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将尽,天气大热,南京热的像火炉一样。有人便提议去吐尔山避暑。
这个建议得到了很多人响应,只是萧绰一直没有答应。过完生日,萧绰就说还政于耶律隆绪。但耶律隆绪没有答应,他说现在的情况很好,太后主政,自己一旁帮助着,很好的。
萧绰在朝会上也说了还政的打算,但许多大臣们要和皇上说的一样,国家大事还是要皇太后做主。
萧绰说“诸位卿家,你们知道朕这次去延芳淀最大的收获是什么吗?”
众人不知道。
萧绰说“朕在那里遇到了一个种果树的人。”
众人笑了,说种果树的人到处都有,在那里遇到不算什么奇遇。
萧绰说“的确不算什么奇遇,但是他的一番话让朕醍醐灌顶,明白了许多事情。”
众人不说什么了,看着萧绰等着她说下去。
萧绰说“原来那里有一片李子树,结的李子特别甜,但是朕这次去,却发现李子树被全部砍了,种上桃树。朕便问种果树的人为什么把李子树砍了种植桃树?他说任何果树,无论它多么甜,种久了,果子就会变小,变得不甜,必须更换树种,才能重新结出又大又甜的果子来,树都是这样,人更应该这样。大契丹在朕的手里已经几十年了,是到了交权的时候了,何况朕年纪大了,精力大不如前,也该休息休息了。”
萧排押说“皇太后可以还像先前一样,不要事事亲临,大事还是您决策,就可以了。”
“是啊,大事还是需要皇太后做主,皇上才有主心骨。”
萧绰说“不不,朕已经说了,朕确实精力不行,你们就让朕过几天的安心日子吧。”
耶律隆绪说“皇太后,想过清闲的日子,没问题,只要不是十分大的事,绝不打扰您。”
耶律隆运说“既然皇上都这么说了,太后还是先暂缓还政,等过一段时间,皇上完全适应了,再将大权交给皇上。”
萧绰只得说“就依大丞相所说,皇上准备好,最迟明年朕要将大权全部交给你。”
因为这件事,耽误去吐尔山的行程,所以,这事一定下来,耶律隆绪就率领队伍启程了,萧绰耶律隆运随后也去了,王继忠在最后出发。
耶律隆绪走到很快,他想早点去那里,赶上金莲开放,他算了日期,依照现在的速度,可能还能看到金莲开放的尾声。
可是不巧,他们出发不两天,遇到了大暴雨,暴雨连续下了两天两夜,溪流河川都涨满了水,洪水冲毁了许多房屋,漂溺几百人,告急文书连夜送到行营。
耶律隆绪看了,不耐烦地说“怎么这么多事?朕看个金莲就不让朕看吗?”
张俭听了,说“皇上,现在看金莲事小,救援百姓事大,请皇上立刻派人前往灾区,救助百姓,恢复生产。”
耶律隆绪说“好了好了,朕知道,就令你到灾区去,安抚民众。”
张俭说“臣请和楚王一起去。”
耶律隆绪说“好,去吧。”
张俭去后,耶律隆绪处在烦躁和焦虑之中,突如其来的暴雨让他赏金莲的计划泡汤了,老天爷好像故意与他作对,这场雨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他们出发后两天下了这么大的一场暴雨,队伍隔在长城以南,夜里山洪暴发,还卷走了十几个士卒。
耶律隆绪进退不得,比打仗还要焦急。于是,有人建议退回南京,说下了两天的雨,炎热天气被雨水驱散了,天气凉爽得很。
没想到耶律隆绪严厉斥责道“现在还是五月,炎热天气还在后头,下了两天雨,天气凉快了一点,难道以后就不热了吗?你的心里究竟有没有数?”
一番话说得建议者面红耳赤,于是,再没有人说什么了。
菩萨哥看了心里焦急,劝耶律隆绪说“皇上干什么发那么大的脾气?”
耶律隆绪气鼓鼓地说“朕哪里发脾气了?”
菩萨哥说“还说没有生气,看你吹胡子瞪眼睛的样子,恨不得不把人吃掉。不就是看不了金莲吗?今年看不到,明年再看也不迟呀。”
耶律隆绪说“朕的运气怎么这么差呢?一出门就遇上了这个鬼天气,真叫人丧气。”
菩萨哥说“皇上不要埋怨天气,刮风下雨都是自然现象,只不过碰巧罢了。”
耶律隆绪说“朕可听说朝廷如果有失,就会天降灾害,难道朕有过错吗?”
菩萨哥说“皇上如果担心自己有什么过错,就要以天下苍生为念,不要耽于私欲,老百姓安心生活,富足,即使天降灾害,也会化险为夷,抵挡得住灾害冲击。”
耶律隆绪只得耐着性子,又等了一天,第二天就出发了。但是沿途河道上的桥梁多被冲毁了,队伍走走停停,让耶律隆绪忧闷不已。各处的灾情报告又接连不断地传来,耶律隆绪看罢,愈是忧心如焚。
一路走来,到处都是倒塌的房子,受难的人群,河道里时时可见溺亡的人畜尸体,都已经腐烂了,肚子鼓得像气泡一样,落满苍蝇。腐臭的气味令人作呕。
耶律隆绪眼睛湿润了,他派出士卒沿河清理人畜尸体,就地埋葬。军中支起大锅熬粥,让灾民来吃,腾出帐篷,给灾民居住。
他让队伍停了下来,收容难民,帮难民们重建家园。
一天后,皇太后和大丞相追上来了,问他为什么没有走?
没等耶律隆绪开口,菩萨哥说“皇上不想去吐尔山了,他想留下来帮灾民们重新安家。”
萧绰听了,惊讶地看着耶律隆绪,想不到皇上还有如此爱心,忙点头称赞道“看来皇上真的成熟了,朕把大权交给你,朕放心了。”
耶律隆绪说“儿臣看着这些百姓真是遭罪,儿臣心里好痛呀。”
萧绰说“皇上有这颗仁心,朕真高兴,皇上准备怎么赈济灾民?”
耶律隆绪说“儿臣是这样想的,先解决眼前的问题,不让他们饿着,冻着。第二步,及时帮助灾民们种上庄稼,养上牲畜。第三步,帮他们建造新家。”
萧绰喜道“这可不简单,皇上,这么做费用可不小。”
耶律隆运说“是啊,皇上,你算过这得多少钱?”
耶律隆绪说“没算过,回头让邢祥算一下。”
萧绰说“先让户部派人去灾区做一个统计,然后按计划实施。不过皇上的想法还是很好的。现在最主要的要让灾民们有吃的,种上庄稼,养上牲畜。”
耶律隆绪说“儿臣这就让户部的人下去。”
萧绰说“听说王继忠,张俭已经去了灾区,相信很快就有结果了。”
耶律隆绪说“是的,儿臣派张俭去灾区,他就拉上了王继忠。”
萧绰说“张俭倒是很会用人呀。”
次日,果然接到了王继忠,张俭的奏折,说这次灾害最严重的是居庸关以西地区,暴雨导致桑亁河和羊河决堤,三十多个村庄被冲毁,三百多居民被冲走,牲畜漂溺无数,庄稼都泡在水里,绝收数百顷。现在,王继忠,张俭正在组织村民疏渠排水,极力搜救被困灾民,挽救被淹的庄稼。
萧绰接到奏折,十分惊讶,没想到一场暴雨,让村民损失这么严重。
奏折中没有提到灾民的生活情况,送奏折的人说“楚王妃已经送去了一千石大米,和三百顶帐篷,每个受灾的村庄都有专人熬粥,村民饿不着。就是淹死的人太多,没有棺材,只能就地掩埋,还有受灾的地方太大,救灾的人手不够,村民们为了抢救庄稼,争着排水,常有斗殴的事发生。”
萧绰说“这倒是一个事。”
“不过,楚王正在集合村民会议,商谈排水救灾方案,已经得到了村民的支持,现在积水已经排出一大半了。”
萧绰说“这就好。”
耶律隆运说“我就知道王继忠有办法。”
耶律隆绪说“难怪张俭要拉他一起去。”
萧绰说“康延欣送的一千石大米和三百顶帐篷的钱哪里来的?”
“那是楚王自己出的钱。”
“楚王自己出的钱?他哪里来的钱?”萧绰说。
耶律隆运说“臣记得上次太后赏赐了王继忠三千两银子,他可能把那笔银子用上了。”
萧绰说“不错,应该是这样。”
耶律隆绪说“楚王倒是慷慨得很。”
萧绰忧虑道“王继忠再慷慨,也不能赈济那么多灾民啊,我们还是要想办法。”
耶律隆运说“依臣看,还是让王继忠回来一趟,听听他有什么想法。”
耶律隆绪说“对,他的主意多。”
萧绰说“好吧,就让他今天赶回来。”
傍晚,王继忠来到大营,见到了萧绰,耶律隆运和皇上。
萧绰先问了灾情,王继忠痛心地表示灾情非常严重。
耶律隆绪接着说出了他的赈灾想法。王继忠感动得流下了眼泪,说百姓有这样的君王是他们的福气。
耶律隆运说“可是依照皇上这个办法,那得多少银子?”
王继忠说“确实是非常巨大。”
萧绰说“现在国库空虚,要拿出这笔银子,非常困难,除非宋国的岁币早点送到。”
王继忠说“宋国的岁币,定在每年秋收之后,还有好几个月呢。”
耶律隆绪说“能不能催他们一下?”
王继忠说“不行,那不是让宋国觉得我们太穷了?”
萧绰说“是啊,不能让人家看不起我们。”
耶律隆运说“那怎么办?不能不赈济灾民呀。”
王继忠说“臣有一个想法,不知可行不可行?”
萧绰说“说来听听。”
王继忠说“我们可以向国民借贷。”
萧绰和耶律隆运同时说“向国民借贷?”
耶律隆绪不解地说“向国民借贷?那怎么借贷?”
王继忠说“皇上可以以今年的赋税,作为抵押,然后向国民借贷。”
萧绰说“楚王的意思是我们提前收取他们的赋税?”
王继忠说“这只是一个变通的办法。”
耶律隆绪说“那恐怕借不到钱,谁肯先交赋税?”
王继忠说“我们借钱可以付利息。”
耶律隆绪说“怎么付利息?”
王继忠说“比如说有人现在借给灾民一只母羊,到了年底,灾民把母羊还给他,另外还送一只小羊,这样他既不用养羊又白得一只小羊,何乐而不为呢?”
耶律隆运说“这是个好办法,只是怕人家不相信。”
王继忠说“所以,要国家做担保,或者作为中间人牵线让人来帮扶灾民。”
萧绰说“这个办法可行,先让灾民们把庄稼种起来,牲畜养起来再说,要保证老百姓有饭吃,建房的事缓一缓再说。”
王继忠说“建房要慎重,要重新规划才行,臣觉得要把住在地势低洼的居民全部迁出来,选择地势高的地方建房居住。”
耶律隆绪说“说的是,房屋也要建牢固一点。”
王继忠说“还有,要修筑河堤,疏通河道,开挖水渠,使河道畅通,臣查看了,致使这次桑亁河,羊河满溢,主要原因是河道被阻,流水不畅。我们要在枯水农闲时征调民夫清理淤塞,确保河水畅通无阻。”
萧绰说“好,你就着力办这件事吧。”
王继忠领命。
萧绰说“朕听说,你自己出钱买米买帐篷送到灾区,对不对?”
王继忠说“那不是臣的钱,是国家的钱。”
萧绰说“怎么是国家的钱?”
王继忠说“皇太后上次赏赐给臣三千两白银,臣一直放在家里,没有动。”
萧绰说“为什么不用?”
王继忠说“臣微末之功受那么大的封赏,受之有愧。”
耶律隆绪说“可是,朕怎么不见你推辞?”
王继忠说“谁不爱财,臣也是俗人。”
萧绰听罢,大笑起来。
耶律隆运说“我听说爱财的人,往往是守财奴,你怎么都拿出来赈济百姓,不像一个守财奴呀。”
王继忠说“守财奴也怕水呀,那个背着银子游泳的人不是最终被淹死了吗?”
王继忠说完,大家都笑了起来。
九月是上京最美的季节,萧绰带着文武百官回到了离别一年的都城。上京在这一年里变化真大,那些被战火摧毁的房屋都被重新修建,城墙也被加高加厚,四周的城门也换了,更加牢固,更加气派,街道变得更加宽阔,整洁。尤其是汉城,越是繁华了,各地的客商云集于此,终日的买卖声不绝于耳。
回到上京的第二天,王继忠带着一群人出了上京城,沿着潢川走着,边走边交谈,旁边有人拿着纸笔绘画,记录。
他们在河边忙碌了两天,才回到城里,次日,王继忠将画好的图纸交给了耶律隆绪。
耶律隆绪说“不错,楚王的想法跟朕一样,木叶山是契丹的神山,必须修一条大道,直通木叶山。潢河近年来淤塞也十分严重,威胁到上京城的安全,也要好好地清理。土河常年河水泛滥,河堤也要加固。”
王继忠说“潢川是一个美丽富饶的地方,太祖皇帝的眼光确实独到。这里不仅有辽阔的草原,还有丰富的水系滋润这块土地。可是近来草原退化了,很多地方都是一片黄沙,这非常让人忧心,照此下去,上京城不久就会埋在沙丘里。”
王继忠说罢,很多人赞成这种说法,对此表示忧虑。
耶律磨鲁古说“楚王说得对我记得我小时候,在潢川上玩,潢川上都是野草,绿油油的一片,把整个潢川都盖住了,哪里寻得到沙子。可是现在——唉,就像长了秃子一样,看着叫人心疼。”
萧和卓说“谁说不是,原来那地上就像铺着一层地毯,即使从马上摔下来也不疼。”
萧排押说“可是为什么这么好的草原变成了这样呢?”
王继忠说“这是因为放牧过度了。”
“放牧过度了?怎么过度了?”许多人不满意王继忠的回答。
王继忠说“诸位可能不相信我说的话,不过我打个比方诸位听一听,说有人杀了一只羊,要款待一桌客人,可是来了两桌客人,怎么办?主人只好将羊杂碎掺在一起让客人们吃,或许诸位已经看过你们的牛羊群吃草,开始草木茂盛的时候,就拣嫩草吃,可是到后来,连草根都吃掉。连根都吃掉了,还会长出嫩草吗?”
王继忠说罢,人们都明白过来了,他们确实看见他们的牛羊吃掉草根。忙问怎么办?
王继忠说“最好的办法就是息牧。”
“息牧?什么是息牧?”萧和卓说。
张俭说“就是不再放牧了。”
“那怎么行?不放牧,牲口吃什么?我们契丹人就是以放牧为生,不放牧,还不都要饿死?”
耶律隆绪也说“楚王,不让他们放牧,他们确实活不下去。”
王继忠说“皇上说得对,不让契丹人放牧确实不好办,但是大家都看到了,潢川这几年确实被糟蹋得厉害,如果继续这样,不出几年同样不能放牧,那时,这块草地将变成一片沙漠,就永远不能放牧了。趁现在还来得及,息牧几年,等草地修复好了,就又是一片绿洲,还可以养大量的牲口。”
王继忠的一番话,说得众人都沉默了。
好一会儿,萧排押说“可是有那么多人要养活呀,总不能让他们饿死。”
耶律隆绪说“是啊,有那么多人要吃要喝,怎么办?”
王继忠说“这个臣已经想好了,南京和东京那边有广阔的田地,土壤肥沃,气候温暖湿润,很适合种稻,我们可以让人去那里种稻。”
萧和卓说“那怎么行?你让我们契丹人去种稻,我们都不会,如何种的了?”
萧排押说“是呀,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吗?”
耶律隆绪说“楚王,你这确实难为我们这些契丹人了。”
王继忠说“皇上,请听臣说,臣知道契丹人不会种地,但是他们手下的奴隶有很多汉人和渤海人,都会种地,而且喜欢种地,皇上可以让这些汉人,渤海人去种地,既让他们一展所长,人尽其力,又给他们一个家,让他们安居乐业,有了盼头,就不再有逃跑的念头,管理起来也容易多了。”
耶律隆绪说“对对对,这个主意好,那些汉人总是想逃跑,抓都抓不绝。”
王继忠说“他们主要是生活不习惯,吃惯了米面的人吃不了奶酪荤腥,如果让他们有米面吃,他们自然就会安定下来。再就是没有一个自己的家,就成了无根的浮萍,所以就总想着逃跑,如果有了家,他们就自然不会跑了。”
耶律善補说“楚王说的没错,我觉得这个主意很好。”
萧和卓说“可是,他们走了,谁给我们放牧?”
萧排押说“楚王的目的就是让我们少养一些牲口。”
王继忠说“不不不,萧大人误会了,我只是想保护好潢川这块风水宝地,并没有让诸位少养牲口。”
萧和卓说“没有人放牧怎么养?”
王继忠说“其实南京,东京也有养牲口的好地方,汉人其实也很会养牲口的。种地分农忙和农闲,农忙时草木茂盛,牲口吃一个路水草就饱了,万一没时间可以把牲口圈养起来,农闲时就放出来,不耽误事,而且庄稼的秸秆还是上好的饲料,保证能把牲口养得又肥又壮。大人们依旧可以把一些牛羊交给他们喂养,付一点劳资给他们就行了。”
耶律隆绪说“真如楚王所说,不出几年,我大契丹就会粮食满仓,牛羊满山岗哟。”
耶律隆绪把王继忠的想法给萧绰说了,萧绰也连忙称好。
耶律隆运说“管理汉人和渤海人,一直是契丹的一个大难题,如果这一回被王继忠解决了,那真是太好了。”
萧绰说“朕原来也有这个想法,却迟迟没有实施,王继忠跟朕想到一块了,但他比朕走得更远。”
耶律隆绪说“那儿臣就让王继忠抓紧时间去办?”
萧绰说“很好。”
王继忠得到旨意后,兴奋得一夜没有睡好觉,次日,天一亮,便拉起康延欣。
康延欣睡眼惺忪地问“继忠,干什么?这么早拉人家起来。”
王继忠说“起来,快起来,我们赛马去?”
“赛马?”康延欣愣愣地看着王继忠。
王继忠不容分说,拉起康延欣出了上京,跨上马,在潢川上奔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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