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之后,契丹人发动了一次凶猛的进攻,北城的石保吉差一点把北城丢了,幸好李继隆及时赶了过去,反击成功,杀退了了契丹人。
不过宋军的损失巨大,城外的堡垒几乎被夷为平地。
很显然,这是契丹人的报复性的进攻,他们重点打击了张环的那架床子弩,周文质和二十几个军士无一例外地都被杀死,死相十分惨烈,每个人身上都中了十几支箭,有的人被石头砸得脑浆迸裂,血肉模糊。床子弩也被砸得粉碎,埋在一片石堆里。
所有人见了无不胆寒,落泪。这回,契丹人已经疯了,他们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看看那阵前,一堆堆的尸体,证明他们已经杀红了眼,不计生死。
李继隆看了,默然而退,让石保吉打扫战场,抓紧清理尸体,修筑工事。
石保吉仍然心惊胆战,说“如果契丹人再来进攻,我们怎么办?恐怕要退到南城了。”
李继隆摇头说“契丹人暂时不会进攻了。”
石保吉说“他们为什么不进攻?”
李继隆说“契丹人这回不是为了攻打澶州城才进攻的。”
石保吉说“那他们为什么要进攻?”
“为了报仇。”
“为了报仇?因为我们射死了那个大官?他究竟是谁?有人说是王继忠,真的是他吗?”
李继隆说“不知道,哦,对了,他兄长在南城,病了,我回去看看他。”
石保吉问“王继英来了?晓得王继忠的事了?”
李继隆点了点头。
石保吉说“完了,王继英这下怎么受得了?”
李继隆说“唉,受不了又能怎么办?可怜呀,我看他也只剩半条命了,好吧,北城就麻烦你了,我去看看王继英。”
石保吉说“太师,你说那个人真是王继忠吗?”
李继隆反问道“不是他是谁?”
石保吉说不上来,看两眼前方的那棵大柳树,说“要我说,就该把陈尧咨抓起来。”
李继隆说“为什么要抓他?”
石保吉说“他怎么是那样一个人,对自己的亲妹夫都下得了手?”
李继隆叹道“据我所知,他们陈家从来就没有待见王继忠,对他那个妹妹也是冷淡得很。”
石保吉说“无论如何,他也不该下此毒手。”
李继隆说“他可能觉得王继忠投降了契丹,给他丢人了。”
石保吉叹道“王继忠也的确怪可怜的,为了救几万老百姓,不得已投降,但皇上都赦免了他的罪,为什么陈氏兄弟还不依不饶?”
李继隆说“好了,这个我们管不着。”
石保吉眼里含着泪说“我不光是为王继忠抱屈,但这些将士死得太惨了,太师,你看这架床子弩安排在这里,干什么?这么笨重的家伙,只要被敌人发现,逃都无处可逃,只有被人攻击的份。”
李继隆拍了拍石保吉的肩膀,说“好了,驸马,事情已经这样了,不要再说了。”
李继隆说罢,回南城去了。
得知王继忠遇到危险,赵恒非常震惊,这个陈尧咨想干什么?这不是想切断和谈的这条路吗?
本来有了这条路,赵恒还可以进退自如,他抱着打得赢就打,万一打不赢,还可以和谈。但是,陈尧咨却要毁掉这条路,赵恒急得不知如何才好。
寇准又催促他起驾前往澶州,但是被他拒绝了。前者因为还有王继忠这条路,前往澶州没有很大的风险,可现在,王继忠情况不明,澶州处在极大的危险之中,赵恒只能观望徘徊,等着新的消息。
寇准知道皇上不去澶州的原因,但皇上不肯走,他也没有办法,只好连忙派人去澶州打探消息,希望王继忠能逃过一劫。
可是,不幸的消息传来王继忠被杀死了,王继英病倒了。
寇准感到绝望,他不知道皇上知道这个消息后会怎样?他忐忐忑忑地走到行宫,却半天不敢进去,在门外徘徊着。
王应昌出来了,走到寇准身边,说“大人,皇上已经知道了。”
寇准忙问“皇上怎么样?”
王应昌说“半天没说一句话,像呆了一样。”
寇准说“我进去看看。”
王应昌说“大人小心点。”
寇准说“我知道。”
进了行宫,寇准好一会儿才看见赵恒蜷缩在帐篷的一角,裹着一件大氅,面前放着一口火盆,双脚搁在火盆架上,面色十分苍白。
寇准说“皇上,王继忠——”
赵恒说“朕知道。”
寇准看着赵恒,等了好一会儿,才说“皇上,该去澶州了。”
赵恒冷冷地说“朕哪儿也不去。”
寇准说“澶州的将士都等着皇上呢。”
赵恒说“等着朕的不只是将士。”
寇准看了一眼王应昌,王应昌低着头,看来他已经被赵恒训斥过了,寇准此时觉得自己变得口齿笨拙,一大堆话,就是不知如何说才好。最后,他说“皇上,你不能因为一个王继忠,就放弃了亲征,亲征大计事关国家兴亡,岂能因一人而废。”
赵恒说“好了,你不要再说了,朕不舒服,你让朕休息一会儿。”
寇准睁大眼睛看着赵恒,只见赵恒脸上写满了失望和悲愤。
赵恒回头看了寇准一眼,说“朕现在对你说,朕哪儿也不去了,就在这里,反正,这里离澶州也不远了,澶州有什么消息很快就会传到这里来,朕就在这里指挥作战。”
寇准见赵恒铁了心不走,没有办法,只好出了行宫,回到枢密院。他万万没想到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原来赵恒之所以答应亲征,是因为王继忠可以从中斡旋,给皇上亲征加了一个保险锁,皇上才有胆量前来。但现在这把锁没有了,皇上的胆量也就没有了。他现在停留在这里不肯前进,已是用力极大的勇气,如果再紧逼他,恐怕会适得其反。
寇准感到非常无奈,非常不甘心,如何打破这个僵局,他没有想出很好的办法来,但他知道,要想让皇上更进一步,就必须让他觉得安全,但现在局势十分危急,澶州被契丹人三面包围了,城外的堡垒已被契丹人蚕食得差不多了。各地的援军都在观望,不肯冒险前来。更让人担忧的是近来天气大寒,长此下去,黄河迟早要封冻的,虽然,王旦日夜奔走在黄河上,可是,仍有河面结冰的消息传来。前天,就有契丹军从山东境内偷渡黄河,幸亏被龙卫军都部署王荣和巡检郑怀德发现,汇合沧州都部署荆嗣才把这股契丹人撵回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必须尽快打退契丹人的进攻,但皇上不肯前进了,怎么办?寇准焦急万分。
这时,曹利用求见,寇准精神一振,忙叫他进来。
曹利用见了寇准,寇准见他一副中等身材,稍瘦,白净面孔,薄嘴唇,双目炯炯有神。寇准心里喜欢,说“你就是曹利用?”
曹利用说“下官正是。”
寇准说“听说你去过一次契丹,谈得怎么样?”
曹利用说“是的,大人,下官去过契丹瀛州大营,不过,有负圣命,惭愧之至。”
寇准说“为何和谈不成?”
曹利用说“双方分歧太大,难以弥合。”
寇准说“契丹人有什么条件?”
曹利用说“索求关南之地,填平沿边水泽,开设边境榷场,每年向他们纳贡,臣属于契丹。”
寇准听了勃然大怒,说“简直是狮子张大口,要价不小。”
曹利用说“是啊,下官当时一口拒绝了。”
寇准说“你做得对,决不能答应他们。”
曹利用说“丧权辱国的事下官决不能干。”
寇准说“王继忠呢?王继忠在场吗?”
曹利用说“在场。”
“他没说什么吗?”
曹利用摇了摇头。
寇准说“这样的无理要求,他为什么不说话?”
曹利用说“宰相大人,王继忠他是契丹的谈判官,能说什么?”
寇准恍然醒悟,说“是呀,他怎么能帮我们说话?”
曹利用说“大人,话也不能这么说,在我看来,王继忠既不是为了契丹,也不是为了宋国。”
寇准说“那他为了谁?”
曹利用说“他是为了天下太平,为了老百姓不受战争之苦,下官敬佩他。”
寇准看着曹利用,只见他泪光闪闪,嘴角微微颤抖。
寇准说“你都知道了?”
曹利用哽咽道“王继忠是一个好人。”
寇准默不作声,脸上显出了镇静和坚决的神情。
曹利用说“大人,我想去一趟契丹。”
寇准看了看曹利用说“你去契丹干什么?”
曹利用说“我想去吊唁王继忠。”
寇准说“你想不想与契丹人继续和谈?”
曹利用说“下官但凭大人差遣。”
寇准说“好,你随我去见皇上。”
曹利用便跟着寇准一起来到行宫。
一大早,燕云便找到了曹利用。曹利用听到陈尧咨要害王继忠的消息后,大惊,立即要去澶州。燕云把王继英临走时告诉他的话,说给曹利用听了,曹利用很快冷静下来。不久传来王继忠中箭身亡的消息,曹利用若闻霹雳,半天回不过神来。
燕云说“大人,怎么办呀?”
曹利用说“我要去澶州,去见王大人。”
燕云说“可是王大人说要你想办法先见皇上呀。”
曹利用想了想,说“王大人说的对,我要先见到皇上才对。”
于是他就在枢密院等候寇准。寇准因为曹利用出现,事情出现了转机,心里很高兴,他要劝皇上再派曹利用出使契丹,打通和谈之路。只有这条路打通了,面前通往澶州的路才能畅通,皇上才能到达澶州,这一仗才可能取胜。
寇准领着曹利用见了赵恒,赵恒依旧坐在那里烤火,精神萎靡,见了曹利用,抬起来眼睛,火光般地一闪,但很快熄灭了。
寇准说“皇上,曹利用想去契丹。”
赵恒又抬起头,看着曹利用,说“你去契丹干什么?”
曹利用说“禀皇上,臣自前些日受命以来,皇命一直悬系于心,日夜思索为国家效命,今王继忠不幸殒命,和谈少了中间之人。臣愿前往契丹,继承使命,完成王继忠未尽之事业,促成辽宋两国长期之和平。”
赵恒说“王继忠刚刚被我军射死,契丹人岂能罢休,你此时前去,就不怕他们对你下毒手?”
曹利用说“皇上,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此时前往契丹,的确非常危险,但是,为了国家,为了天下苍生臣这条命又算什么呢?”
赵恒站了起来,说“你真想去?”
曹利用说“万死不辞。”
赵恒说“好吧,你就代替朕去吊唁王继忠吧,借此机会,和契丹人谈一下,申明朕愿意与他们和谈之意,有什么条件,让他们尽管提出来。”
曹利用说“臣当尽力而为。”
寇准说“皇上,您请放心,虽然王继忠惨遭不幸,但以臣看来曹利用一定会不辱使命的。”
赵恒叹道“你有所不知,王继忠就像朕的一把钥匙,契丹皇太后宠信于他,他说的话,契丹皇太后听,现在,他不在,谁还会为朕说话?曹利用虽然能说会道,但没有王继忠——难呐。”
寇准说“皇上不要灰心,谈判也是需要实力说话的,只要我们能够顶住契丹人,就不怕他们不坐下来与我们谈。”
赵恒说“好吧,曹利用,你就走一趟吧。”
寇准和曹利用出了行宫,寇准问“曹利用,你准备与契丹人如何和谈?”
曹利用说“皇上已经明确态度,下官尽力促成和谈成功。”
寇准说“皇上现在一心只想息事宁人,会不计后果地满足契丹人的条件,你可不能随便答应。”
曹利用说“宰相大人放心,下官绝不做卖国之事。”
寇准说“去吧,代我问候王继英,有什么事,多和王继英商量。”
曹利用说“知道了,大人。”
曹利用说罢,辞别了寇准,骑马出了营门。
傍晚,曹利用到了澶州,问了王继英的住处,便来到州衙门。衙门内挤满了来自京城的大小官员。早早点上了灯火,照得衙门内外一片通亮。
衙门颇大,进进出出很多人,急匆匆的,都一副救火的样子。
曹利用在衙门门口被卫兵拦住了,曹利用拿出枢密院给的通条,卫兵看了,放他进了衙门,并把他直接领到王继英的房间里。
王继英房里坐了好几个人,李继隆,石保吉,曹利用认得,上前打了招呼,还有两人曹利用不认识,只得讪讪地向他们打了一个手讯。曹利用见王继英躺在床上,头上肿了一个大血包,脸色蜡黄,两腮深陷,一双眼睛红彤彤的,像害了眼病一样。
曹利用上前,抓住王继英的手,喊了一声“大人------”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王继英则紧握住曹利用的手,说“用之,你来了?见到皇上了?”
曹利用点着头,但是,说不出话来。
王继英挣扎着爬起来,说“好,好哇,你来了,就好了。”
曹利用说“大人,你要节哀呀。”
王继英说“我知道,寇大人知道你来这里吗?”
曹利用说“寇大人知道,是他引我去见皇上的。”
王继英说“这就好,真是太好了,我还担心寇大人不会让你来呢。刚才还在与太师,石大人,葛大人商谈这个事,看来是我多心了。”
李继隆说“不是大人多心,我想寇大人也是不得已,才这么做的。”
石保吉说“是啊,皇上不肯来澶州,寇大人总要想一想办法才是。”
王继英说“现在,二位大人总该放心了吧。”
李继隆说“这恐怕还需要一番折腾。”
王继英说“是呀,用之,你来是不是要去契丹?”
曹利用说“属下正是奉命前往契丹。”
王继英问“皇上做好了和谈的准备?”
曹利用说“是的。”
王继英说“那好,你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就过去。”
曹利用看了看房间里几个人。
王继英说“用之,你还有什么话说?”
曹利用说“大人,我想问——”
王继英说“有什么话,快说。”
曹利用说“那死者真是您兄弟?”
王继英的脸抽搐了几下,脸撇向一边,不想让曹利用看见他痛苦的神情。
曹利用回头看了看李继隆和石保吉。
李继隆一把抓住站在一边的一个军士,说“都是这个混蛋害死了王继忠。”
王继英连忙说“不,太师,不能怪他,他也不知道他要射的人是谁。”
军士吓得手足无措,可怜巴巴地看着王继英。
王继英说“他是一个军人,射杀敌人是他的职责,再说,他哪里知道那人是王继忠?”
李继隆用手指戳着军士的脑袋说“你他妈的真行,平时让你们射杀敌人,总是躲到远远地,今天却跑到前面去了,不长眼的东西。”
军士委屈地说“都是陈大人让我们把床子弩摆到阵前的。”说罢,军士嚎啕大哭起来。
石保吉说“你还哭,哭什么?”
王继英说“大人,别说了,张军头的心里也很难受。”
石保吉也瘪了嘴,说“谁的心里不难受?可怜那些将士,死的真是太惨了。”
军士愈是哀痛欲绝,抓住王继英的手,放声大哭。
王继英流着泪,说“好了,张环,别哭了,你是好样的,尽到了一个军人的职责。”
张环说“大人,你处罚我吧,我不应该听陈尧咨的,我当时觉得床子弩太靠前了,很危险,周文质也和我说了这事,但是,我没听,是我害死了你兄弟,也害死了我的兄弟们,你就处罚我吧。”
王继英说“张环,你别往心里去,王继英不是一个是非不分的人。”
张环朝王继英跪下,哽咽道“多谢大人。”
曹利用说“各位大人,下官怎么总觉得王继忠没有死。”
王继英惊问“用之,你有这个感觉?”
曹利用点头道“是的,大人,我不相信王继忠会死。”
王继英痛苦地说“我也觉得继忠不会死,可是——”
曹利用说“王继忠是一个好人,他是不会被人害死的。”
王继英苦笑了一下,说“好人没有好报呀。”
李继隆说“王大人,我也觉得事情没有那么凑巧,说不定那人不是你兄弟呢?”
半天没说话的那个人,忽然,开口说“我也觉得不像王继忠。”
王继英紧看着说话的人。
李继隆说“葛霸,你真觉得不像王继忠?”
葛霸摇头道“不很像,我认得王继忠,王继忠好像比那人矮一点。”
石保吉说“相隔那么远,又有雾,哪里看得清?”
李继隆说“是呀?你哪里有那么好的眼睛?”
曹利用说“那为什么说那个人就一定是王继忠呢?”
李继隆恍然道“是呀,怎么就肯定他就是王继忠呢?”
石保吉说“当时,张环射中了那人,周文质等一帮人就跳起来欢呼说‘射死了契丹的上将军。’契丹的上将军就是王继忠,因此,都以为死者就是王继忠。”
曹利用说“这都是我们自己以为的,我看未必就是王继忠。”
李继隆说“可是,死者出现的地点,正是和陈尧咨约会的地方。”
曹利用说“这也许只是一个巧合?”
李继隆说“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王继英痛苦地摇着头,说“不会有那么巧的事,继忠是一个实心眼,那个人就是他。”
曹利用说“大人为什么这么肯定?”
王继英说“我兄弟我知道,他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他答应了陈尧咨,就一定会和他见面的。”
李继隆说“这个王继忠是不是有点傻?难道他不知道陈尧咨会害他?”
王继英什么也不说,只是泪流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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