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半夜,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赵恒被王应昌叫醒了,说工部侍郎王旦有紧急军情要向他汇报。
赵恒听说王旦求见,心里吃了一惊,难道黄河结冰了?契丹人渡过了黄河?赵恒吃了一惊,不由得一阵发冷,忙叫王旦进来。
与王旦一同来见赵恒的还有寇准,王继英。三个人神情严肃,走到赵恒面前,王旦说“深夜打扰皇上睡觉,臣罪该万死。”
赵恒说“你们这时候来见朕,出什么大事了?”
王旦说“皇上,德清军被契丹人攻占了。”
赵恒大吃一惊,紧盯着王旦,半天,才说“什么?德清军被契丹人攻占了?那他们是不是渡过黄河了?离这儿有多远?”
寇准说“皇上不要惊慌,德清军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军州,算不了什么。”
赵恒看了看寇准,又转头看着王旦。
王旦说“皇上,不要惊慌,契丹人没有过河。”
赵恒说“他们在哪里?”
王旦说“应该还在大名府,臣在澶州得知德清军兵败的消息就连夜赶来,德清军丢了,天雄军损失也不小。”
赵恒惊恐地看着王旦,说“什么?天雄军也被打败了?契丹人攻占了大名府?”
王继英说“不,皇上,契丹人没有攻下大名府,只是天雄军为了救德清军,中了契丹人的埋伏,损失惨重。”
赵恒绝望地说“那大名府不是完了?”
寇准说“皇上,别担心,大名府完不了的。”
赵恒说“现在天雄军都被契丹人打败了,大名府还拿什么守城?”
寇准说“所以,臣请陛下急速进军,以解大名府之围。”
赵恒的目光依次在寇准、王旦、王继英脸上扫过,说“朕去有用吗?”
三人齐声说“有用,当然有用。”
赵恒目露惊惶之色,说“你们先退下,天亮再议。”
寇准说“皇上,你不能再犹豫了。”
赵恒朝他们挥挥手,让他们退下。寇准、王旦、王继英相互看了一眼,不能再说什么,只好退出行宫。
三人回到临时枢密院,寇准对王旦说“王大人,你就不该把这些消息告诉皇上的,尤其不该说天雄军兵败的消息。”
王旦说“这么大的消息不告诉皇上,那是欺君。”
寇准说“可是,你这一说,皇上又害怕了,说不定又想回去了。”
王继英说“宰相大人,王旦说得对,军情大事不可隐瞒,让皇上知道了,早做安排。”
寇准叹道“只怕早作安排逃跑吧。”
王旦说“我想这倒不至于,皇上虽然胆小,但还是顾全大局的,绝不可能不经过商议就逃跑的。”
王继英说“是啊,皇上还是一个英明的君主,寇大人放心,等天亮了,我们一同劝皇上亲征,绝不让亲征半途而废。”
寇准说“现在,形势确实十分危急,我担心大名府不保。”
王旦说“是啊,大名府若是陷落,必会朝局动荡,人心震恐,天子胆怯,无法亲征,这该如何是好?”
寇准说“唯一的办法,就是尽早地请皇上兵临澶州,遏止契丹人南下之路,再汇集大军,打退契丹人。”
王继英说“宰相大人说的是,澶州是契丹人南下的必经之路,扼住澶州,即使大名府陷落,我们还可以与之一搏。”
王旦说“我回来的时候,路上遇到了李继隆,他正兼程赶往澶州,两日可以到达,保护澶州应该问题不大,只是大名府着实让人担心。”
寇准说“二位大人,明天见了皇上,可不可以不说大名府的事?”
王旦,王继英互相看了看,说“好,我们听大人的。”
赵恒见了王旦,寇准,王继英后,就再也睡不着了,兵败的消息,让他震惊。本来这一路走来,他走得战战兢兢的。昨天听到王屿击退契丹军的消息,让他很受振奋,心想契丹军真如寇准他们说的,是强弩之末了。这正是打败他们的好时机。赵恒因此还做好了亲自披挂上阵的准备,像太祖、太宗一样,纵马驰骋,挽弓射箭。飒爽英姿也是他向往的,若果真是那样,他的形象就会立刻高大起来,甚至超过他的伯父,父亲,比肩汉武、唐宗,他做了一个好梦。
但是一觉还未醒来,他的美梦就被粉碎了。德清军全军覆没,天雄军损失惨重,大名府岌岌可危。大名府若是丢失,契丹人必会乘势而来,谁还可以抵挡?
赵恒只觉得心惊肉跳,呆呆地坐着,一直坐到天亮。
侍者来给赵恒盥洗,梳妆的时候,他就像一个木偶,任人摆布,一心只想着如何离开这里,离前线远远地。
他后悔离开汴梁到这里来,后悔没有听从王钦若、陈尧叟的话,把都城迁到建业、成都去。
“现在,也不晚呀,趁现在契丹人还没过河,赶快走吧,否则,就真的来不及了。”这个声音不停地在赵恒的耳边响起。
是的,现在走,也许还来得及。赵恒这样想着。
他眼前不时地出现震塌的房子,划过天空的流星,熊熊燃烧的大火,还有明德皇太后的死,最后是契丹人的铁蹄,一浪接一浪地冲击着他,似乎要将他卷进无底的深渊里。
“不,一定要离开这里,一刻也不能停留。”一年来种种不祥之兆,反复地蹂躏着他,让他惊骇,痛苦,绝望。
景德元年,竟是这样一个天灾之年,这一年,赵恒几乎没有听到一件好的消息,有的是地震、洪灾、日食、流星、造反、入侵、城毁人亡,烽烟四起,百姓流离失所。光汴梁就涌进了几十万逃难的老百姓,为这些逃亡的百姓,他曾头痛了好一阵子,搭建避乱所,建立粥棚,设立养济院。
然而,自己所做的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想起来自己连一个老百姓都不如,灾难来了,老百姓还可以躲避,而自己必须挺身而出,迎着刀枪剑戟亲征。
想到这里,赵恒不禁苦笑。他又仿佛看到了寇准的那张脸,四四方方的,挺直的鼻梁,一双凛然直透人心的眼睛,还有一张桀骜不驯的大嘴巴,所有的这些都让赵恒脊背冒着寒气。他一眼就能看出他心里的一切,然后,轻蔑地用他那张大嘴巴把他的异想天开搅得天翻地覆,让他的想法轰然倒塌,一文不值。
洗嗽完毕,王应昌走来,说“高大人来请示出发的命令。”
赵恒看了看王应昌,说“不忙,去把大臣们都叫来。”
不久,众臣都来了,军帐里挤满了人。
赵恒说“众位卿家,昨夜,王旦给朕来了一个消息,朕听了很震惊,今天,大家议一议,接下来我们究竟该怎么办?王卿家,你把消息给大家说说。”
王旦便把德清军全军覆没和天雄军受损的消息说了一遍。众臣听了无不惊骇,半晌,军帐里鸦雀无声,一片沉寂。
谏议大夫陈尧咨说“前者,臣兄曾言,请皇上迁都成都,不知皇上考虑得怎么样了?”
陈尧咨的话一出口,立即引来一片议论之声,嘈嘈切切,嗡嗡嘤嘤,又是刮风又是下雨,差一点把营帐掀开了。
没等赵恒开口,寇准便厉声说“臣请皇上立斩这祸国殃民的逆贼。”
陈尧咨说“寇大人不要胡说,谁祸国殃民了,我只是为皇上着想,不想让皇上冒风险。”
王继英说“你这不是为皇上着想,是在为你自己着想,因为你是蜀人,所以,你就劝皇上迁都成都,皇上现在正在亲征路上,你却鼓动皇上逃跑,你到底是什么居心?”
王继英的话,立即引来众人的附和,纷纷以异样的眼光看着陈尧咨。
陈尧咨急的脸红脖子粗,说“我就是有私心,也比投敌卖国强。”
王继英盯着陈尧咨,说“你没有脸说王继忠,王继忠虽然投降了契丹,但是,他没有卖国,他心里系着天下苍生,心里系着两国的和平,这一点皇上清楚,你的亲妹妹陈湘萍也清楚,可怜你的妹妹陈湘萍冒着生命危险去高阳关找她丈夫,她为什么要找她丈夫?如果她丈夫是一个不齿之人,她会去找他吗?倒是你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嘴里说为皇上安危着想,私底下打着自家的小算盘,那才是狼子野心,不可告人。”
陈尧咨满脸通红,眼珠子也红了,看着王继英,却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寇准说“皇上,像这样不顾大局,只谋私利的佞臣,就应该立斩。”
赵恒说“陈卿家并没有害朕之心,他也是为社稷着想,你们不要太认真了。”
王旦说“他就是胆小,害怕契丹人。”
陈尧咨愤然道“谁说我怕契丹人,皇上,臣请求立即率军前往大名府,与契丹人决一死战。”
王继英冷哼一声,乜斜着陈尧咨。
陈尧咨被气得暴跳,说“皇上,臣不是胆小懦弱之人,请让臣去大名府,不杀退契丹人,臣绝不回来。”
赵恒见陈尧咨气急,便说“卿执意要去,那就率领永兴军前去,你的兄长陈尧叟在澶州,你去了,与他相会,朕见你脾气暴躁,凡事要听你兄长的。”
陈尧咨说“臣记下来。”
陈尧咨辞别了赵恒,气鼓鼓地踏上了北上之路。
赵恒看了寇准一眼,寇准正盯着他,令他心里一阵慌乱,刚才陈尧咨的建议竟然落到了如此下场,谁还敢再建议迁都呢,就是赵恒自己也不敢说出口,这该怎么办呢?
赵恒一时没有注意,不知说什么才好。
就在这时,王应昌拿来一封奏折进来,呈给赵恒。
赵恒看了更加大惊失色,寇准见了忙问“陛下,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赵恒没说什么,将奏折递给寇准,寇准见了,说“皇上,这没什么,不就是王钦若失踪了吗?德清军,天雄军失败的消息您不是已经知道了?王钦若率领天雄军鏖战契丹军,这是王大人应该做的,为国尽忠是每一个臣子的职责,皇上不要太痛心了,况且,王大人只是失踪,很可能还活着。”
寇准说得轻描淡写,但王钦若失踪的消息还是如同一个惊天霹雳在众人之间炸响了。王钦若身为参知政事,一国的副宰相竟然战场失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是多么严重的事,可见,战况之惨烈,许多人被这一消息炸得晕头转向,不知如何才好。
王旦说“皇上,现在首先要保住大名府,如果大名府有失,人心惶恐,后果不堪设想呀。”
寇准说“所以,请皇上即刻北上,陈兵澶州,支援大名府。”
赵恒面露难色,看着别的大臣,但是,没有人出来说话。赵恒沉吟不语。
太尉高琼说“皇上不要迟疑,大军已经上路了,皇上再若迟疑,军心就散了。”
王显说“是啊,皇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赵恒说“契丹人如此势大,诸位还是谨慎些好,不是说三思而后行吗?”
寇准说“皇上,您已不是三思了,而是七思八思了,光朝堂会议就讨论了七八次了,定下来亲征计划,怎么还在犹豫呢?”
赵恒无言以对,看着王继英。
王继英说“皇上,寇大人说得对,不能再犹豫了,急速北上,保住大名府要紧。”
赵恒说“王超、傅潜在哪里?”
寇准迟疑了一下说“王超兵马已出定州正在往大名府赶来。”
赵恒说“先前不是说,路上的桥梁毁坏了,大军被阻,来不了了?”
高琼说“那是王超的借口,大军出发逢山开路,遇水架桥,哪能被一座小河阻挡?”
王旦说“太尉说的是,王超分明是畏惧,不敢前来。”
寇准说“现在,桥梁已经修好了,镇定之军就在路上。”
赵恒又问“傅潜呢?傅潜在哪里?”
寇准沉默了,脸上气愤不堪。
王继英说“傅潜没有出兵,只派出了范廷召率领八千人马增援大名府。”
赵恒吃惊道“什么?只派了八千人?他手下可是有八万精锐呀。”
“是呀,八万精锐避战不出,只派八千人增援,这太过分了。”众人无不愤慨。
“这是国家的军队,不是他个人的军队,他怎能这样?用八万做自己的保镖,简直是罪大恶极。”
“我可听说他手下的人都是血性之人,上了战场都是拼命不怕死的主。”
王继英说“是的,大家说的没错,傅潜手下的军士都是很好的战士,我在高阳关时,就有他手下溃散的士兵逃到高阳关,打仗真的没话说。他们自己打造铁锤,铁挝,上阵以一当十,勇猛无比。”
高琼叹道“这样的军士不用,真是可惜。”
王继英又说“我还听说,这些军士向他请战,但他就是不允,士卒就骂他,在他的衙门前挂着女人的衣服,羞辱他,他竟然无动于衷,还找了一个理由,把带头的军士打了一顿,你们说可恨不可恨?”
高琼叫道“真他妈的可恨,先前范廷召说他胆小畏战,老夫还不信,以为他是跟随太宗皇帝出生入死的老将,不会如此贪生怕死,老夫真是看错人了。”
王继英说“臣以为还是请皇上下旨,严令傅潜出兵,以解大名府之围。”
群臣附和道“是呀,皇上,就这么让傅潜作壁上观,契丹人愈发猖狂。”
赵恒说“朕何尝没有督促他出兵?朕已经派张昭允去了,可是,管用吗?他不就派出了一个八千人的队伍?他们这些将军眼里哪里还有朕?”
高琼大声叫道“奶奶的,简直是反了,皇上,臣请前去,我倒要看看他傅潜有几个胆违抗皇命?”
寇准说“这样最好,就请太尉走一趟,督促傅潜出兵,不出兵大人就取代之。皇上以为呢?”
赵恒点头。道“如此甚好,只是高大人年纪大了,只怕——”
高琼说“皇上放心,廉颇八十多还上阵破敌,臣才五十多,哪里就老了?”
赵恒说“好,就请太尉走一趟。”
高琼说“那臣回去收拾一下东西,立刻就走。”
高琼说罢出了营帐,赵恒便让人写了圣旨,圣旨还未写好,高琼回来了,赵恒问他还有什么事?
高琼说“臣担心范廷召会出事。”
高琼说完,朝堂上沉默了。
王显说“是啊,区区八千人马,确实非常危险,又是野战,搞不好会吃亏的。”
赵恒说“那该怎么办?”
王显说“希望傅潜会支援他。”
王继英摇头道“不,傅潜不会支援的,我想,这一定是傅潜被手下将领逼迫得没有办法,才给了范廷召八千人,怎么会去支援呢?”
王显说“这么说范廷召只能听天由命了。”
王继英说“万不得已,范廷召可以率军退入瀛州。”
高琼说“那就请瀛州做好接应。”
赵恒说“好,朕这就下旨。”
赵恒说完,将写好的圣旨交给高琼,高琼接了,转身去了。
寇准看着高琼离去,回头对赵恒说“皇上,太尉已经去了,我们也该出发了。”
赵恒看了看群臣,问王旦“王卿家,黄河怎么样?”
王旦说“黄河还没有结冰,所有的渡船都积聚在南岸,北岸一艘船也没有,请皇上放心。”
赵恒说“澶州的城防如何?”
王旦说“澶州横跨黄河,依河阻险,城池坚固,臣已于不久前又对城池进行了加固修葺,虽不敢说固若金汤,但臣以为不会比高阳关弱。”
赵恒说“听你这么说,朕就放心了。”
王旦说“臣回来的时候,太师李大人已经到了澶州了,臣想他已经开始布防了,皇上放心前去,有这么多将士护卫,一定会打败契丹人的。”
赵恒点头说“朕相信你们。”
寇准说“那就请陛下动身吧。”
赵恒无奈,只得下令拔寨。时节进入隆冬,朔风呼啸,寒云低垂,队伍刚启程,天上纷纷扬扬地下起了大雪。
队伍顶风冒雪前行,走得甚是艰难。没走多远,赵恒便下令安营扎寨。
寇准连忙来见赵恒,问他为什么不走了?
赵恒说“天气太恶劣了,这么大的风雪,将士们怎么受得了?还是等风雪小了再走吧。”
寇准看了看赵恒,不能再说什么,出了营帐,仰天叹息。
寇准离开不久,赵恒立即让王应昌把王继英找来。对王继英说“王卿家,继忠有信来没有?”
王继英摇头道“还没有?怎么?皇上还是想议和?”
赵恒说“朕觉得能够谈判解决的问题,何必要流血死人呢?”
王继英说“皇上真是仁慈之君,这是社稷之福,天下之福呀。”
赵恒说“朕这么做可能会遭到一些人反对,后世或许还有人唾骂朕,说朕贪生怕死,不被人理解。”
王继英说“只要造福于人民,臣想人民会感激陛下的。”
赵恒叹息了一声,又说“你与继忠联系了没有?”
王继英说“一直没有得到旨意,臣不敢自专,不过,陛下不是刚给李延渥下了旨意,臣想何不顺便让信使给继忠带一封信,转达皇上的意思。”
赵恒说‘可以啊,信使出发没有?’
王继英说“还没有,不过,他今夜就走。”
赵恒看了看天色,说“晚上走?”
王继英说“他喜欢晚上走。”
赵恒说“真是一个怪人,那就让他给王继忠带一封信吧。”
赵恒说罢,亲手写了一封信,交给王继英。
王继英拿着书信,找到燕云,对他说“有两封信请你帮忙送一下,这是给瀛州李将军的;这是皇上写给王继忠的,你务必想办法找到王继忠,亲手把信交给他。”
燕云说“王继忠?哪个王继忠,是大人的弟弟吗?”
王继英点头道“对,现在是契丹上将军,你一定要把信交给他。”
燕云问“皇上为什么要给他写信?”
王继英说“皇上不想看到更多人死亡。”
“哦——好,我一会儿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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