵经声后,尽皆自发地跟着节奏诵念,近两千人整齐划一,没有一点儿差错,所有人的声音汇聚成一股宏大的念经声,响彻整个严台寺,甚至还朝更远的地方扩散。
李木听着所有人一起诵念,内心受到一种莫名的震撼,本对陀经完全不感冒的他竟想仔细聆听,感受罗陀真言。
才安心听了几句陀经,李木就开始有种奇异的感觉,他忽然觉得诵念的声音不是从耳朵进来的,而是从心底生发出来的。不知不觉中,李木整个人慢慢沉浸到这个经文声中,心态愈发平和,繁杂的想法一件件远去,连五感都在消失,最后居然就此入定了。
世间空空无我,我空空无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