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烧的不是释迦佛塔吗?”
站在皇城城墙上的人,被眼前的大火惊呆了。那大火如一支擎天的火炬,照亮了夜空,仿佛是从天而降的黑夜之灵光,又似乎是黑夜张开的眼睛。
“真是佛塔,它怎么烧着了?”
“张俭,那是不是佛塔?”
张俭已经说不出话来,背靠着敌楼的柱子,浑身颤抖着,眼里充满了惊恐和绝望。
“张俭,你怎么了?”康延欣扶着摔倒的张俭说。
张俭睁大眼睛看着燃烧的佛塔,突然,扭过头,泪流满面地说:“阿姊没了。”
康延欣说:“你说什么?阿姊没了?”
张俭双手捂着脸,泣道:“阿姊没了。”
康延欣说:“兄弟,别难过,我知道佛塔是瑗瑗的心血,佛塔烧了,她一定不好受,但是,烧毁的只是佛塔,瑗瑗还可以再做,怎么就说她没了?”
张俭痛苦地摇着头,口中叨念着,声音很低,康延欣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知道他一直在呼唤张瑗,像父母呼唤受惊吓孩子一样。
“张俭怎么了?”萧绰走过来,望着瘫坐在地上张俭问。
康延欣说:“张大人被大火吓着了。”
萧绰说:“怎么吓成这样?叛军攻城都没吓着他呀?”
康延欣说:“张大人担心他的阿姊。”
“张瑗?”萧绰蓦地地一惊,心里闪过一个阴影,但她还是镇定地说,“张大人担心张瑗什么?”
张俭叫道:“阿姊在里面,阿姊在佛塔里面。”
萧绰说:“张大人不要胡思乱想,你阿姊在西北,在可敦城。”
康延欣说:“是啊,张俭,张瑗在可敦城,不在佛塔里。”
张俭痛苦地摇着头,说:“不,阿姊在里面,她就在里面,太后,阿姊就在里面,臣听见阿姊在里面唱歌。”
萧绰对身边的人说:“扶张大人下去休息。”
卫士把张俭抬下城楼。
火光已经将佛塔团团包围了,如一只火球在天际滚动。
很多人望着燃烧的佛塔流泪,多好的一座佛塔呀!真是可惜了。
萧绰凝望着那团火焰,心里仿佛被大火燎烤着,这到底是为什么?这世间为什么要这么打打杀杀,你争我夺呢?为什么就不能享受太平的日子呢?
“佛塔到底是怎么烧起来的?”萧绰问。
韩德让说:“臣猜想可能是叛军想拆除佛塔,然后烧起来的。”
萧绰忽然想到张俭,心里惊异,定了定神,问“他们为什么要拆除佛塔?”
“他们要木材造云梯。”
“是啊,有了云梯就可以攻打我们了。”
“是的。”
“那为什么要烧毁佛塔。”
“臣想一定是有人阻止叛军拆毁佛塔,所以,放火烧了佛塔。”
萧绰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望着燃烧的释迦佛塔。佛塔越来越绚丽夺目,整个上京城都被它照亮了,宛如一轮旭日,光芒四射,美丽的潢川平静而悠闲地从上京身边流过,一望无际的草原在火光的映照下也呈现出广袤而繁茂的风姿。一切都被照亮了,苏醒了。所有人都仰望着那座光芒四射的佛塔。大家都伫立着,像一个个肃静的石雕。街上再没有惊慌失措的人,也没有提着木桶跑来跑去救火的人。
萧绰看见了,看见那个熠熠生辉的铁质塔顶,它被烧得通红,恍惚间,萧绰觉得那通红的塔顶,宛如一尊盘腿而坐的大佛,在它周围腾腾升起的不是火苗,而是,一团团祥云,仿佛是佛祖御驾而来。
萧绰看呆了,震撼了,再也站立不住,跪在城墙上对着佛塔叩头,所有人都跪下来,面朝佛塔叩拜着,祈祷着。
突然,只见佛塔火焰四溅,火光倾泻而下,瞬间,佛塔不见了,火星冲天而起,直上天空,分外耀眼,不久,一切都熄灭了。只看见漫天的繁星在闪烁。
上京城的标志性建筑就此化为灰烬,但是上京人,乃至大契丹人的心里一直有这座佛塔。辽圣宗耶律隆绪也是一刻也放不下它,很想重修佛塔,可是,他再没找到能够重修佛塔的能工巧匠。直到临终,还为此耿耿于怀,便把他的遗愿留给了他的子孙,直到辽道宗清宁年间,辽圣宗的遗愿才得以实现。辽道宗为了纪念这个奇女子,依照菩萨哥绘制的图纸,在奇女子的故乡——山西应县修建了一模一样的释迦佛塔。历经千年的风风雨雨,屹立不倒,构造之巧妙,令千年之后的人为之倾倒。
千年后,有一个女子,跋山涉水,在这个几乎被遗忘的角落里,发现了这座被几乎荒草淹没的佛塔。她被震撼了,沉醉于它的奇妙的梦幻般的设计之中。她在这里整整呆了半年,依照佛塔的图样,一一画出图形。于是,这座绝世之作,震惊世界,重现昔日的辉煌。
这些都是后话,不要啰嗦了。
这时,胡辇已经看到了结局,在佛塔轰然倒塌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她的失败已经被注定了。她清点了人数,被佛塔烧死,压死的人有几百人,几百冤魂在烈火中哭泣,胡辇听到了他们绝望的悲号声。
有人说人与动物的区别在于理智,这就是说,人丧失理智,就与禽兽没有区别了。
夜里,胡辇又得到挞马解里惨败的消息:挞马解里所部已被皇帝歼,挞马解里也战死沙场,皇帝正火速向上京赶来。
听了这个消息,所有人都大惊失色,面面相觑,不能言语。
半晌,耶律高十说:“皇太妃,我们撤吧。”
“对呀,皇太妃,我们快撤吧。”众人猛地惊醒,皆劝说胡辇撤退。
“撤?往哪里撤?”胡辇说。
耶律高十指着西北方向说:“我们可以回西北。”
“对,我们回西北,回我们的老家。”
胡辇痛苦地摇头道:“西北,我们已经回不去了,萧挞凛正在那里等着我们。”
众人都急红了眼睛,说:“那该怎么办?”
胡辇痛苦的摇着头,喃喃自语道:“不,哀家的老家在这里,哀家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
耶律高十说:“可是,皇上马上就要到了,我们这点人马是拼不过皇上的大军的。”
胡辇却如发了疯一样,大声喊道:“哀家要攻下大内,抓住萧绰,有萧绰在手中,就不怕皇帝怎么样。”
耶律道士奴说:“皇太妃说的对,我们要最后一搏,大不了就是一死,但有皇太后在手中,就是皇上又奈我何。”
耶律高十说:“可是,我们现在没有云梯,怎么攻得下皇城?”
胡辇说:“哀家还有一张牌没有打出来,现在是该亮出来的时候了。”
“什么牌?”众人问。
胡辇说:“明天在阵前,各位就知道了。”
萧恒德只觉得一股逆气冲上来:胡辇要对赵宗媛动手了。这几日,他一直在寻找救出赵宗媛的办法,可是局势发展让萧恒德始料不及。加上赵宗媛被重点看守着,萧恒德去了几次都没成功。今晚一定要救出赵姐姐。
可是当他潜入大于越府地窖(赵宗媛被关在大于越府的地窖里),地窖空空如也,而他却被叛军发现了,一顿搏杀,他拼命才冲出大于越府,却几处受伤。
次日一早,胡辇亲自领军,直抵皇城脚下。在她前面,几个士兵推着一辆改装的囚车,囚笼已经去掉四围,中间竖立一个十字架。十字架上绑着一个妇人,披头散发,却神情泰然,嘴角露着微笑。
这不是韩夫人吗?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萧恒德只觉得汗水湿透了衣甲,他紧握着刀柄,眼睛一刻不停地看着赵宗媛。
韩德让一眼就认出了绑在十字架的赵宗媛,他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双手撑着城墙,借此保持他站立的姿势。
赵宗媛也看到了韩德让,仰起头,微微笑着。
囚车在城墙下面停下来,韩德让几乎看清了赵宗媛的脸,由于头后面的立柱,她只能歪着头,微微仰起。明媚的阳光下,她的脸看起来很白净,像一块玉盘。
耶律道士奴走到赵宗媛的身边,大声说:“大丞相,这个人你应该认得吧。”
韩德让忙说:“你们想怎么样?放开她。”
耶律道士奴说:“放开她,倒是可以,只要你投降,我们就放了她。”
韩德让说:“无耻,有能耐就来攻城,为难一个弱女子,算什么英雄?”
耶律道士奴抽出一柄尖刀,说:“老子今天也不是什么英雄好汉,今天,我就一个小人,一个刽子手。大丞相,若是答应在下,我就放了她,若是不答应,就别怪我太残忍。”
韩德让说:“你想怎样?”
耶律道士奴用尖刀在赵宗媛胸前一划,割开了赵宗媛的外衣,露出红彤彤的兜肚。
韩德让只觉得红光闪烁,那件红兜肚,是他看着赵宗媛缝制的,赵宗媛缝制的时候,拿了一块红色的和一块绿色的缎面布,问他那块布好看?他指了指红色的布。赵宗媛扔下绿色的布,拿着红布说:“我也觉得红布好看,多喜庆,今天做最合适。”他问:“为何今天做合适?”赵宗媛说:“因为今天是个好日子呀。”他不知道那天为何是个好日子。后来,赵宗媛才说那天是她获救的日子。
突然,他听到赵宗媛喊道:“老韩,你怎么了?你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你还是下城去。”
韩德让踉跄倒退两步,倚靠在柱子上。
赵宗媛说:“老韩,你看我现在也靠在柱子上,你也看着柱子,我们俩是一样的,这就是缘分,是老天爷把我和你拴在一起的,老韩,没什么大不了的,赵宗媛要感谢你,没有你赵宗媛早就死了,活到今天,已经赚了。你下去吧,别让刽子手的刀玷污了你的眼睛。”
韩德让朝耶律道士奴吼道:“你们放了她,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否则叫你们都不得好死。”
胡辇说:“韩大丞相,你还是先想一想她会是怎样的死法吧。”
韩德让说:“你想怎么样?”
胡辇说:“耶律道士奴刚才已经说了,你献了皇城,打开城门,哀家保证夫人无恙。”
韩德让说:“休要痴心妄想。”
胡辇说:“那就先剥了她的衣服,再剥了她的皮。”
韩德让感到一阵眩晕,靠在柱子上。
这时,萧绰走上城楼,对胡辇说:“胡辇,你收手吧,你也是一国的皇太妃,你怎么这么凶残地对待一个弱女子,要知道你也是一个女儿身呀。”
胡辇说:“萧绰,哀家走到这一步都是你逼的,哀家知道赵宗媛不过是你手里的一枚棋子,哀家现在也要用这枚棋子与你斗一斗。”
萧绰说:“你要与朕斗,就放了赵宗媛,你想怎么斗朕奉陪。”
胡辇笑道:“萧绰,你真会说笑,放了她,哀家还拿什么与你斗?”
赵宗媛说:“太后,你不要管我,皇上已经快到上京了,到时候他们一个都跑不了,都要给我陪葬。”
胡辇大怒说:“堵住她的嘴,给哀家堵住她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