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君行愣了愣,“朕不知。”
扎合柔扎合铁等人的口供,只说岑七带着秦落羽逃走不知所踪。
后来,岑七的尸体被找到,秦落羽也被童诚找到。
这之后,便是童诚带着她南逃的事了。
他是真不知,岑七竟还提到接应之人。
陵君行微一思索,神色变得凝重,“你确定射杀岑七的人,是骁骑营的人?”
秦落羽抿了抿唇:“不确定。可是他们穿的,是骁骑营将士的盔甲。”
而且又在西蜀境内出现。现在西蜀境内早已是陵国的辖属范围了。
陵君行沉声道:“这件事,朕会查个清楚。无论背后涉及谁,朕,绝不会姑息。”
他顿了顿,“既然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为何你又要跟着童诚南逃?为何,不回来找朕?”
秦落羽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童诚当时的猜测说了,“那些大秦兵马,童诚觉得有可能是骁骑营的人假扮的。他怕皇上要杀我,所以带我往南走了。”
陵君行皱眉:“朕找你都来不及,怎可能会杀你?”
然而这话说出来,他立刻意识到了另一种可能。
童诚最是了解骁骑营,断不会无缘无故生出怀疑,更不会错将大秦的兵马认为是骁骑营的人。
可若夜袭的人真是骁骑营的人,为何,又要假扮大秦兵?
秦落羽想起童诚现在的结局,心里莫名有些伤感:“当时我和童诚藏在一座废弃的宅院里,他怕我出事,这才拿了我的凤羽玉坠做信物,打算先去见皇上,再让皇上来接我。按理说,他该直接去找皇上,不该出现在大秦的城池里。”
陵君行所在的地方,是已经被陵国攻陷占领的地方。
可是陵承稷发现童诚的地方,竟然是大秦的监狱。
童诚为什么要去大秦的城池,是被迫,还是主动,或许除了当事人,没人清楚。
秦落羽只是实话实说,并没有也不想现在就将嫌疑推在陵承稷身上。
可是陵君行是什么人,童诚和秦落羽能猜出的事,他不可能猜不到。
陵君行一颗心沉了下去,眉眼间罩上厚厚的阴霾。
秦落羽就知道会是这样。
她轻轻叹了口气,委婉道:“皇上,真相到底如何,现在还不清楚,你别想太多。”
如果可以,秦落羽是真的希望陵承稷不要卷入进来,千万不要。
不然,怕是陵君行会很失望,很难过。
陵君行眸中闪过一抹冷芒,“你放心,朕不会。”
他不会想太多,他只会查清楚。
无论想要对秦落羽不利的人是谁,他都不会轻饶。
秦落羽话已说清,不想再聊这个,语气轻松地转了话题:“说起来,皇上你为什么会误会我和童诚怎么样啊?”
误会她和萧尚言,和薛玉衡有什么也就罢了,童诚也能误会,也是没谁了。
童诚可是他骁骑营的将领,是他当年亲自带出的人。
这都能怀疑童诚,起码的信任呢。
陵君行深深看了她一眼:“薛玉衡都可以背叛朕,童诚为何不可以。”
他向来不会轻易信任谁,然而唯有卫无忌和薛玉衡是例外。
可薛玉衡最终做出的事,何止是背叛。
非但隐匿她的行踪,更对她动了情。
秦落羽注视着陵君行,“那皇上对我呢?也从来,没有信任过我?”
对上女孩澄澈干净的目光,陵君行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他下意识别开了视线,“你不一样。”
她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那不是信任不信任的问题,是他明明知道该信她,可一旦涉及她的事,还是根本无法冷静,无法用理智去思考面对的问题。
那天她转身奔去萧尚言身边时,他的心绪近乎崩溃。
他认为最不可能出现的事,就在他的面前,真真实实地出现了。
所以还有什么是不能发生的。
他怕她真的对薛玉衡动心,怕她真的宁可跟着童诚走,也拒绝回他身边。
他更怕她这一走,便再也不会回来,从此消失在他的世界里,留下他一个人。
年少的时候,因了邓太后的缘故,他也曾研读过许多佛经。
彼时他以为邓太后是他的母后,邓太后喜欢礼佛,他便也想多懂一些,想着这样是不是就可以离着邓太后更近一点。
那时他看到那四句佛门偈语,“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也无怖。”
年少的他一度百思不得其解。
爱难道不是会让人感到温暖动容,不是会给人愉悦吗。
爱怎会让人生出忧愁恐惧之心。
可是多年后遇到秦落羽,他才真正明白,这四句偈语,是什么意思。
所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大抵便是他现在对秦落羽的心境。
可惜终他这一生,怕是做不到离于爱,所以也注定逃离不了忧惧之心。
秦落羽自然不知道陵君行心里真正的想法,只听他说了一句“你不一样”,也不知这和信任不信任她有什么关系。
可是陵君行动怒的样子是真的太可怕了,他还说她再逃一次,就要屠城。
看他当时那语气,根本不是开玩笑,完全是说到做到,言出必行的决绝。
秦落羽可不想这么轻易就让此事过去,“我以后不会跟皇上回不夜都了,我就住在栎阳,就住在这里,哪里也不去。”
陵君行不以为意:“那朕陪你住在栎阳便是。”
秦落羽一本正经道:“皇上,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吗?这不是皇上陪我住在哪里的问题,而是,我不想呆在皇上身边了。”
“我怀着孕,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见到皇上,可皇上对我做了什么?皇上不但不信我,还凶我吼我,说我不自重,说我轻薄,皇上还想要杀我,还威胁我要屠城哎,皇上说的那些话,我都没办法去想,想起一次,我就要哭一次”
她别过身去,揉了揉眼睛,声音要多委屈有多委屈,“我现在又想哭了”
陵君行眸光黯淡了几分:“是朕不好。朕错了。”
秦落羽继续捂着眼睛,“那皇上错哪儿啦?”
陵君行深深吸了口气,道:“朕不该凶你,不该吼你,不该说你轻薄,可朕,没想要杀你。”
他宁可伤了自己,也绝不希望她受到半分伤害。
秦落羽终于肯转过头来:“皇上是没想要杀我,可皇上是真想要屠城,对不对?”
陵君行:“不错。”
秦落羽给气得,还不错呢,还答得这么爽快。
“皇上你要是真屠城了,那皇上就再也别想见到我了。皇上不是说我骗了你,说我怎么有勇气说得出不自由毋宁死这句话吗?”
秦落羽不想将自己的身份再瞒着他了,三言两语将自己怎么来的这个世界说了一遍,“我本来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也不是什么三公主,我不知道我怎么就成了三公主,可我的确从小想出门就出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的确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美丽的风景。我过的,本来就是非常自由自在的生活,对我来说,要我整天呆在宫里,本来就比死还可怕。”
“皇上不是想不明白我为什么一次次要逃走?因为我想回家,我的家不在大秦国,不在栎阳,在另一个世界。当初在冀州城,我为了皇上,决定留在这里,决定不回去。”
“可若是皇上真屠了城,我会对皇上很失望的,我就不会再想留下了。到时候我走了,皇上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她突然顿住了,因为陵君行用一种异常复杂的眼神看着她,看得秦落羽心里咯噔一下。
心道她这句威胁是不是有点太重了,陵君行本来就对她没有什么安全感,她这么一说,怕是他更要紧张了。
不过转念想到,他听到这件事,第一反应该是不相信才对,他这个眼神,应该是怀疑,而不是别的什么意思吧。
秦落羽等了一会儿,等着陵君行提出疑问。
结果,她没想到陵君行凝视她半晌,竟然缓缓道:“朕答应你,屠城这种事,不会发生。”
秦落羽:“”
所以她方才说的那番话,他到底信还是没信?
陵君行一字字道:“可是,朕有条件。你不能逃离朕的身边。否则——朕还是那句话,你逃一次,朕屠一座城。”
秦落羽嘴快道:“那要是我死了呢?我死了总不能算我主动逃走吧?”
她这般随意地提及死亡,陵君行脸色都变了变,“秦落羽!”
秦落羽笑道:“放心,我不会随便死的,可我得先跟皇上说好了啊,我要是死了,那可不能算我的错。”
她收了笑容,正色道:“皇上,你得答应我,只要我不逃,不管我活着还是死了,皇上都不能再有屠城这种念头。”
毕竟这个世界里人命如草芥,生死太过无常,就是没有意外,万一她死在了陵君行前面呢?
他要是再发了狂,屠起城来怎么办,秦落羽不能不跟他约定好。
她是真的不希望陵君行成为暴君。
就像他以前那样,好好做一个好皇帝,不好吗。
他明明也可以做到的,又不是没有这个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