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被巨雷击中,萧绰半天愣住在那里,身体一动不动的,眼睛看着韩德昌,手里拿着信,却已忘记看了。
过了好一会儿,萧绰突然想起手里还拿着信,遂连忙打开信笺。信笺是瀚德威写来的,大意是说:李继迁围攻西凉,潘罗支伪降,李继迁中计,被潘罗支射死了。
萧绰拿着信,对韩德昌说:“这是真的吗?这难道是真的吗?”
韩德昌说:“德威的信应该不会有错。”
萧绰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说:“怎么会这样,前不久不是还在围攻鄜州,怎么就死了呢?”
韩德昌说:“据说是李继迁围攻鄜州不克,才转而攻取西番的。”
萧绰说:“朕与他约好攻打宋国的,现在他死了,这不是斩断了朕一只胳膊吗?”
韩德昌说:“太后不要着急,李继迁虽然死了,但是西夏还在,我们的盟友还在,我们的这只胳膊还在呀。”
萧绰说:“话虽如此,只是不知道西夏的继承者会怎么做,而且,我们的大军已经出发,偏偏这时候李继迁死了,西夏新主即位,国内诸事繁杂,只怕无心出兵呀。”
韩德昌说:“太后所虑甚是,眼下只能令皇上暂缓进攻,再派使者前往西夏,看看西夏的态度,再作决定。”
萧绰说:“对,最起码要稳住西夏。”
韩德昌说:“这两天西夏的使者就会来了,太后准备如何安抚西夏?”
萧绰说:“朕还不知谁继承李继迁之位,且看他们的使者怎么说。”
韩德昌说:“能继承李继迁之位者,只有李德昭。”
萧绰说:“朕听说李德昭有些懦弱,十几年都呆在宫里,从没有上过战场,若是他继位,怕帮不了我们。”
韩德昌说:“此人确实懦弱,整日沉醉于儒家学说,孔孟之道讲的头头是道,行军打仗一窍不通,若是他继位,真的指望不上他去攻打宋国。臣听说义成公主的儿子倒是聪明伶俐,能不能扶持他继位?”
萧绰摇头道:“孩子太小,义成公主毕竟是我契丹人,在西夏实力远不及李德昭。”
韩德昌说:“也是,野利氏是西夏豪族,李德昭的母亲就是野利氏,这该怎么办?”
萧绰叹道:“只能先看看再说。”
过了两日,果然西夏使者来了,见了萧绰,哭诉着告诉李继迁亡故的消息。
萧绰说:“西平王一向身体强壮,为何突然就亡故了?”
使者说:“我王自从与上国盟约之后,一刻不敢懈怠,随即起兵围攻鄜州,但鄜州地势险要,三面俱是绝壁,不可攻打,只一面可以进攻,我王遂切断城中水源,城中无水,举城欲降,却被城尉居宝阻拦,夜里缒勇士埋伏城下,与我军死战,城上又鼓噪射箭,我军不知究竟,被其所败。我王欲整兵再战,无奈宋国李继周的援军到了,而我甘州又遭到西番袭击,我王只好撤围鄜州。”
萧绰说:“西番为何袭击甘州?”
使者说:“西番是吐蕃后裔,世代与我为敌,又臣服于宋国,受宋国唆使,见我出兵围困鄜州,久战不下,甘州空虚,就趁机占据了甘州。”
萧绰说:“这么说这个西番还真是可恶。”
使者说:“谁说不是,我王气愤不过,才回师攻打他们。”
萧绰说:“据朕所知西平王已经攻下西番了,还设立了西凉府。”
使者说:“太后说的没错,我王确实攻打了西番,收复了甘州,打败了他们,还设立了西凉府。可那是中了西番首领潘罗支的伪降之计,轻信了潘罗支。潘罗支暗中集结六谷西番部落,又联合者龙族人,趁着夜色对我军发动了袭击,我王被毒箭射中,毒发不治。”
萧绰说:“西平王一向谨慎,怎么就中了潘罗支的奸计?”
使者说:“潘罗支十分奸诈狡猾,被我王围困在一个山谷之中,眼看着无路可逃,遂派使者向我王投降,说他出兵都是受了宋人的挑唆,现在已经后悔不及,请我王放他一条生路,他愿把西凉献给我王。”
萧绰说:“就这样,西平王就准其投降了?”
使者说:“不,我王怀疑他有诈,得知有宋国使者在潘罗支的营中,便对潘罗支说:‘若想投降,就必须拿宋国使者的首级过来。’潘罗支果然杀了宋国使者,我王于是对他不疑,准其投降。”
萧绰说:“唉,真是一时糊涂呀。”
使者也叹息道:“可怜我王一世英明,千难万险都闯过来了,却被小人暗算了,真叫人痛心啊。”
萧绰问:“这是何时之事?”
使者说:“六月。”
萧绰说:“六月?朕听说前不久,西平王还聚兵浦洛河,要攻打环州,宋主严令五州都部署张凝分道防守,这是怎么回事?”
使者说:“这是我王用的计策,我王病重之际,担心宋人知道,趁机来进攻我国,所以聚兵浦洛河,扬言要攻打环州,其实那时我王已经薨逝。”
韩德昌说:“俗话说死诸葛吓走活司马。西平王确实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临终还让宋国胆战心惊,穷于应付。”
使者说:“这都是得益于上国的余威,我王临终之际,还叮嘱我等要效忠上国。”
萧绰说:“西平王真是一代枭雄,有勇有谋,可惜,死于小人之手,岂不痛哉?”
使者听了痛哭流涕。
萧绰劝慰了一番,使者止住悲伤。
萧绰又说:“西平王走了,谁来继承他的王位?”
使者连忙献上国书,说:‘我王临终之时,已有安排。’
“西平王安排谁继承王位?”萧绰将国书放在一边问。
使者说:“我王安排皇子德昭继承王位。”
萧绰说:“朕听说李德昭性情懦弱,恐怕不适合继承王位。”
使者说:“不,太后有所不知,我国新主圣贤仁慈,博通古今,精熟文艺,柔中带刚,并非懦弱之辈。”
韩德昌说:“为什么不让义成公主的儿子来继承王位?李继迁这个西平王可是我契丹封的。”
使者忙说:“是,大丞相说的是,只是公子年幼,尚不能主持国家大事,再说这也是我王临终遗愿,不好更改。”
韩德昌说:“我看你们这就是藐视契丹,不肯与契丹为友。”
使者说:“我王绝不敢藐视上国,实在是义成公主的公子尚且年幼,怕操持不了国家大事。”
萧绰说:“好吧,既然西平王已有安排,我们也不强加干涉,朕问你,你主对我们的盟约是如何看待的?”
使者说:“我主说辽夏合约是先王定下的国策,理应遵守,矢志不渝,我主当尊契丹为上国,我主甘为上国藩篱,为上国守边靖土。”
萧绰听了,心想这个李德昭倒是一个有心机之人,话说得冠冕堂皇,只不知接下来他到底想怎么做?且不管他,稳一稳再说。
萧绰于是说:“李德昭有这个想法,朕很欣慰,辽夏结盟,千年和好对西夏,对契丹都有好处,他要好好珍惜。”
使者说:“我主正是这么说的,我主天性仁慈,一向主张以仁治天下,不愿看到百姓受苦。”
萧绰说:“这样就好。”
于是,追赠李继迁为尚书令,封李德昭为朔方节度使。并派西上閤门使丁振前往吊祭。
萧绰接着又与使者说了一些闲话,诸如问李德昭平时都忙些什么?有什么爱好?喜欢不喜欢打猎?又问义成公主耶律汀怎么样?在西夏过得是否习惯?她的孩子怎么样?等等。
提起义成公主,使者高兴地说义成公主在西夏过得很好,老主人喜欢她,新主子也很尊敬她,已封她为义成王太妃了。
萧绰听了,说:“义成公主虽不是朕的亲生骨肉,但朕待她胜过亲生,她是一个明大理的人,你们要好好待她。”
使者说:“太后放心,我主待她如亲生母亲。”
萧绰说:“如此朕就放心了。”
使者还说义成公主在西夏很受人爱戴,连李德昭的生母都与她十分要好,情同姐妹,还说等她千年之后,让李德昭封义成公主为主母,王太后。
萧绰听了非常高兴,说:“朕就知道朕这个女儿能干,她一定为西夏出了不少力吧。”
使者说:“义成王太妃确实帮了西夏不少忙,我王能够占据银州,灵州都是王太妃的功劳。”
说道这里,使者面露喜色,说:“从前我王颠沛流离,游走各地,无处安身,自从王太妃来了,夺取了银州,灵州,才站住脚跟,有了自己的地盘,不再受流离之苦。”
萧绰说:“这些朕都知道,只是这些年,苦了汀儿了。”
使者似乎意犹未尽,说:“王太妃不仅让我们有了地盘,她还在我们的地盘上兴修水利,改造良田,种植庄稼,让我们这些只知道放马牧羊的人吃到了五谷杂粮,吃到了瓜果蔬菜,她是我们西夏的恩人,大恩人呀,我们都要感谢她。”
枢密使邢抱朴说:“这些都是我们太后教导的好,你们要谢就谢皇太后。”
使者连忙跪下来,说:“确实要感谢皇太后,给了西夏这么好的王太妃。”
萧绰笑道:“好了,好了,只要你们记住义成公主的好,就行了,不要做个忘恩负义的人。”
使者说:“我们西夏人一定不会忘记王太妃的恩情,也不会忘记上国的大恩。”
李继迁的死,完全打乱了萧绰的计划,她已经联合好了李继迁,辽夏同时进攻宋国,让李继迁在西边牵制宋国,她则率主力直出南京,威逼汴梁。这是耶律斜轸临终之际与她定下的计策。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李继迁死了。萧绰如同挨了一棍棒,一时不知如何才好。
若是耶律斜轸在就好了,抑或室昉在,也可以出出主意,不至于让她如此心焦如焚。好在还有韩德昌在,可是,他都忙得要分成几个人才好,而且又上了年纪,精力大大不济了。身为一国大丞相,政务,军务,事无巨细,都要他去处理。若非遇到十分棘手的问题,她是不会召他来商议的,可是,现在除了他,还有谁可以商议的。
萧绰每想到这里,心里不禁后悔当初没听耶律斜轸和室昉的话,没有尽早储备人才,以至于现在,人才青黄不接,连一个挑大梁的人都找不到。到如今挂帅南征的大元帅都确定不下来。怎不让她焦急?
前些时李继迁围攻鄜州时,尚来问大军何时南征?由于没有合适的挂帅之人,只好回答李继迁,正在筹集粮草,很快就会出兵。
可现在李继迁死了,大好机会就这么丢失了。萧绰后悔不已。
朝会既罢,萧绰留下了韩德昌,邢抱朴和丁振。
萧绰说:“丁爱卿,你就要去西夏吊祭李继迁了,你想没想过你此次前去还有别的什么任务?”
丁振似乎没有明白,看了一眼韩德昌。
韩德昌说:“丁振,你此次去西夏的主要目的是要摸清李德昭伐宋的态度。”
邢抱朴说:“对,我们马上就要南征了,西夏能助我一臂之力,是我们取胜的关键。”
丁振说:“我明白了。”
萧绰说:“朕希望你能劝说李德昭伐宋,即使不出兵,只要在边境摆开阵势,做做样子,牵制宋军,也可以。”
丁振说:“如果李德昭不出兵怎么办?”
韩德昌说:“你最好先去找义成公主,请义成公主帮忙。”
邢抱朴说:“只怕义成公主帮不上忙?”
萧绰问:“为何帮不上忙?”
邢抱朴说:“义成公主是李继迁的王妃,李继迁生前十分宠爱她,因而,冷落了李德昭的生母野利氏,野利心里甚是埋怨,如今其子李德昭继位,义成公主恐怕难以说上话。”
萧绰沉默了片刻,说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
韩德昌说:“是呀,虽然野利势大,但她也会顾及我契丹的实力。”
邢抱朴说:“臣听说这个野利氏十分贪财,是否可让丁振多带一些财物去,送一些给她,让她从中说说话?”
萧绰说:“只要能促成李德昭出兵,花再多财物,也是值得的。”
韩德昌说:“臣还有一个想法?”
萧绰问:“大丞相有什么想法,不放直说。”
韩德昌说:“外面都传言李德昭懦弱,臣想试一试?”
萧绰说:“如何试他?”
韩德昌说:“我们能不能出兵打他一下?”
邢抱朴惊问:“大丞相怎么有这个想法?你这不是把他逼到宋国那边去吗?”
韩德昌说:“不,他若是想投降宋国,不用我们逼,他也要投降,反而,他若是不投降,则会全心全意跟着我们,或者韬光养晦,自守疆土。”
萧绰说:“说得对,这就是逼他自暴原形,值得一试。”
邢抱朴说:“万一李德昭投降了宋国怎么办?”
韩德昌说:“李德昭若真的投降宋国,那就出兵灭之,再或者小心防着他,总比他态度不明,让人防也不是,不防也不是,万一疏忽了,关键时候,被他咬一口,那就不得了。”
邢抱朴说:“大丞相说的是,只是我们如何打他一下?”
韩德昌说:“可令西北萧挞凛借追剿党项之名,进入西夏境内,再令西京韩德威陈兵境上,如果李德昭真想投降宋国就会迎宋军入境,我军即全力夺取银州,灵州。如果他不投降宋国,那他就会帮我们追剿党项人,与我为友。”
萧绰说:“好,正好朕前日接到萧挞凛的奏折,说有党项、阻卜余党再度反叛,朕已令萧挞凛全力进剿。”
邢抱朴说:“这股叛军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不足为患。”
韩德昌犹豫了一下,说:“臣也知道了这件事,反叛之军势力不大,不过有一事让人担忧。”
邢抱朴说:“什么事?”
韩德昌说:“你知道造反首领是谁?”
邢抱朴说:“下官不知道。”
韩德昌说出两个字,邢抱朴与丁振同时叫起来:“怎么是她?”
萧绰缓缓地说:“大丞相说的没错,就叫胡辇。”
邢抱朴说:“胡辇不是囚禁在祖州,怎么又回到了西北?”
韩德昌说:“这显然是有人假借胡辇的名字,行造反之事。”
丁振说:“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韩德昌说:“这就叫做借势。”
邢抱朴说:“这说明胡辇在西北还是很有势力的,大丞相是担心胡辇终有一日卷土重来?”
韩德昌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萧绰说:“好了,今天不说这事,朕现在首先要稳住李德昭,丁振,你此番去西夏,可要好好转达朕的意思。”
丁振说:“臣当竭尽全力。”
韩德昌说:“丁振,你怕死吗?”
丁振看着韩德昌。
韩德昌说:“我们将在你吊祭李继迁之时,出兵西夏,你此去将会凶多吉少。”
丁振霍地站起来,说:“为国家而死,死得其所。”
萧绰说:“丁爱卿,忠勇可嘉,朕很欣慰,不过,朕谅李德昭是不会为难你的,朕刚才已经说了,有事你
可以去找义成公主,她会帮助你的。”
丁振说:“臣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