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城的时候,秦落羽还要去隐医堂,二人在长街分别。
陵君行问她:“已是春日了。还记不记得去年你答应过朕的事?”
秦落羽没明白过来:“什么事啊?”
陵君行意味深长地看她,声音低不可闻:“皇嗣。你好久不曾来乾元殿了。”
秦落羽脸颊微红,“我今晚就去,好不好?”
陵君行唇角勾出一抹弧度:“好,朕等你。早点回来。”
秦落羽笑着点头:“嗯。”
长街人来人往,秦落羽往前走了好几步,又回头,便见陵君行一袭玄衣负手立在街头,含笑注视着她。
秦落羽也便朝着他露出一个笑容,又冲他招了招手,这才进了隐医堂。
忙完隐医堂的事时,已然是黄昏时分。
秦落羽正要离开,胥明俊身边的侍从鼻青脸肿地哭着来报信,说他家公子在渡春苑被人打了,受了重伤,性命垂危。
秦落羽慌忙与绝影匆匆赶到渡春苑,果然就见到了满头是血,昏迷不醒的胥明俊。
柔儿姑娘蹲在一旁,哭得眼泪涟涟的。
据说胥明俊是与另一个纨绔公子争夺柔儿姑娘,这才吵起来。
对方脾气火爆,抄起一个大花瓶猛砸胥明俊的脑袋,胥明俊当时就血流满面倒了下去,侍从都吓傻了。
那纨绔公子见惹了祸,溜得比谁都快。侍从上去拦,结果也被揍了一顿。
柔儿姑娘吓得花容失色,让嚎哭不止的侍从赶紧去请大夫,侍从这才匆匆赶到了隐医堂。
胥明俊只是失血过多,倒没有生命危险。
那侍从看着没事,伤得也不轻,腕骨都骨折了。
秦落羽为胥明俊和侍从处理好伤口,本打算和绝影一起送胥明俊回去,不意隐医堂又来了个误食毒蘑菇而呕吐不止的老大爷,情况还挺危急的。
“那绝影你先送胥明俊回去吧。”
秦落羽一边从药柜中拿药,一边嘱咐绝影,“要是詹少刚在,记得跟他说一声,让他看着点明俊,以后别让他老去渡春苑了。”
绝影迟疑了一下,不过想到这隐医堂还留了数名侍卫在,也就没说什么。
隐医堂内的几名小厮,俱都是绝影从宫里挑出的暗卫,个个身手不凡,就是为了保护秦落羽的安全。
绝影回来的速度还算快。
然而隐医堂内,已然不见了秦落羽的踪影。
数名侍卫扮成的小厮,连同那个中毒的老大爷在内,俱都倒在地上,气绝身亡。
并非刀剑伤,而是中毒。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毒杀数名高手侍卫,这毒显见得是非常厉害,下毒的人,也定是熟人。
至少,也是娘娘认识的熟人,他们才会如此放松警惕,给了别人可乘之机。
当夜,不夜都全城戒严,九门尽闭,仿若进入战时状态。
禁卫军神色肃然地挨家挨户搜查,也不知道是在找什么。
一辆马车疾驰行驶在出城的官道上,赶车的车夫突然惊悚地发现,身后传来黑压压如奔雷滚滚的声音。
一支队伍如乌云倏忽即至,将马车团团围住。
为首的一名神色异常冷峻的玄衣男人,冷声命令车夫:“把门打开。”
马车夫哆嗦着打开车门,撩起了车帘。
车里坐着一个年轻秀美的女子,神色惊恐地扶着一位老太太。
那老太太气色看起来不太好,布满皱纹的眼角低垂着,斜斜地倚在女子怀里。
“奴家,奴家母亲病重,奴家送,送她回乡,官,官爷,奴家可是,可是犯了什么错事么?”
女子也不知是太过害怕,还是被玄衣男人身上的冷意所震慑,说话时上下牙关都在打颤。
陵君行漆黑沉冷的眸扫过这名女子,目光落在那名老太太身上,一点点掠过老太太皱纹横生的苍老脸庞。
最后落在她无力垂落在身侧,同样皱纹横生的手背上。
他突然踏上马车,伸手扯开了老太太的衣领。
那年轻女子猛地颤抖了一下,差点没能扶住老太太:“官爷,您,您”
陵君行盯着老太太锁骨处干枯蜡黄的肌肤看了片刻,头也不回地转身下了车。
队伍如风雷呼啸着离开,继续往前追查路上的旅人。
待那些队伍终于消失不见,马车夫才好像终于回了魂儿般,惊魂未定地重新赶起了车。
那眼眸低垂的老太太,眼角却无声流出一行清泪。
年轻女子松开她,不复先前的尊敬与亲昵,笑着道:“怎么,与陵君行面对面,他却没能认出你,是不是很失望?”
秦落羽的眼泪流个不停,她想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根本不能出声。
那女子不知给她吃了什么药,竟让她口不能言,改换了她的容颜,让她彻底变成了另一个人。
“他倒是谨慎,还知道扯开你的衣服,看一眼你身上的肌肤是否和脸一样苍老,可惜啊,本姑娘早有准备。”
那女子脸上有些得意道,“陵国端掉了太后藏在京都的所有暗桩,却怎么也想不到,还有我这个漏网之鱼。说起来,陵君行杀了我们那么多人,临走前,我掳走他的皇后,倒也公平。”
见秦落羽眼泪流得甚凶,那女子皱了皱眉,扯过绢帕不耐烦地抹去了秦落羽脸上的泪,“又不是要杀你,哭什么?”
秦落羽的泪水怎能止得住。
明明方才陵君行就在她眼前,明明两人之间就隔着咫尺的距离,却还是错过了。
她答应过他今晚要早些回家的,她答应他,今年要为他生宝宝的。
可现在却都做不到了
一路上那女子时不时给秦落羽吃一颗药丸,秦落羽一路上昏昏沉沉,动弹不得,昏睡的时候远比清醒的时候多。
直到一个多月后,马车终于离了陵国国境,进入大秦境内。
那女子露出真容,没有再喂秦落羽吃那些昏睡的药,也终于肯让她开口说话。
秦落羽定定地望着这名女子。
太后果然好手段,在不夜都三教九流中都安插了眼线。
谁能想得到,这渡春苑的头牌,竟也是太后手底下的棋子之一。
不是那日来找她的是柔儿,说有胥明俊的事要告诉她,她和那些暗卫怕也不会轻易中招。
秦落羽许久不曾开口的嗓子格外沙哑:“柔儿姑娘,你到底想怎样?”
柔儿笑了,“很快你就知道了。”
秦落羽本以为柔儿会带她去某个偏远的小城。
却不意,柔儿堂而皇之地来了大秦国都栎阳一座府邸内。
府邸管事出来相迎时,柔儿欣然扑过去:“爹!”
秦落羽震惊地发现,那一身大秦人装扮的管事,竟然是扎合铁。
扎合铁既然在这里做了管事,很显然,这间宅子里,住的是谁。
当日卫无忌的军队大败北地蛮人,四下追查萧尚言的下落而不得,估计包括她皇兄秦世定在内,都以为萧尚言逃往了北地大漠。
岂料萧尚言竟反其道而行,躲在了最危险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那位皇兄一定以为,陵国赶跑了蛮人,萧尚言再不敢回来。
却怎能想到,现在萧尚言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好好的呆在栎阳国都。
柔儿笑着回头:“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爹,你先前在北地该是见过的吧?我的真名,便是扎合柔。”
秦落羽神色木然。
不知是该佩服扎合铁的忠心,竟将自己的女儿送去青楼做内应,还是该为北地蛮人无所不用其极的复国方式而感到悲悯。
扎合柔带着秦落羽穿行在偌大的院落中,带着她进了屋。
她笑了笑,“公主,少主很快就来,安心等着吧。这院里都是侍卫,别想着耍花招哦。”
等扎合柔走了,秦落羽刚想要走到窗前,看看院中情况。
便听得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秦落羽刚刚回身,便被一个人揽进了怀中。
他抱得那么紧,几乎要将秦落羽箍得发疼,气都快要透不过来。
秦落羽深深吸了一口气:“萧尚言,你弄疼我了,先松开,行吗?”
萧尚言的手臂僵了僵,却还是一点点松开了她。
秦落羽退后两步,抬眸对上萧尚言,不由怔了怔。
一年未见,萧尚言仿佛变了个人般,原本坚毅英俊的轮廓变得冷硬阴沉,右眉间一道伤疤,无端给他添了几分凶气。
唯一不变的,或许,是他看着她的目光,一如当初那样情意沉沉。
想到他这一年的遭遇,秦落羽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萧尚言深深地望着她,“公主,你知不知道当初我以为你死了,我”
他醒来后,差点杀了岑七。
他一蹶不振,根本无意什么复国大计,每日只图大醉,差点将自己这条命也断送了。
直到后来,从不夜都传回的消息,说她没有死,他才好像重新找回了生气,才又能带着那些北人,攻袭大秦。
秦落羽抿了抿唇,没有接他的话。
“陵君行会不惜代价寻我的下落,你留我在这里,只会给你带来麻烦。”
秦落羽看着萧尚言,“尚言哥,放我回陵国吧,如此对咱们两个人都好。你放心,我绝不会将你的下落告诉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