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你刚刚说的椅子?是什么样的椅子?仔细讲讲?”符羽撑着眼皮问道。
鲁俊辰已经上了床,闭上眼,喃喃着:“就是就是”话还没说完,鼾声起了。
再一看,那小子已然睡着了。
符羽不曾与人同室过,被鼾声扰得睡不着,翻了身,看着江川。
江川体内气息游走,难以入眠,被他盯了半晌,忍不住翻转身去。
窗外,夜很深,山中的夜尤其的深,“当当——”不知从何处响起了钟鸣声,若有若无。
这是天快要亮了。
钟声过后,整个书院的灯寂灭,只有观星楼内的一室里灯还亮着,那灯似九月里盛开的墨菊,花瓣璀璨,照得一室如同白昼。
这一室乃是匠人的工室,花梨木的几案上呈着各种奇奇怪怪的工具、器械,刷子、胶水、镊子等等修缮的用具。
墙上光是刀、剑就各有数十种,个个都是削铁如泥吹毛断发的利器,又有弓弩十余种,大小不一,射程不等,箭筒内放着密密麻麻的箭和弩,旁边还有一些待修缮的断剑、折刀。
几案旁的木架上有一副盔甲,银光闪闪,竟是银丝打制,更有各式各样会飞的木鹤和沙舫、快舟的模型。
室中一个残破的木甲伶卫,正在走来走去,这木甲伶卫的头放在条几上,胳膊也缺了一个
地上还铺着地轨,两节的木盒子正在地轨上运行跑动。
此时,灯下的几案前赫然坐着一人,竟是丁牧云。
她正一手托着腮,一手拿着笔,已然昏昏欲睡却还在提笔作画,笔下是一张草图,草图上画的是一张椅子,怎奈画工实在堪忧,几根粗粗的线条歪七扭八,更可笑的是椅子上长着一对别别扭扭的翅膀,旁边有似两团云的圈圈,是形容椅子在天上飞,再斜斜两撇风,大概是说速度很快。
画笔正在画椅子上的老头,一边画一边喃喃着:“一个丁老头,欠我两个蛋,我说三天还,他说四天还,买了三根葱,用了三文三,买了一个大烧饼,用了七文七,买了一串糖葫芦,用了六文六”
看样子实在是困得不行了,画到最后一笔,一头磕在了书桌上,疼得她嘴里嘶嘶了两声。
灯下还坐着一个抠脚老汉,正在修补小弩。
这老头儿精神矍铄,身着粗布长衫,腰间一条麻带,光着脚,须发皆白,听见声响放下手里的小弩,拿过那幅简笔画。
在老头儿的手边,还有一叠类似的画,画中椅子的形状各不相同,有的长着眼睛、鼻子,有的浮在水面上,后面跟着一群鱼,有的在爬山,还长出了脚画风都一个模样,应该都是出自丁牧云之手。
老头儿看完画作,一副不对劲的口气,“你说的那个住在东海边的老头儿,就长得这个模样?”
丁牧云揉着被磕疼的脑门儿,一副言之凿凿的口气:“对啊,就是这样,那老头是个瘸子,你看着画里是不是没有腿?老头儿额头上有皱纹,这个是不是皱纹?”
“那你嘴里神奇椅子,就这?”老头儿指着几根粗黑线条,几近无语。
“能飞、能跑、能爬山、能下海。”丁牧云拿过另外几张画,铺开在老头儿面前,大言不惭道,“放一起看,是不是完美?”
完美?老头儿尴尬地笑着。
丁牧云扔下笔,撅着嘴:“老头,你要的我都给你画完了,你是不是也该帮帮我了?我今天被人欺负了,你这做院长的到底管不管了?”
“管啊。”老头儿陪着笑,“不过,到底谁欺负你了?”
“就是那个赵直学呗。”丁牧云哼了声,“今天他当着那批生瓜蛋子的面,把我训得跟孙子一样,你马上把他收拾了。”
“可是这赵直学是监院的人呐,他是天子门生,翰林院的学士啊。”
丁牧云唉声叹气,“老头,原来你也是欺软怕硬的,还说我像你的亲孙女,结果,我受了气,你连管都不管。你还说过,只要我把那老头儿和椅子给你画出来,你就帮我实现一个愿望,结果我这刚一开口你就瞎火了。”
老头儿陪着笑:“赵直学人不错,收拾他没有借口,要不,你换一个愿望?”
“好吧。”丁牧云一副勉为其难的口气,说完,忽地一笑,从几案前的椅子上起身,手脚麻利地将老头儿按在椅子上,给老头儿敲着肩膀,声音清脆地道:“院长爷爷,我哪能让您收拾赵直学?其实,我真正的愿望是,让我进尚方书院做学子,您要是让我进去了,我保证以后比您亲孙女还孝敬您。”
老头儿沉思了一下,挠了挠一头花白的乱发,轻声讨好道:“小云云,进书院的学子吧,都是经六部批审的要不这样,咱们还是把赵直学打一顿吧?要不打一顿再送一顿?”
这老头儿便是尚方书院的院长辛夷。
在丁牧云眼里,这个不折不扣的怪老头,却是继江玄同之后,名气最大的一品巨匠,若非贤王三顾茅庐,许诺鬼阳山随便他出入,观星楼随便他用,否则老头儿才不愿从北山里出来,管书院这摊闲事。
像辛夷这般的闲散仙人,毕生只追求技艺上的精益求精,来了鬼阳山之后,遍览典籍,研习精密制造,并将墨子先生留在观星楼仓库里残破旧物一一修复,书院中的琉璃灯、木甲伶卫、门口的曜石明镜俱是他一点点修复出来,加以利用。
要说整个书院,最能与他说得上话的就是这个丁牧云了。
两个月前。
一日清晨,他去鬼阳湖畔散步,猛然间见那鬼阳湖里满池的湖水竟一夜蒸发,鱼虾不见,湖底孤零零地躺着一个小丫头,这小丫头穿着粗布衣衫,一看就是贫苦出生,怀里还有一只刚刚苏醒过来的叽叽喳喳乱叫的小鸟。
那小鸟飞了一圈回来,大概以为自己的小主人死了,哭得死去活来,还一口咬定说自己是神鸟,主人是东海神女,把辛夷唬得是一愣一愣的,就把这一人一鸟收留了下来。
直到后来,辛夷才从丁牧云嘴里打听到,实际上这一人一鸟,是从东海附近的云琅镇而来,但是至于到底怎么来的,这俩也是一头雾水。
要说这东海云琅镇,距鬼阳山足足两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