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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九十、佛塔光芒(1 / 1)

听说康肇之事,耶律隆运虽然显得有些吃惊,但也不很担心,反而有点欣喜。

萧绰见了,有些不解,说“大丞相,你怎么不生气呢?”

耶律隆运说“太后,臣记得守太保在时,经常说契丹人的最大的危险不在南面和西面,而在东面和北面,东北面不就是高丽和渤海吗?这是两个大毒瘤,应该尽早铲除,不能留下遗患,我们正愁征讨无名,康肇给了我们一个出征的机会,这是天助契丹呀。”

萧绰说“守太保确实说过东北面是契丹最大的危险,但说的是女真人。”

耶律隆运说“不,女真人一盘散沙,对我们构不成多大的威胁,但是高丽人阴险狡诈,狼子野心,不得不防,退一万步说,即使契丹真正最危险的敌人是女真人,他想对我们不利,也必须联合高丽和渤海人,我们先铲除高丽和渤海,断其联盟,谅他女真也翻不起大浪来。”

耶律隆绪高兴地说“尚父说得对,朕觉得,可以先试探一下女真人的态度。”

萧绰问“怎么试探?”

耶律隆绪说“我们就借着讨伐高丽之名,向他们借兵,令他们资助战马,看他们怎么回答。”

耶律隆运说“对,这个主意好。”

萧绰忧虑地说“朕真的不想再起刀兵了,好不容易与宋国签订了和约,百姓才过了两年安稳日子,就再出兵征战,流血死人,朕于心不忍。”

耶律隆运说“太后仁慈,可是,事关国家安危,现在高丽人厉兵秣马,积蓄力量,我们不能让他坐大呀。”

萧绰说“可是,他们不是还没有侵犯我们嘛,这样贸然去讨伐,师出无名,人家不服,无故加罪,会引起诸部落恐慌,以为我们以大欺小,会弄得人人自危,我们将如何统治其他部落?”

耶律隆绪说“那怎么办?万一他们突然袭击,我们就损失惨重了。”

耶律隆运说“臣有一计,不知可行不可行?”

耶律隆绪说“大丞相但讲无妨。”

耶律隆运说“我们可以用一个人试探一下。”

耶律隆绪不解地问“用一个人试探?用谁试探?怎么试探?”

没等耶律隆运回答,萧绰痛苦地摇头道“不行,这不行,那样,朕怎么面对先帝?”

耶律隆运说“她本来就是犯了死罪之人,太后已经宽宥了她这么多年,她应该感激才对,现在渤海人闹事,还不是想为她出气,留下她可能还是一个大患。”

耶律隆绪说“太后,大丞相说的有道理呀,不要犹豫了。”

萧绰叹道“那就这样吧,先去试探一下她,看她是怎么想的。”

耶律隆绪问“怎么试探?”

萧绰看了耶律隆绪一眼,说“这样的事,还要朕教你吗?”

耶律隆绪不敢再说什么,萧绰向他挥了挥手,耶律隆绪起身告辞了。

转眼到了次年,春暖花开,万物复苏。萧绰踏上了回上京的行程,这是早拟定好的,菩萨哥来信说她造的佛塔将于下个月竣工,希望到时候皇太后到佛塔上去看看。萧绰满口答应了。

队伍出居庸关的时候,萧绰和耶律隆运登上了长城,二人沿着长城走了好久,边走边眺望两边的重峦叠嶂。春风虽然已经吹到了这里,但是,脱去叶子的树林还没有发叶,让人看上去还有一种萧索之感。

春寒料峭,行人裹着衣服行走,急匆匆地赶路。

萧绰看了,不禁问“看他们走得那么匆忙,到底是干什么去?”

耶律隆运看了萧绰一眼,以为她可能又有一点犯糊涂了,但看着她一副认真的样子,忧郁的目光,平静的姿态,耶律隆运觉得自己错了,笑道“肯定是干自己想干的事。”

萧绰摇头说“不,没有多少人能够做自己想做的的事,每个人都是匆匆的来,匆匆地走,最后匆匆地去了,究竟做了多少自己想做的事?少之又少。不是吗?”

耶律隆运说“不,我没有说不是,但不这样又能如何?”

萧绰说“就拿你说吧,你做了多少你想做的事?没有多少吧?就说你跟着朕,或者说是你愿意的,但是你愿意这样跟着朕吗?你不愿意,朕也不愿意,我们都在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

耶律隆运说“不,只要跟你在一起,干什么我都愿意。”

萧绰说“这是两码事,一个是自愿,一个是被迫愿意,朕知道你很痛苦,但是朕没有办法,朕非常想让你幸福,但朕给你的也是被迫的幸福。”

耶律隆运说“即使是被迫的,也是幸福,我不在乎。”

萧绰说“不,你在乎的,赵宗媛跟了你那么久?你为什么不接近她?这说明你很在乎。只是你把痛苦做成裹上了蜜的药丸,吞下去以为还可以治病,朕看着很心疼,但朕没有办法,也只能把权力做成药丸让你喝下,希望能缓解你的痛苦。”

耶律隆运眼睛湿润了,说“燕燕,别说了,我不痛苦,真的,我一点也不痛苦,我们不再说这些了,说一些高兴的。”

萧绰看着远方,说“其实,朕也想跟你说高兴的事,但是一开口,就说到这些不开心的事,真让人沮丧。”

耶律隆运说“那我们还是说说菩萨哥的佛塔吧。”

萧绰说“还没有看到佛塔是什么样子,怎么说?”

耶律隆运说“你可以想象一下佛塔的样子。”

萧绰想了想,摇摇头,说“想不出来。”

耶律隆运说“太后还记得张瑗做的那个佛塔吗?”

萧绰说“有点印象。”

耶律隆运说“菩萨哥的佛塔是仿照那个佛塔建造的,太后现在应该想出它的样子了吧。”

萧绰想了想,掠了一下鬓角,一绺发丝被风吹到嘴角里去了,叹道“唉,不想了,我们下去吧,皇上已经出关去了。”

二人下了长城,临上车的时候,萧绰站在车门口,又凝望长城好一会儿,才走进车内,在车内一坐下来,就连忙拉开车幔,看着长城。

耶律隆运说“太后,今天为何这样看着长城?我们去去来来走过多少次了,也看过多少次了,没见你这样流连的。”

萧绰笑道“以前,匆匆的来,匆匆地去,哪里留意到它的雄姿?”

耶律隆运说“太后如果想看,等下次再来南京的时候,臣陪你好好地看几天。”

萧绰笑着说“好呀。”

于是,二人就开始计划下一步的行动了,他们计算着到达上京的时间,预计在上京停留多久和做一些什么事?讨论得兴致勃勃,十分热烈。

萧绰说到了上京,第一要去的是要祭奠木叶山,这是每年必须要做的事,还有她想看望一下萧婉容,听说她南征回去之后,就回家了,耶律狗儿也辞去了军职,和阿妈一直住在潢川边上。另外她还想去祭奠一下萧挞凛,萧绰对这个侄子的死,非常痛心,只是因为身体一直不好,所以没有成行。

最后,她说“还有一件事必须做。”

耶律隆运问“什么事?”

萧绰说“朕要去一趟乾陵。”

“去乾陵?”耶律隆运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萧绰说“朕已经几年没去了。”

耶律隆运说“皇上不是每年都去吗?”

萧绰没说什么,只是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耶律隆运只觉得什么东西,把他勒住了似的,让他呼吸很不舒服。

“你跟朕一起去吗?”萧绰问。

“我——”耶律隆运愣了一会儿,说,“你让我去,我就去。”

萧绰说“你应该去看看的,他对你还是很看重的。”

耶律隆运心里一动,想起耶律贤临终时的目光,很复杂,充满了信任,却又夹杂哀怨和无奈,以至于耶律隆运好久没有读懂那目光的意思,以为那是仇恨的目光。

那天他带着耶律隆绪日夜兼程地感到焦山,终于在耶律贤咽气前见到了他,当他背着耶律隆绪跑到他的跟前时,他几乎不能说话了,只拉着耶律隆绪的手,将耶律隆绪的那双小手放在他的手里。他看了耶律隆运一眼,就是这一眼,让他想了很久,惊骇了很久,内疚了很久,也仇恨了很久。

耶律隆运没想到他在临终前居然任命他和耶律斜轸为顾命大臣,把这么重要的职务交给了他,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会这么信任一个外族人?而当时族属非常强大,而他把那么重要的职位留给了他这个外人,这是对他多么信任!

他的信任是来自于对萧绰的爱,从这一点来看,虽然他抢走了他的心上人,可是他对萧绰的爱是无可挑剔的。

耶律隆运沉浸在无边的漫想中,不时地抬头看着萧绰。萧绰也和他一样被多情的思绪牵引着,飞得很远。

在路上,他们走了一个多月,皇上等不及了,提前了十几天到达了上京。

萧绰不仅走得慢,耽误时间的原因,是她基本上每到一个地方,都要下车来看一看,像寻找丢失的东西似的。

耶律隆运已经习惯了她这种行路方式,一开始,他只是以为她是累了,想休息,最后,他明白了,流下来泪水。原来她是舍不得,她想把这里的一切都留在心里。

耶律隆运很想劝她放开心结,但是,他无法开口,他担心自己无法正确的表达出自己的意思。如果被她误解,反而,会让她更颓废,更伤心。

而当他陪着她看沿途的景色时,他也被她深深地感染着,她就像一个虔诚的信徒一样,她对所有的一切都充满了爱和不舍,想把那些景物都装进自己的脑海里。

他们终于到了上京,过了土河桥,顺着潢河是一条笔直的平整的大道,大道两旁种植着成排的垂柳和花草。这时,垂柳已经吐绿,垂下千万条碧绿的丝绦,潢川上绿草茵茵,野花竟发,点缀在绿草从中,如给潢川铺上了一床花被子。

萧绰一边看一边说“休牧后的潢川真是很美呀,朕就一年多没有回来,简直都认不出来了。”

耶律隆运说“是啊,经过这么一改造,真是很气派,你看这大道比长安城的朱雀大街还要宽阔,平直。”

早有百官出城迎接来了,在城门前的一个广场上,站了一大片,看见萧绰的马车,都禁不住欢呼起来。

萧绰一走出车门,百官们一起叩拜行礼。

萧绰看了看,没有看见耶律隆绪,心里有些不悦。

上京留守韩制心说“禀皇太后,皇上有点小事走不开,所以让臣来接皇太后。”

萧绰点了点头,让韩制心在前面开路,进了上京城。

进入城内,韩制心问“皇太后是去宣政殿还是直接回宫?”

萧绰反问道“去宣政殿干什么?”

韩制心没有回答,只是说“皇上和一些文武大臣还在殿内?”

萧绰说“回宫。”

耶律隆运说“臣去宣政殿吧。”

耶律隆运去了宣政殿,萧绰则直接回到宫里。听到萧绰回到宫里,宫里很快就热闹了。

嫔妃们都过来请安,萧耨斤,萧兴哥,萧贵哥,马氏,大氏,白氏,李氏,艾氏一个接一个地来拜见萧绰,都带着她们的孩子,在堂下站了一大片。

萧绰看了显得很高兴,一一送给孩子们礼物,这些孩子大的十几岁,小的才一岁多,十几人,萧绰有的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看着让她一愣一愣的。吵闹了半天,才都散去。

望着这些嫔妃和孩子们,一股悲凉涌上心头这么多孩子,为什么就没有一个男孩呢?难道我萧绰就没有一个孙子吗?有了两个孙子却都夭折了。这究竟为什么?而这些女孩却一个比一个长得漂亮。

萧绰实在想不通这一大群孩子当中竟然没有一个男孩。

其实,萧绰一开始对男孩女孩没有多大的考虑,不管嫔妃们生什么,她都很高兴,只是这么多年,耶律隆绪的那些嫔妃们都是生的女娃,这让她有些急了,随着年纪的增长,她希望看到孙子的愿望越来越强烈。但是,眼看这个愿望就要落空了,她怎不悲伤和沮丧呢。

嫔妃们走了不久,菩萨哥来了。

一见到萧绰,菩萨哥便跑到萧绰面前,说“太后,你可来了,臣妾眼睛都快望穿了。”

萧绰看了看菩萨哥,说“口是心非。”

菩萨哥说“是真的,臣妾不敢撒谎。”

萧绰说“你这么盼望朕来,为什么不去接朕?”

菩萨哥说“太后,冤枉臣妾了,臣妾这几天一直在佛塔那里,前天派人打听太后什么时候到,回来的人说,太后还得几天才回来呢,所以,就没有去接您,生气了?”

萧绰说“对,生气了,你心里就只有佛塔,是不是又把皇上忘记了?”

菩萨哥低着头,没有作声。

萧绰说“菩萨哥呀,你可不能冷落皇上呀。”

菩萨哥点头道“臣妾知道了,等佛塔建好了,臣妾就天天陪着皇上。”

萧绰说“朕告诉你,朕年纪大了,不能照顾你一辈子,你要学会照顾自己。”

菩萨哥说“臣妾愿意一辈子做太后羽翼下的小鸟。”

萧绰正色道“菩萨哥,你这样的想法要不得,最终会害了自己的,难道你不知道废皇后是怎么死的吗?”

菩萨哥说“臣妾知道,她是被人害死的。”

萧绰说“你知道还不注意,人心险恶着呢。”

菩萨哥听了,低头不语。

萧绰深知菩萨哥善良,单纯,所以,一直关照她,不让她受到一点点伤害,但宫里的险恶不亚于战场,让她十分担心。

看到菩萨哥闷闷不乐,萧绰也觉得自己太多话了,人家可是兴高采烈地要向她汇报佛塔的事,想不到让她训了一顿,顿觉非常无趣。

萧绰笑着说“好了,都是朕多嘴,扫了你的兴,说说吧,佛塔建的怎么样了?”

菩萨哥的眼睛立刻明亮起来,说“已经建好了,太后明天就可以上去看了。”

萧绰说“是吗,一定很漂亮吧?”

菩萨哥说“臣妾自己觉得还不错,希望皇太后看了不嫌弃就好了。”

萧绰说‘怎么会嫌弃呢?这可是你几年来呕心沥血绘制建造出来的。’

菩萨哥听了,眼泪花花的,说“太后,佛塔建好之后,臣妾有些恨她了。”

萧绰不解地问“恨它?为什么恨它?”

菩萨哥说“为了修建佛塔,臣妾的儿子没了,对不起皇太后,也对不起皇上。”

萧绰说“那你为什么还要修建它?”

菩萨哥动情地说‘臣妾有时又觉得它就是臣妾丢失的孩子,臣妾的孩子与佛塔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

萧绰看着菩萨哥,菩萨哥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了。

萧绰懂了,她拉着菩萨哥的手说“孩子,你受苦了。现在佛塔已经做好了,你的心愿已经完成了,明天朕去看看,看看朕的菩萨哥的杰作。今天,你就在朕这里息歇一晚,明天我们一起去看佛塔。”

菩萨哥点了点头。

吃罢晚膳,菩萨哥就睡了。她看起来很疲倦,萧绰看着很心疼。

这时,侍卫来报,皇上求见。

萧绰看了看熟睡的菩萨哥,说一声,“不见。”

次日,一大早,萧绰便让侍卫去通知耶律隆绪,让他带领文武百官去看佛塔。

接到皇太后的懿旨,耶律隆绪皱了皱眉头,然后对众臣说“诸位,太后懿旨,令大家都去观看佛塔。”

众人有点诧异,但这等于放假一天,何乐而不为呢?

耶律隆绪问“佛塔建成,上京又添了新光彩,开张不能马虎,张卿家,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张俭说“臣已请来上京的所有高僧到场为佛塔开光,臣还邀请了五台山的慧通禅师,天竺的摩羯大师为契丹祈福。”

耶律隆绪说“很好,一定要办得隆重,让皇太后看了高兴。”

张俭说“臣先去佛塔,准备迎接皇太后。”

耶律隆绪说“好,楚王和你一起先去,朕和皇太后随后就来。”

王继忠和张俭去了,耶律隆绪让百官们先在外面候着,自己则去宫里见太后。萧绰已经收拾好了,辇舆正在门口候着。

耶律隆绪见了萧绰,萧绰说“菩萨哥等不及了,走吧。”

出了大内,街上的人熙熙攘攘,居民们都知道佛塔今天要开光,都想争睹这一盛事,早早地往佛塔那里聚集。

萧绰越往前走,人越密集,摩肩接踵,简直就是一片人海。

幸亏王继忠早有安排,竖起了栅栏,留出了一条通道,将拥挤的人群挡在外面。萧绰,耶律隆绪和文武百官顺利地进入了佛塔前面的广场。

广场四周也用栅栏拦住,侍卫们都在各个要紧处守住,士卒排着人墙挡住拥挤的人群。

僧人们已经开始念经做法事了,广场上传出一阵阵嘤嘤嗡嗡的声音,像飞进了一群苍蝇,几位德高望重的法师迎接了萧绰和耶律隆绪。

萧绰站在佛塔前面,抬头望去,只见佛塔高耸,飞檐插空,气势恢宏,简直与以前的释迦佛塔一模一样。

萧绰看了看身边的菩萨哥,笑道“不错,如果不是朕亲眼看到释迦佛塔烧掉,还以为这还是原来那座佛塔呢。”

耶律隆绪什么也说不出,只是出神地凝望着佛塔,只觉得佛塔在眼前闪闪发光,那光芒直冲天上,幻成五色的云彩,像一朵莲花盛开在空中。他身体微微地颤抖着,感到呼吸有些艰难。

萧绰看了耶律隆绪一眼,举步迈进了佛塔,佛塔还是依照原样陈列着佛像,中间竖着旋梯。萧绰仔细地看了,被旋梯的外的一张画像吸引住了。

原来那是张瑗的画像,萧绰凝视了许久,问“这是谁画的?”

菩萨哥说“是耶律题子画的。”

萧绰说“他画的?很好,像她。”说罢,走进旋梯,菩萨哥搀扶着一步一步地向上走。

耶律隆绪出神地看着画像,一言不发,下巴微微地抽搐着,最后一转身上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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