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莹没想到契丹军来得这么快,前两日,探子还回报契丹大军还在猛攻瀛州,瀛州岌岌可危,朝廷还来催促,要他北上解瀛州之围。他借口要加固大名府的城防,没有出兵。
才两天,契丹大军就到了大名府城下,周莹惊恐,焦急,一面组织人加强防御,调兵遣将,一面向朝廷告急,四处求援。
求援的结果既在他的意料之中,又在他的意料之外,四处手握重兵的人无一例外都回应,自己也受到了契丹人的威胁,无力救援,而刚刚受到契丹人攻击的莫州却答应出兵,无奈被契丹人打了回去。至于朝廷,没有大的动作,派来参知政事王钦若为天雄军判官,协助周莹防守大名府。
周莹把王超、傅潜等统统大骂了一遍,也埋怨&nbp;&nbp;朝廷软弱,连手下的将帅都指挥不了,想到这里,周莹不仅心惊胆寒,自己不也是屡违圣旨,怨不得别人。
周莹完全被契丹人的战略搞糊涂了他们究竟想干什么?他们这么长驱直入,不顾头不顾尾地一头钻进来,完全就是一个疯子,这就是自杀呀。但一与契丹军交手,他就被契丹军的凌厉攻势吓呆了,这确是一群疯子,一群不计生死的疯子,他们的野战实力远远高过宋军,凭着这一实力,即使被宋军阻拦,他们也可以杀回去。
原来,周莹还在想,无论如何,大名府是安全的。契丹人受挫于瀛州,一定无力南下,即使继续南下,中间还隔着冀州、贝州、洺州,一个一个地打下来,那会到何年何月?大名府应该高枕无忧。没想到契丹大军竟舍弃冀贝洺三州,直扑大名府,一下子把战火在他鼻子下面烧起来了。
周莹慌了,连忙派人前往冀贝洺三州,令他们截断契丹人的后路,增援大名府。
三州之军俱是周莹所辖,守将也是他的亲信,接到命令,不敢迟疑,当即率军前往救援。
早在,耶律课里率军南下路过洺州的时候,接到了皇太后的懿旨,命令他暂停南下大名府,在洺州附近潜伏下来,等候洺州守军出城救援大名府时,趁机拿下洺州。
接到命令后,耶律课里立即令部下分头埋伏下来。洺州守军打探到契丹大军直扑大名府,却忽视身后有一只饿狼紧紧盯着他们。
这只饿狼,长着一嘴尖锐的,锋利的牙齿,已经饿了十几天了,曾在保州咬了杨延昭一口,撕了一块肉吃了,之后,它就一直饿着。这次,路过冀州的时候,它就想扑上去饱餐一顿,但萧绰没有答应它,让它继续南下,现在到了洺州城下,终于可以享受美味了。
但现在它还需要耐心的等待,它藏身于雪堆里,寒冷与饥饿正在啃噬着它。随着黑夜的来到,寒气更甚,它几乎被冻僵了,四肢麻木,心跳微弱,它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能撑到天亮。但这时,它必须等待,等待最好的时机,一击而中。过早的扑上去弄不好会磕掉牙齿的。
耶律课里站在一棵梨树下面,被靠在树干上,这样身体似乎热乎一些。在这里,他可以看到洺州城上火把下面的军士的脸。城墙上面的宋军很多,弓弩,抛石机都架好了,被火光照得阴影叠叠,如同道士画的鬼符。
洺州城虽比不上瀛州坚固,但城墙和瀛州一样高,急切难以攀登,如果强攻,恐怕又会打成第二个瀛州,必须想办法,出其不意攻进去。
耶律课里与几个部将商量了半天,没有找到一个很好的办法。
有的主张声东击西,这办法已经在瀛州用过了,敌军兵力雄厚就不怕声东击西了,况且,他们现在大部队已经南下大名府了,只有一小部分人马,即使声东击西,调动了宋军,宋军发现上当,还是能够及时调整部署。
有的认为在下半夜趁敌人麻痹发起攻击,但到了下半夜,城墙上反而多了军士巡逻。宋军吃过麻痹大意的亏,因此格外小心了。
耶律课里说“现在,我们只有等了,皇太后说大名府一定会向洺州求援的,到时候,宋军出城,趁机进攻,可以一举攻进城里。”
将士们将信将疑,大名府真的会派人来求救吗?即使来求救,洺州回去救援吗?虽然带着疑问,大家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等待。
黎明,两个人骑着马来到洺州城下,叫开了城门。部将认为时机到了,想趁机攻城,被耶律课里死死地按住,说“现在还不是进攻的时候。”
部将指着打开的城门,说“城门都打开了,再不进攻城门就关了。”
耶律课里说“你算算看,从这里到城门需要多长的时间,这段时间,等我们到了城门口,城门已经关了。”
“那怎么办?”
“再等等。”
“还等?等到什么时候?”
耶律课里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两个人是大名府来求救的,洺州应该很快就会发兵救援大名府的,那时,等他们派兵出城的时候城下混乱,我们趁机进攻,在城外消灭他们,让他们来不及关城门。”
“将军说得有道理,能在城外解决宋军是再好不过了。”
耶律课里对一个部将说“天快亮了,这里不宜多留人马,免得被宋军发现,你带着军士们暂且退后,我率领五百精兵埋伏于此,时机成熟,我将发起进攻,发出信号,你速来支援。”
部将听了命令,率领部队退后五里。这五里路程,虽说有些远,但对契丹骑兵来说,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只要得到耶律课里进攻的信号,很快就会赶来,这就是契丹骑兵所向无敌的原因,因为他们太快了,一阵风一样,来了就打,打了就走,往往宋军来不及结阵,就被他们风卷残云似的扫落一大片。
太阳已经出来了,城里响起早餐的号角声,城头上的军士端起饭碗大口地喝着稀饭,馍馍地清香飘得很远,勾引起耶律课里的馋虫,契丹军士都闻到了馍馍香味,馋的直流口水,肚子里叽叽咕咕的叫唤。
耶律课里按着肚子,抓起一把雪塞进嘴里,眼睛紧盯着城门。军士们也学着耶律课里的样子,抓起一把雪塞进嘴里。
没过多久,城门开了,一队宋军开出来,源源不断,像打开的闸门放出的水流,向南方流去。
耶律课里大喊一声,抡起一柄大刀向城门冲过去,身边的军士,射出一支信号箭,在空中炸响了。
耶律课里带着五百军士旋风般冲到城下,杀进宋军队伍中间,举刀就砍,霎时几个宋军倒在耶律课里的刀下,五百军士一起呐喊,凶猛地扑过来,宋军突遭打击惊慌失措,四处躲避,队伍乱成一团,死伤遍地。
但很快宋军看见契丹人人少,也没有把他们放在心上,稳住了阵脚,想合力解决掉这些大胆的契丹疯子,就摆开了阵势合围,将耶律课里五百军士困在垓心。
耶律课里率领众人在宋军阵中横冲直撞,无奈宋军人多,城里的宋军又尽数出来,包围契丹军,纷纷攘攘在城外一通厮杀。
忽然,大队契丹骑兵出现在不远处的原野里,风一般地扑过来。城上军士见了,慌忙敲响了报警锣声,宋军听了大骇,城外的宋军慌忙往城里撤退,城内的宋军,还未接到撤退的命令,两边都挤在城门口,互不相让,吊桥收不起来,城门也关不了,宋军自相残杀。又被耶律课里一阵冲杀,死伤无数,尸体塞满城门的通道。
耶律课里乘势杀进城内,洺州守将见契丹军冲进城内,守城无望,只好带领残兵败将打开东门仓皇而逃。
耶律课里命人一路追击,宋军边抵抗边撤退,契丹人一直追赶到大名府,撤退的宋军才被周莹派军接进城里。六千守军只剩下不足一千人。
周莹大怒,要将这一帮残兵败将尽数坑杀。钤辖孙全照忙请求赦免。
周莹怒气难消,说“洺州,贝州,冀州乃大名府的屏障,但这帮混蛋玩忽职守,不思退敌,纵敌深入不说,还丢失了城池,使得大名府失去犄角,不杀他们如何肃正军纪?”
孙全照说“丢失洺州,固然罪不可恕,但契丹军势大,再就是救援大名府心急,才中了契丹人的奸计,他们能够拼命突围出来,一路与强敌拼杀,死伤大半,犹自不屈不挠,足见他们忠心耿耿,将军如果杀了他们,岂不冷了将士的心?今后谁还会再来救援大名府?”
周莹仍然不顾劝说,要杀那些士卒,以正军法。
孙全照没法,说“将军要杀这么多将士,必须禀告皇上,请皇上裁决。”
周莹没有办法,只得让孙全照便上奏皇上,不日,圣旨来了,谕周莹勿治其罪,并赏赐了很多金帛给那些将士。只把那些将士感动的痛哭流涕,高呼“万岁”。
周莹甚是不乐,上书请求解职回京。赵恒知道他这是想撂挑子,借此机会逃离战场。
赵恒只得一边安抚一边强令周莹严守大名府,并急令各地大军驰援,还答应让老将王显前往大名府协助守城。周莹这才定下心来,一心一意守卫大名府。
攻占了洺州,契丹军士气大振,城中辎重,粮草充足,可以暂时解决契丹军一时之需。
攻占洺州的意义,还在于,契丹大军有了一个坚固的落脚点,今后,运来的辎重、粮草有了存放的地方,伤员也有了救治的地方,军器有了打造修缮的地方。这就像在宋国有了一块自己的地盘。
攻占洺州的次日,萧绰就进入城内,将一些后勤物资和队伍迁进城里安置了。
萧绰在州衙门里接见了耶律课里,称赞他这一仗打得漂亮。
耶律课里说“臣都是按照太后的旨意办的。”
萧绰和韩德昌相视一笑,说“耶律将军怎么也学谦虚了,功劳就是你的,朕要赏赐你们。”
耶律课里说“臣都是说的实话,若没有皇太后的计策,臣是攻不下洺州的。”
萧绰笑道“耶律将军不要过谦,你们攻下洺州,是大功一件,我军再不用为存放粮草发愁了,还有我们的伤兵营也有安置的地方了,算是有一个家了。”
萧绰说罢论功行赏,将士们欢欣雀跃。萧绰免不了勉励他们再立新功。赏赐完将士,萧绰和韩德昌一起登上洺州城头,东南而望。
韩德昌指着远处,说“前面就是大名府了,过了大名府向南不远,就是黄河了。”
萧绰说“是啊,朕现在几乎可以听到黄河的流水声了。”
韩德昌说“说来也巧,这里有条大河叫黄河,上京有条河也叫潢河,太后今天来到黄河边上了,臣不禁想起了潢河,想起了上京,真有点别愁离绪的悲凉?”
萧绰看了看韩德昌,发现他愈发苍老了,这几日,他的老年斑明显的增多了,真是苦了他了,都快七十岁的人了,还受这征战之苦,他这是为了什么?萧绰想起来觉得不忍,觉得对不起韩德昌。他大可以不随军出征的,但为了她,为了她心中的梦想,他跟着来了。而且,还跟小伙子一样拼命,每天马不停蹄地到各个营寨里巡视,慰劳将士。晚上,还与皇上讨论作战计划,常常通宵达旦。这哪里是一个快七旬的人干的活?
萧绰深切地感受到岁月不饶人的痛苦,她的身体也大不如以前了,干什么都力不从心。那次她擂了半天的鼓,就觉得浑身散了架似的,几天身上酸痛不止,胳膊如吊了一块石头一样沉重。
可韩德昌比她还大十几岁,身体如何受得了?她曾劝他不要这么操劳,他却说自己并不觉得累,发红的脸如同喝了一壶烈酒,精神亢奋,目光炯炯。
萧绰不知道他到底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劲头,像一只骆驼,但她总在无意间发现他的苍老和疲惫,从他走出营帐步伐,从他上马的姿势,从他说话的腔调,从偶尔失落的眼神,无不透露出衰老的信息。
想着这些,萧绰的眼睛湿润了,这个人就这样一辈子跟着她,忠于她,无怨无悔,因为她,他才有使不完的劲,她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打完这一仗,我们就回到潢川去。”萧绰看着韩德昌,晚风撩起他的白发。
韩德昌转身看着西北方向,红日正在天际燃烧,霞光满天,“明天是一个好天气。”
韩德昌眼里有一个红彤彤的太阳,萧绰看着他的眼睛,觉得它依旧那么明亮,但布满了一层忧郁,那是他的担忧。
在南下的路上,他说出了自己的担心,他想劝说萧绰回南京,攻打大名府的事就由他和皇上代劳了。
萧绰说“怎么?嫌朕老了?”
韩德昌说“我可没说你老。”
“担心朕的安全?”
“我们的部队已经深入敌境数百里了,我们的后方没有清理干净,现在,每前进一步就多一份的危险。”
“朕知道,但为什么只要朕回南京呢?你为何不回南京?”
“契丹不能没有你。”
“尽说傻话,契丹可以没有朕,但朕不能没有你。”
韩德昌没有说什么,伸手抓住萧绰的手,他的手依然很有力量。他知道说服不了她,他只能以这种方式表明他永远会和她在一起。
他们在途中谈到了这样做的后果,他为她孤注一掷的勇气而感动,她已经没有退路了,哪怕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
他还知道她在临走之前已经把后事安排好了,万一她回不去,上京有耶律隆佑,南京有耶律隆庆,遗诏已经写好了,若有不测,则由耶律隆庆继承大统。谨守疆土,不得复仇。
听了萧绰如此安排,韩德昌掉落了泪水。她这是以自己的性命来博取心中的太平世界。
“你这样做值吗?”
“朕觉得值,为了子孙,为了天下苍生,朕就是倒下了又如何?”
韩德昌正色道“你千万不能倒下,为了你的太平盛世,你决不能倒下。”
萧绰说“所以,朕必须这么做,没有退路,有人劝朕退兵,但绝不答应,此时退兵不仅前功尽弃,还会示弱于宋军,影响我军的士气,若遭宋军半道截杀,那我几十万大军就真的回不去了。”
韩德昌说“臣也知道此时退兵危险,但你可以回去呀。”
萧绰摇头道“朕随军出征就是鼓舞士气的,朕这时回去,无异于临阵脱逃,将士们谁还会用命?岂不都争相逃命去了?我们现在,就是要多打几个胜仗,消灭宋军的士气,让他们服服帖帖的,只有这样,宋国才能和我们和谈,我们才能全身而退。”
韩德昌转身又看着大名府方向,陷入了沉思。
萧绰看着韩德昌,他的目光异常明亮,他沉思的姿势仍然没有改变。
“你在想什么?”
韩德昌笑了笑,说“没想什么,只是这情景有点像那年在南京。”
“在南京?”
韩德昌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萧绰知道他一定是想起了守卫南京的事,一晃二三十年过去,可一切就像在昨天,一滴眼泪溢出了萧绰的眼眶,她连忙擦掉了。
这时,耶律狗儿走上城头,说“太后,大丞相,皇上到了。”
萧绰、韩德昌回到州衙门,见耶律隆绪和一班文武大臣都在衙门里,见萧绰回来,都上来跪拜。
萧绰在上首坐了,耶律隆绪,韩德昌分别坐了。
萧绰吩咐侍卫搬来凳子,对群臣说“大家打仗辛苦了,不要站着了,都坐着说话。”
众臣迟疑着。
韩德昌道“叫你们坐就坐嘛,愣着干什么。”
众臣谢了一声,都坐下了。
萧绰便问攻打大名府进展如何?
萧挞凛看了看萧绰,又低下头。
耶律磨鲁古说“大名府与瀛州一样坚固,不好攻打。”
韩德昌说“大名府乃宋国北方重镇,号为北京,哪里是那么好打的?”
萧绰说“是啊,而且驻守这里的是天雄军,那是宋国的精锐之师呀!”
萧挞凛哼了一声说“什么精锐之师?就是一只缩头乌龟,只会躲在城里不出来,算什么精锐之师?”
萧挞凛说这话时,气得脸色发白,眼睛发红,那架势恨不得立刻把宋军拉出来狠狠地毒打一顿。
萧排押说“其实,太师进攻还是很用力的,只是城墙太坚固了,攻不上去,臣担心又打成另一个瀛州。”
韩德昌说“不会的,你们难道忘了,我们攻打大名府的目的?”
萧排押醒悟过来,说“是啊,我们攻打大名府是为了调动敌人来增援,好在野战中消灭敌军。”
萧绰笑道“现在看来这种打法更适合我们,洺州城就是这样打下的。”
耶律隆绪说“这种打法的确不错,发挥了我们的长处。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萧绰说“继续攻打大名府。”
耶律隆绪说“朕有点想不通,宋国那么多城池,我们为什么非要攻打大名府?”
韩德昌说“因为大名府是宋国的北方第一重镇,只有攻打大名府,才可以调动敌军的增援,便于我们消灭他们。”
萧排押说“大名府其实就是一个诱饵,攻其必救。”
萧绰说“说的是,朕希望你们还是要加紧进攻,当然能打下大名府,那是太好了,所以,一定要不遗余力地进攻,打下大名府,朕重重有赏。”
韩德昌说“不过这次进攻要讲究策略,不能硬拼,不要做无谓的牺牲,我们要保存实力,才能对抗宋军。”
萧绰最后看了众将一眼,说“都明白没有。”
众将齐声答道“明白了。”
会后,萧绰在州衙门里招待了众将一顿,让他们各自回去了。
韩德昌说“我也去大名府。”
萧绰看了韩德昌一眼,点了点头。
韩德昌连夜带领前往,萧绰送到城头,目送韩德昌走进茫茫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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