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离临湖别墅三百五十米远的十字路口,李维山惊险地完成了计划中的最后一次碰瓷,成功地讹到了五千块钱。
至此,给母亲治病急需的十三万块钱缺口,他已经全部凑齐了。这艰难而不足为外人道的凑钱过程,整整耗费了两个月的时间。
碰瓷是一项绝对的技术活,想要痛痛快快地让对方掏钱,必须冒着巨大的生命危险。面对巨额的缺口,李维山别无选择。
在选定了临湖别墅的那个十字路口作为工作地点后,李维山已经将目标锁定在了临湖别墅里的那些富人们身上。
可惜这碰瓷的时机,不是常有的。当拿到最后一笔五千块钱时,李维山的身上已经有了多处的疮疤,可他不在乎,因为那一刻,他被高兴的心情所充满。
“妈,你一定要好起来!”
李维山带着殷切的期望和凑齐的巨款,来到医院。至此,他的母亲已经在医院靠着简易的消炎药水硬抗了两个多月。
来到母亲的病床前,李维山看着微微水肿的母亲,话语中带着哽咽道:“妈,你感觉怎么样?”
水肿,只是肾病综合征的典型症状之一。
李母吃力地睁开眼皮,裸露在外的手臂上,充斥着密密麻麻的针眼。手背上的皮肤早已失去了光泽,暗黄苍老地紧绷着。
“维山,你瘦了。放心,妈没事。你的工作还好吗?”李母话里话外全然不在意自己的身体状况。
为了让李母安心养病,这段ri子李维山在外面晃荡,一直谎称自己找了一份稳定的工作。在李母病倒之前,李维山的工作是她最大的心病。如今心病去了,身体上的病情却成为了母子俩生活中最大的困苦。
“妈,钱我筹够了,我马上就去跟你的主治医生说,让他给咱们请更好的专家和教授。”李维山始终没让自己的泪水流下来,在他看来,眼下终究是有了治愈的希望。
李母费力地摇摇头:“维山,妈的身体,妈心里清楚。你筹的钱,留着娶媳妇吧。别为妈这病乱花钱,整天住在这病房里,你也没少花钱吧?”
“妈,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乎钱不钱的?没了钱,咱还可以再挣。可我要是没了妈,这世上就再没亲人了!”李维山情不自禁地提高了声调。
李母终究无力和他辩驳,也无法阻止他去找主治医生,寻求更好的治疗方案。
医生办公室,李维山终于挺直了腰板,面对带着眼镜的主治医生道:“陈医生,这段时间我找亲戚筹到了十三万块,我妈的治疗费用二十万,现在已经全部凑齐了。请你马上给我联系一下苏教授,我妈的身体不能再耽搁了。”
陈医生推了推眼镜,面无表情地道:“你放心,只要钱准备好了,我马上替你打电话。你母亲所患的肾病综合征,目前苏建教授正巧做了一个这方面的研究项目。你母亲的病情,很有可能从这个项目的研究成果中获益。”
下午的时候,苏建带着一应助手来到了李母所在的医院,对李母的身体指标进行了详尽的检查和分析。
两个小时之后,当各种分析结果和报告出来之后,苏建叫来李维山,很遗憾地宣布道:“对不起,你母亲的病情,错过了最佳治疗期,现在已经超出了我们这次研究项目的预设范围。恐怕我对此,只能无能为力了。”
李维山蹭地一下站起身来,睁着通红的双眼道:“当初是你们让我去筹钱,现在钱筹到了,你们又说错过了最佳治疗期。你们到底有没有良心,有没有一句实话?”
苏建教授和他的一应助手陷入了沉默,无言以对。这辈子行医,他没少遇见过这样激动的家属。见惯了生死,品尽了无奈的他,早已从理解对方的情感,变成了麻木的滋味。
陪在一边的陈姓医生却站了出来,不管怎么说苏建教授是燕南医学界的泰斗人物,是他好不容易请过来的,怎么能容病人家属如此没皮没脸地数落?
“李维山,请你保持理智,肾病综合征本身就是极其复杂的疑难杂症。目前国际上治愈成功的案例也为数不多,苏教授现在坦言相告,已经充分体会了你赚钱的艰辛,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呢?”
李维山蹭地一下将陈姓医生提了起来,怒喝道:“说到底,还不是你们?没钱不让治病,没钱不给我请苏教授!如果能让苏教授早点接手我妈的病情,我妈她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只能无力地在病床上等死!”
苏建悠然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劝解道:“小李,保持克制。我们都不想这样,等我回去之后,我会好好想想,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你若真是孝子,最好多陪陪你母亲,而不是在这里和陈医生发脾气。”
李维山抽了一口气,松开了陈医生的衣襟,这才抹了一把泪水,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对于苏建最后的话,他并没有抱任何希望。
回到病房,李维山,堂堂七尺男儿,看着母亲的病状,终忍不住大哭起来。同房里的病友左右劝解,只是效果甚微。
临到晚饭的时候,李维山从外面准备了jing心的饭菜和骨头汤。李母艰难地坐起来,奇迹般地喝了小半碗。最后趁着儿子收拾碗筷的时候,李母语气难得清明地叨咕道:
“维山,我都听说了。这笔钱,是你千辛万苦凑来的。现在妈用不上这笔钱了,你还是趁早把它换回去。妈就算要走,也不能看着你背着这么大一笔债走。”
李维山动作僵硬了一会,这才嗯了一声,答应了下来。
这段ri子里,面对母亲突如其来的重病,李维山曾经殚jing竭虑地思考过很多次。他不停地自责,不停地内疚。最后他甚至以为,是自己前半辈子的不走正路,造了太多的孽,才导致母亲代他受罚。
其实当他二十五六岁的时候,便结束了稀里糊涂在燕南旧楼高巷里瞎混的ri子。
那时候,顶着一头流里流气的发型,李维山调戏过东街的寡妇,敲诈过西街的小孩。
那时候,带着一腔肆意喷洒的热血,李维山玩耍过西瓜刀砍架,尝试过酒瓶子爆头。
在他的人生字典里,自己的一切行为,总有合适的词汇来佐证。譬如叛逆,譬如义气,譬如热血……
可是当他在母亲的以死相逼之下,结束了那种浑噩的生活,做回一个老实的工人时,再回过头来,他才发觉当初的可笑和幼稚。
而当他如此这般地沉淀了五六年之后,母亲的这场重病,以血淋淋的事实,向他证明了叛逆、义气,甚至热血的可笑。
当初的小伙伴,已经俨然路人,没人跟他讲义气,没人为他展现热血。李维山在心里没有责怪他们,因为那时候,他已经将这一切都归结为,这是他自己造的孽。
最终,为了母亲的病情,他不得不再次走上造孽的道路。他只求将眼前这个坎奋力地迈过去,才回过头来补偿这一切。
然而现在,这个坎终究是迈不过去了,李维山却不得不满足母亲最后的愿望,开始回头补偿这一切。
所以第二天,李维山来到了临湖别墅区的门口。守着进进出出的豪车,开始他神圣而荒唐的补偿行动。
每一笔碰瓷讹到的钱财,他都记得清楚对方的车牌号。如此在这富人区门口守候了一天,他大约退回了近十万块。收到钱的富人们,有的骂他神经病,有的骂他缺德带冒烟。对此他都一一应下,只是低声下气地说着对不起。
当天的最后一笔退款,让李维山一天的郁闷一扫而空。那是一个美到极点的女子,李维山认得她。一方面这女子的美貌吸引了他的注意,另一方面,李维山的脑海里一直记得陪在这女子身边的那位男子。
那个似乎一眼便能将他看透的男子,真的很可怕!
又是一天的朝霞升起,关天雷在简单地对付了一碗方便面之后,心思一转,想起了那个碰瓷救母的兄弟。慨然一叹之下,他终究有些牵挂,遂穿上衣服来到了李母所在的医院。前几天对李维山的暗中调查,关天雷早已将这一切都摸的一清二楚。
与此同时,在爱丽丝传来的资料中,吴鸿已经了解到了李维山母亲的病情。李维山还钱的举动隐隐触动了他,所以他决定今天早晨去医院看看。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更何况这个李维山,头脑灵活、作风大胆,是个可造之才!
在去医院的路上,吴鸿意外收到了苏建的电话。很久没和这位医学泰斗联系了,吴鸿语气中充满了亲切。当他弄清楚苏建所述的病情之后,便直接确认道:
“病人都有哪些家属,叫什么名字?”
苏建回道:“只有一个儿子,名字叫,叫李维山……”
李母的病例,苏建确实带回去研究了半宿,以致他在睡梦中都在念叨这个病情。早上被爱人叫醒,苏建忽然想到了吴鸿,遂抱着一丝希望提提看。
“这样啊,苏老,我碰巧去那个医院有事,就顺便过去看看吧……”吴鸿随口道。
“那就太好了,我现在就赶过去等你。好久没见过你的神奇手段了,我倒真是想念了那种化腐朽为神奇的感觉了。”苏建眉开眼笑地说道。
挤在去临湖别墅区的公交上,李维山浑然不觉,他的绝路,走到了尽头,迎来了郁郁葱葱的一片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