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过去。
陵君行陪着秦落羽,果然走遍了这天下最美的地方,尝尽了这天下最美的美食。
闲云野鹤,琴瑟和鸣,随心所欲,逍遥又自在。
秦落羽与陵君行重回不夜都时,正是又一年春日。
不夜都城外的桃花如云似霞,绚烂得让人心生愉悦。
那是陵君行曾经为她种下的桃花,这么多年,桃花愈发开得灼灼,成为不夜都城外最夺目的风景。
许多贵家公子与仕女在这里流连踏青,欢声笑语一片。
而今海晏河清,天下太平,百姓不知兵戈,民间处处繁华。
再也不是秦落羽年轻时候那个兵戈叠起人命如草芥的年代了。
秦落羽没有回宫中,而是和陵君行住在了昭王府。
此后一年又一年,日子平静,安宁,幸福,圆满。
光阴如流水,无声无息流淌而过。
变的是容颜,可是不变的,却是彼此凝视时,那从未变过的深深轻易。
夏日的风徐徐拂过庭院,送来荷花的清香。
昭王府荷花池里的荷花婷婷,荷叶如盖,莲子清甜,丝丝入心。
秦落羽坐在池边的凉亭里看荷花,看着看着,靠在陵君行怀里,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她又回了原来的世界。
她轻轻推开门,家里一如当初她离开时,什么都没有变过。
客厅里放着欢快的广场舞音乐,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温暖明亮。
徐筠英哼着歌,在阳台上浇花。
她比秦落羽记忆中老了许多,原本乌黑的发丝变得花白,然而精神头却很足。
窗台上的手机响了起来,徐筠英接通,“夕阳杯老年模特大赛?啥时候训练?行,没问题,三点,老地方见。这次咱们队,争取拿个冠军回来!”
徐筠英三两下浇完花,脸上带了笑容,匆匆从秦落羽前面经过,脚步轻快地上了楼。
没一会儿,她换了身优雅的暗花旗袍,发髻也重新挽了,略微化了妆,显得很有活力。
徐筠英匆匆背了包,便要出门,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又回来。
她拿过多宝阁上的一张相框,盯着看了一会儿,似欣慰又似感叹。
“落落,今天是你生日,妈妈本来还说晚上给你煮碗长生面的,可是妈这会儿要去训练,晚上要很晚回来啦。”
她伸手轻轻抚了抚相框,“不过你的生日,你那个皇帝老公肯定会给你大办特办对不对?也不差老妈这一碗生日面了。老妈今年就偷个懒,好不好?”
“你不说话,老妈就当你答应了啊。我跟你说,妈现在可忙了,参加了社区的老年模特队,交了好多朋友,生活可谓丰富多彩,你老妈一辈子都没现在这么忙,这么开心。”
“哦对了,你那个朋友薛玉衡,他现在把家搬咱家对门了,晚上有空就过来陪我聊天。他可真是挺厉害的,妈以前有些腰椎痛什么的老毛病,他开了药,现在全都给治好了。”
“还有个事,说出来你都不信,你老爸当年非要跟我离婚,和那个狐狸精在一起不是,结果呢,没过多久就后悔了,说人家不过是贪图他那点钱,根本不是真心对他。他现在腆着脸想跟我复婚,哼,我才不答应呢。”
徐筠英说着,看了看手机时间,“哎呀,妈真的来不及了,要迟到了,妈走了啊。落落,记着要开开心心的,别记挂老妈,好好照顾小宝,过好你们自己的日子,妈就什么都放心了”
房门被合上,房间里空旷寂静。
秦落羽的目光落在多宝阁那张相框上,里面,是她带小宝去游乐园时,徐筠英给他们拍的一张合影。
秦落羽静静地站着,眼泪忍不住流下来。
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妈妈。
而今看到妈妈还好,她也终于,可以安心离开了。
“落儿,醒醒。”
她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她睁开眼来,对上陵君行关切的眼眸:“怎么睡觉把自己睡哭了?”
秦落羽含泪露出个笑容,“我梦到我妈妈了,她很好。”
陵君行低低“嗯”了一声,抬手抚去她眼角的泪水,无声将她拥进怀里。
为了来这个世界找他,他知道她放弃了太多。
秦落羽被他抱着,突然又有些想流泪。
却并非是因为难过,而是,一种说不出的情绪涌上来,心里酸酸软软的,却又充实,温暖。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曾经以为,这不过是诗里最美丽的愿景。
然而如今她和陵君行,真的做到了。
这一生,从此再无一丝遗憾了。
她已经开始贪心地,祈求来生了。
秦落羽轻声说,“夫君,我教你吹一首曲子,好不好?”
陵君行有些意外,却毫不犹豫地答应:“好。”
那支曾经他送给她的小竹笛很快被拿了过来。
时隔多年,那支竹笛依然碧绿如新,翠滴。
秦落羽微微一笑,“听好了啊,我可只吹一遍哦。”
陵君行点头:“嗯,一遍够了。”
再难的曲子,一遍,他也记住了。
吹多了,他怕她累着。
近来,她好像特别容易累,总是睡不够。
笛声轻柔婉转,说不尽的缠绵情深,说不定的相思婉转。
秦落羽只吹了一遍,陵君行果然已经学会了,丝毫无差。
这一首曲子吹完,不知为何,她感觉好像全身的精力也都随着那曲调随风消逝了般。
她身上冰凉凉的,陵君行柔声道:“这池边风凉,回去吧。”
秦落羽抱住他,往他怀里蜷了蜷:“那你抱我,我不想走。”
陵君行笑着抱起她:“好,我抱你。”
秦落羽搂住他的脖颈,侧头靠在他怀里,小声说:“夫君,你知道我刚才教你的曲子,叫什么名字吗?”
陵君行问:“什么名字?”
她抬头看了看天,天很蓝,阳光明媚,一如梦里。
秦落羽闭上眼,唇角绽放出一个笑容。
她轻声说:“这首曲子的名字,叫相思。”
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
泪滴千千万万行,更使人愁肠断。
要见无因见,拼了终难拼。
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待重结,来生愿。
风吹起她的发,衣裙轻飘。
她揽着陵君行脖颈的胳膊,无声滑落下来。
陵君行猛地顿住了脚步,低头看向怀中的她,她闭着眼,唇角带着笑意。
然而,却再也无法回应他的呼唤了。
陵君行的眼里,忍不住落下泪来。
积玉山陵寝外,哀哭声一片。
陵国皇帝陵坚领着一众嫔妃子女与文武大臣,密密麻麻跪了一地。
陵若已然哭晕了过去。
而陵坚,自三岁那年被父皇教育一番后,再不曾落过泪。
然而此刻,目睹那墓陵沉重的殿门缓缓合上,他红了眼眶,几乎心如刀绞。
当年父皇为母后修建这陵寝时,便已决意与母后生同衾死同穴。
这墓室的大门,内里有机括,一旦这殿门从里面合上,便再无打开的可能。
除非彻底毁掉这墓陵,否则这石门绝不可能从外面打开。
陵坚眼睁睁看着父皇抱着母后进了陵寝,任他和妹妹陵若如何苦求,父皇也不改其意。
“你母后一个人走,会很孤单。父皇,要去陪她。”
这是陵君行留给陵坚和陵若的最后一句话。
密闭的墓室内,白玉石棺冰凉,冷意沁骨。
陵君行平静从容地拥着秦落羽阖眸而卧,就仿佛不过是与她同赴一场黑甜梦乡。
天亮了,她会醒来,会对他笑着,甜甜地喊他夫君。
也不知过了多久。
墓室内空气渐渐稀薄,便连烛火也一盏盏熄灭了。
这一片死寂的漆黑中,陵君行的呼吸,也一点点微弱起来,意识似乎也缓缓坠入那无边的黑暗。
无数过往的画面,随着他的坠落,在他眼前一幕幕闪现。
少时洛城行宫的相遇,大雨里破庙中的相逢。
大婚之夜,赤红的血与火中,她的温柔。
昭王府,岱山猎场,秋水宫,无一处不是她。
北地,冀州城,不夜都,漫天桃花里,笛声,她的笑靥。
洛城,安城。
南楚,西蜀,大秦。
他追寻着她的身影,重逢时,她的泪与欢喜。
她怀着身孕,垫着脚摘那枝头的青杏。
他以为,那便是他一生所求的幸福与安宁。
然而一切,后来都终结在了眉城缘空寺的那场大火里。
他终于记起来了。
记起了那些被尘封在灵魂中的过去。
那场大火后,他不理朝政,成了彻头彻尾的暴君。
他召集天下术士为她招魂问灵,不惜逆天而行,设下浮生道,搜寻她的魂魄,只为与她一见。
这一世,他本该是孤独困守在浮生道中,直到她在另一个世界离世,他才可以在下一世去寻她。
然而,她放弃了那个世界的一切,回来了。
重回他的身边。
改变了那本该命定的结局,给了他这一世的温情幸福与岁月静好。
陵君行无意识地将怀中的人搂得更紧了些。
“夫君。”
无边无际的沉沉黑暗中,他似乎听到她的声音在喊他。
一束天光穿透深渊,照亮这黑暗。
她盈盈含笑站在那光亮处,长长的黑发被风吹起,清澈的眼底笑容灵动娇俏,一如当年模样。
他快步追上去,“落儿,等我。”
等我。
下一世,等我来寻你。
下一世,我们仍要携手一起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