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振来到灵州,当即求见李德昭,但寺人告诉他,大王不在宫内。
丁振忙问他去哪里了?
寺人说“出去打猎,去无定所。”
丁振便请求觐见王太妃。说罢拿出一锭银子塞进寺人手里。寺人得了银子,进入皇宫,不久便来说,王太妃有请。
耶律汀在思燕堂接见了丁振,询问了辽宋交战形势。
丁振说“自我契丹大军出征以来,横扫宋军,势如破竹,深入宋国境内数百余里,攻城拔地,歼敌无数。”
耶律汀听了,微微点了点头,说“契丹军英勇神武,战果辉煌,可喜可贺。”
丁振说“这都是皇太后指挥有方,将士用命取得的。”
耶律听笑道“不错,皇太后英明,自然胜券在握。”
丁振本欲说明来意,无奈耶律汀只是一个劲地夸赞契丹军英勇,皇太后英明,说得丁振根本不好意思说出求援的话来。坐了一会儿,只好起身告辞。回到驿馆,忽然醒悟过来,原来自己中了耶律汀的圈套。
李德昭,耶律汀都是精明之人,哪有不知道战场的形势?自然也知道他的来意。只是故意询问,看他如何回答,若是说形势乐观,正中他们不出兵的下怀。
偏偏自己说出了契丹军大胜的消息,耶律汀一下子抓住了机会,一个劲地称赞,不容他开口了。
丁振懊恼极了,为什么自己挖了这个坑,这该怎么跳下去呢?契丹军既然大胜,还有什么理由请求西夏出兵?耶律汀自然是知道契丹现在的境况,说不定耶律汀还在生气呢。
耶律汀的确有些生气,这个丁振究竟想干什么?都到这个时候了,还在吹嘘。自从契丹南征以来,西夏就派出了很多探子打探交战情形,契丹军的每次行动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耶律汀对契丹军目前的处境非常担忧,曾与李德昭商量了几次,要出兵相助,但李德昭却以李继迁临终嘱咐为由,拒绝出兵。
原来李继迁临死之际,嘱咐李德昭归顺大宋,所以,李德昭继位伊始,就派王旻向宋国呈上降表,乞求归顺,宋国答应了他的请求。李德昭韬光养晦,自此不与宋国为敌。
耶律汀没有办法,无法说服李德昭,心里十分着急。
李德昭说“王太妃,你也不要太着急,契丹军势力雄厚,虽然遭遇粮草困难,但以皇太后之英明,会很好解决的。再说,他们又没派人来请求我们出兵,我们若是出兵相助,且不说得罪宋国,万一打乱了契丹的计划,那就不好了。”
耶律汀想了想,觉得李德昭说的也有道理,皇太后没有派人来求援,说明他们或许不需要帮助,再说,能不得罪宋国,岂不更好。
可是,现在太后的使者来了,情况紧急,但他却在这里谈形势大好。幸亏李德昭没有听见,否则,他断然不会出兵。
不,一定要向耶律汀说明情况。
丁振又来到后宫求见。
耶律汀故作惊讶地问“丁大使,这么急见哀家,又有何事?”
丁振跪下来,说“王太妃,请帮帮契丹吧。”
耶律汀说“丁大使,你怎么这样,契丹怎么了?”
丁振说“契丹形势危急,皇太后焦急万分,所以派臣来求助王太妃出兵帮助契丹,帮一帮皇太后。”
耶律汀不悦道“你刚才不是说契丹军形势大好吗?怎么这么快就变了?”
丁振说“刚才是我吹嘘的。”
耶律汀怒道“好你个丁振,皇太后派你来求援,你却来吹嘘,你险些误了大事,你知道吗?”
丁振说“我该死,只想着契丹的脸面,所以,没有说出契丹军的困境,请王太妃见谅。”
耶律汀说“你们的困境哀家已经知道一二,哀家只想知道皇太后的情况怎么样?”
丁振说“皇太后的身体看起来尚好,只是过于劳累,而且上了年纪,精力有些跟不上。”
耶律汀十分伤感,说“皇太后一生操劳国事,其实像她这个年纪,也还不算太老,可是,我听人说她身体看起来不是太好了。”
丁振说“皇太后是个强人,从不在臣子面前显出老态,其实大家都知道,她是强撑着,尤其是这次南征,转战千余里,实在把她累得够呛。”
耶律汀说“好了,你说说哀家应该怎么帮你们?”
丁振说“皇太后请你出兵相助。”
耶律汀说“这恐怕很难办,你应该知道西夏已经归降宋国了。”
丁振说“我知道,但我也知道西夏并不是心悦诚服,不过是韬光养晦,借此休养生息罢了。”
耶律汀说“无论如何,他是不会出兵伐宋的。”
丁振说“皇太后说了,不需要西夏直接出兵,只要陈兵边界,即可。”
耶律汀摇头道“即使这样,他未必肯答应。”
丁振说“这该怎么办?契丹军现在处境艰难,皇太后期盼着西夏出兵,她还让我带来了五万两白银作为军资,以解契丹之困。”
耶律汀说“看来契丹军处境的确不妙,你先回驿馆去,让哀家想一想。”
丁振说“我能不能见一见西平王?”
耶律汀说“你听哀家的口信。”
丁振只好回到驿馆,等候耶律汀的召唤。
次日,吃罢早饭,宫里来人叫丁振入宫,丁振连忙跟着寺人进入宫中。李德昭坐在大殿上,耶律汀在一侧坐着。平时,耶律汀很少出现在朝堂上,她的出现让众臣有些吃惊,肯定有大事要发生了。
直到丁振来到朝堂上,众臣才知道,王太妃娘家来人了。
自从上次,契丹来联合西夏共同伐宋,闹得不愉快之后,西夏对契丹就有了抵触情绪,觉得契丹仗势欺人,也推动了李德昭倒向了宋国。从此李德昭心生芥蒂,与契丹貌合神离,却与宋国越走越近,虽然李德昭只是假投降,但从此他也少了一份担忧。
不过李德昭虽然受了契丹的气,心里多少有些憋屈,但也不敢得罪契丹,还是像他父亲一样,愿做契丹的臣子,为上国的藩篱。
对于李德昭的行为,耶律汀也无可奈何,毕竟她的势力还不够强大,而且,从长远的眼光来看,李德昭的做法符合西夏的利益。李德昭这种两头讨好,两不得罪是西夏夹在两个大国之间的最好生存方式。
李德昭对耶律汀是尊敬的,甚至是孝道的,他允许她拥有自己的一支军队,这是其他任何嫔妃都没有的特权。
因为李德昭的尊敬和孝道,耶律汀很受感动,对李德昭也是全心全意的支持,朝堂上的事她也很少过问,只有有大事的时候,李德昭才请她上朝,在朝堂上设一张凳子,让她坐着听政。
但今天不是李德昭请耶律汀上朝的,是耶律汀连夜把李德昭从猎场请回来,自己坐上朝堂的。事先,耶律汀已经向李德昭说明了契丹使者来的意图。
李德昭为难地说“王太妃,我们刚归顺了宋国,怎么这么快就翻脸?”
耶律汀说“哀家也知道大王为难,这不是请你回来商量嘛。”
李德昭说“王太妃是怎么想的?”
耶律汀说“哀家觉得大王还是先见一见契丹使者再说。”
李德昭说“当然要先见一见。”
丁振见了李德昭。李德昭说“上国现在正与宋国交战,上使这时候来我西夏,有什么事吗?”
丁振说“大王,我是奉命来请求您出兵的。”
李德昭说“怎么?契丹军遇到什么麻烦了?”
丁振说“实不相瞒,我们是遇到一点小麻烦,主要是进军太快,战线拉得太长,粮草辎重转运困难,部队粮草接济不上。”
李德昭说“粮草辎重接济不上,我也没有办法,西夏今年收成不好,没有更多的粮食,即使有粮食,也运不过去呀。”
丁振说“我们皇太后知道西夏今年收成不好,所以特命我送来五万两白银帮大王渡过难关。”
堂下听说契丹送来五万两白银,立刻议论开了,说这下可以一解燃眉之急。说还是契丹好,出手大方,不比宋国只想瓦解西夏人心,对一些部落首领封官许愿,送钱送物。而对王室只是许诺,封一个虚职。当下便有人建议联合契丹,与宋国开战。
李德昭半天不说话,等众人议论完了,才开口说“孤说你们这些人鼠目寸光,一点蝇头小利就把你们收买了,忘了我们既定的国策,忘了先王临终的嘱咐。”
众人不做声了。
丁振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李德昭说“你笑什么?”
丁振说“我笑大王说众人目光短浅,焉知自己的眼光也不长。”
李德昭说“我如何眼光不长?”
丁振说“我想大王一定知道魏,蜀。吴三国的故事吧。”
李德昭说“孤自幼读书,三国志读了好多遍,怎能不知三国之故事?”
丁振说“大王既然读过《三国志》,你可知道吴国是怎么灭亡的?”
李德昭说“当然是孙皓荒淫无度,朝纲败坏,最后被晋国灭亡的。”
丁振说“错,看来大王还是没有读懂《三国志》。”
李德昭说“那你说吴国是怎么灭亡的?”
丁振说“诸葛亮隆中对有言,外结孙权,内修政理,这就是说结盟的重要所在,三国鼎立,缺一不可,蜀灭,则吴国不能独存;吴灭,蜀国也将不保。现契丹,宋国,西夏就如魏,蜀。吴三国鼎立一样,大王试想,假如契丹遇到麻烦,西夏还能存活吗?宋国腾出手来,全力对付西夏,西夏抵挡得住吗?”
李德昭沉默了,半天才说“孤已经与宋国有了和约,怎么背叛?”
丁振说“不需大王出兵攻打宋国城池,只要大王陈兵境上,往来活动就行了。”
李德昭说“这也恐怕不好吧,李德昭是个将信用的人,违背先王的遗志。孤做不到。”
丁振焦急地看着耶律汀。
李德昭也看着耶律汀,他实在十分为难,为了西夏百年大计,他需要隐忍,所以,委曲求全,低头投降宋国,结束数十年的战争。现在问题的确如丁振所说,如果契丹不在,宋国将全力对付西夏,西夏也将不保。究竟出不出兵,他实在拿不定主意。
耶律汀说“哀家有一计,可能能够帮助到契丹,又不得罪宋国。”
李德昭忙问什么计策?
耶律汀说“潘罗支,六谷部落依附宋国,前不久,害死了先王,此乃杀父之仇不能不报,现潘罗支已死,宋国封厮铎继承首领之位,厮铎贪鄙无能,正是大王报仇雪恨之时。”
李德昭连忙说“好主意,孤明白了,六谷部落归附宋国,受到我军进攻必会向宋国求援,攻击厮铎,就是攻击宋国,让宋国兼顾之忧,这便支援了契丹,同时,又让宋国无话可说,毕竟杀父之仇不能不报。”
耶律汀说“我想宋国绝不会为了一个厮铎与大王撕破脸吧。”
李德昭说“王太妃这个主意太好了,这叫什么?一石三鸟,对不对?”
耶律汀说“不仅如此,还能帮助大王实现自己的愿望。瓜州,沙洲,甘州,肃州,西域将尽归大王所有。”
李德昭大喜,遂让丁振回去,告诉皇太后,他将很快兴兵讨伐厮铎,请皇太后静候佳音。
占领西部,建立西夏王国,一直是党项人的愿望。李继迁一生与宋国作对,直到临终之际,才认识到向东发展,是非常渺茫的。西夏要想强大,唯有向西才是出路,占领瓜州,沙州,甘州,肃州,臣服西域,有了这一片广大的区域,西夏才有立国之本。因此,李继迁不顾世仇,叮嘱李德昭归顺宋国,腾出手来全力经营西部。
李德昭很早就认识到经营西部的重要性,李继迁还在的时候,他就上言,劝李继迁暂时与宋国和好,等拿下西部诸州,养足民力之后,再来与宋国决战,可惜,李继迁没有听从他的建议。直到临终才醒悟过来。
李德昭经营西部的最大障碍,是六谷部落。这支部落与李继迁有着深仇大恨,本来他们一直游牧于河套的那片水草丰美的大草原上。但是,遭到了李继迁驱赶和屠杀,只得退于山谷之中。失去了家园的六谷部落,对李继迁恨之入骨,投靠了宋国,接受了宋国的封赐。
宋国派出了军事人员对六谷部落进行了培训,最后杀死大仇人李继迁。但这个大仇也从此结下了。
李德昭继位以来,害怕宋国趁机派兵围剿,就向宋国上了降表,臣服于宋国,因为六谷部落同样臣服于宋国,李德昭便一时不好下手。如今时机已到,宋国正全力对付契丹的进攻。大部分兵力东调,西部空虚,无力支援六谷部落,正好趁机灭掉六谷部落,扫清这个大障碍。
李德昭点齐人马,出了灵州,向六谷部落杀来。
丁振看到西夏大军出了灵州,才匆匆忙忙地赶回去复命。他不知道他这次的使命究竟完成得怎么样?李德昭的出兵的作用有多大,他不清楚。不过他很佩服耶律汀的。无论怎么说,李德昭出兵了,自己回去好歹可以交差了。
回到西京,丁振就听说,李德昭已经开始进攻析浦和游龙钵,六谷部落首领厮铎抵挡不住,连忙派人向宋国求援去了。宋国边境将领也飞书朝廷,陈述保护六谷部落的厉害。很多人认为,如果任凭李德昭消灭六谷部落,发展壮大,那将是贻害无穷。
丁振得知消息,就放心了,这比李德昭陈兵境上要好得多。
但从澶州传来的消息却让人揪心,部队已经断炊了,将士们只能煮牛皮,羊皮,马皮充饥。
契丹军外出抢劫的事件,屡有发生,皇太后处置了几个抢劫的士兵,但仍然阻止不了抢劫暗潮。饥饿的躯体由于缺乏营养,都是有气无力的,渴求的目光四处寻找可以果腹的东西。为了一块肉丁,几个人大打出手,消耗的能量比补充的能量大得多。
西京近来也不安宁,自上次兵败之后,宋军常来进攻,双方在雁门关一带打了几次大仗,互有胜负。但宋军挟寒光岭得胜之威,气势逼人,而契丹军却士气低迷,只能凭险固守,不敢主动出击,昔日的威风荡然无存。
耶律乌不吕完全成了打败的公鸡,一蹶不振,成天喝酒买醉,把军务都交给刘继兴打理。将士们见耶律乌不吕这副模样,既焦急又无可奈何,最后,上梁不正下梁歪,也都懒散,毫无斗志。
丁振回到西京的时候,西京就是这副模样。丁振见了十分揪心,他跟耶律乌不吕谈了两回,劝他振作起来,耶律乌不吕嘴里答应,但一回到家里,又醉成一团烂泥。
丁振没办法,想立即前往澶州报告这边的情形,无奈西京的确让他不放心,便自己做主,给澶州写了一封奏折,派了一个人送过去,自己暂时留在西京,督促耶律乌不吕管理军中事务。
自从兵败之后,耶律乌不吕就一直在等待朝廷处罚的消息,但处罚一直没有下达。耶律乌不吕像一个待审的囚徒,不知道自己最终的结果是什么样的,自暴自弃,度日如年。
因为丁振经常出使西夏,耶律乌不吕也一直在西京供职,一来二去,二人便熟悉,成了好朋友。因此,耶律乌不吕现在的状况很令丁振担忧。
这天耶律乌不吕又来找丁振喝酒,丁振看了看一嘴酒气的耶律乌不吕,便要了几个酒菜,二人就你来我往的对饮起来。
喝着喝着,耶律乌不吕竟然哭了起来。
丁振放下酒杯,说“耶律兄,你这是怎么了?”
耶律乌不吕哭道“兄弟,是我无能,辜负了皇太后,皇上的期望呀。”
丁振说“耶律兄,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已经无法挽回了,你只有将功补过才对呀。”
“将功补过?怎么将功补过?”
“耶律兄,要做的,就是要守好山西,把山西守好了,皇太后安心了,你就立大功了。”
“这些我都知道,但是将士们都垮了,现在就是怕宋军,不敢和宋军交战。”
“耶律兄,恕我直言,我看怕宋军的不是将士们,而是你自己。”
“是我自己?”
“对,是你被宋军打怕了,耶律兄,不就是打了一次败仗吗,用的着这么灰心丧气吗?”
耶律乌不吕叹息了一声,说“兄弟有所不知,皇太后本来寄希望于我,让我送粮草去澶州,以解澶州燃眉之急。可是------我知道我犯了大罪,会受到处罚,只是这处罚迟迟没有下来,我的心也一直放不下呀。”
丁振说“耶律兄担心什么?处罚没有下来,说明朝廷宽容,给你留有机会,兄就应该抓住机会,重整旗鼓,将功折罪。”
耶律乌不吕说“皇太后真是这个意思?”
丁振说“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
耶律乌不吕说“若真能将功折罪就好了。”
丁振说“耶律兄放心,皇太后是个奖罚分明的人,兄若是立了功,她岂能不奖赏你?”
耶律乌不吕叹道“可是,怎么才能立功呢?”
丁振想了想,说“耶律兄,你立功的机会到了。”
耶律乌不吕看了看丁振,说“兄弟说笑了,现我军士气低落,被宋军逼得只能呆在城堡里,如何能够立功?”
丁振说“耶律兄,我说的是真的,你知道我这次去西夏干什么?”
耶律乌不吕说“当然是联系西夏共同伐宋,但是,西夏刚刚归降宋国,不可能出兵的。”
丁振说“你说的没错,西夏没有答应出兵伐宋,但是他们出兵攻打六谷部落去了。六谷部落臣服于宋国,是宋国用来牵制西夏的,所以宋国不能不管,一定会派兵声援的。宋国别处已经无兵可调,只能从山西调兵过去,所以,我说耶律兄的机会来了,你一定要好好珍惜这个机会,立功赎罪。”
耶律乌不吕恍然大悟道“太好了,兄弟,你可救了我的一条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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