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实验楼大门,君白越才想起来,现在是学生放假期间,除非是被老师要求,否则大部分学生都应该已经回家过节去了。
就算是刚过了春考的学生也一样。
那也就是说,这孩子……
他停顿了片刻,她有老师了啊。
只有拥有直属老师、并且被老师要求留下的学生,才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校园里。
君白越稍稍有点遗憾。
不过这点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很快将之抛之脑后:“你老师住在哪里,我送你过去。”
方以唯答得爽快:“熊猫院!”怕这位好久没来稷下学宫了可能不清楚现在的熊猫院是什么,她又补了一句,“冬宫。”
君白越瞬间停下脚步。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熊猫院?以前是冬宫的那个熊猫院?”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问,再次确认,见到这孩子毫不犹豫的点头之后,他的表情看起来更加恍惚了。
全稷下学宫都知道以前叫冬宫现在叫熊猫院的地方是谁的地盘。
可问题是……
这孩子她是个炼魂师啊!
荆河楚你什么毛病要收个这么天才的炼魂师当学生?!
这是耽搁她发展啊懂不懂!
以防是自己弄错,君白越又问:“你……是你老师那暂时没有你能住的地方,所以让你借住在冬宫吗?”
他倒是知道稷下学宫炼魂学院一堆年纪大依然单身的教师,专注学术对身外条件都不看重,明明有那个财力也有那个资格买房子,可为了科研方便,就直接住学校给分的教师公寓楼里。公寓楼里户型多样,有给单身教师准备的单身公寓,也有给拖家带口的教师们准备的两居室、三居室乃至于排屋小别墅,不过能够为了专注学术而住公寓楼的教师基本上都是讲的实用主义,大部分情况下自己一个人住就直接申请的适合单人住的户型,没有能够给学生留客房的余地。
加上不管是炼魂科还是御魂科,男女比例都相当的失调,假若这孩子的直属老师就是这么个不注重物质条件直接住学校公寓的男性教师,那他确实没地方安置这个新收的女学生,如果正好与荆河楚交好,让她入住到地盘大得惊人的冬宫去也正常。
“不啊,”方以唯有些疑惑地否认了这个说法,“我老师就是荆河楚啊。”
她说着,把衣服上的毛绒领子往旁边拨了拨,露出刚才被绒毛衣领挡住的特殊听课证。
特殊听课证只此一家别无分店,代代都是荆河楚那一脉的传人才能够有的,可谓是最佳的身份证明之一。
君白越这下沉默了,出了禁止使用飞行类魂宠的实验园区,他摸出一块魂石,释放出一只大得有些惊人的青羽鸟。
青羽鸟天生就能够操控气流,甚至不需要两人动弹,周身的气流涌动,将两人送到了青羽鸟宽阔的背上。
方以唯可以感觉到,周围的空气被压缩到了近乎实质的地步,抵在她的后背,腰上还有被束缚住的感觉——但是低头看去,却什么东西都没有。
这是青羽鸟控制气流涌动,压缩空气,在乘客周围形成透明的“空气座椅”,固定住乘客,安全又方便。
两人多高的青羽鸟扇动翅膀,小跑了几步助跑后就飞了起来,双翅展开,翱翔于天际。
下方的稷下学宫看上去变小了些,但还能够清楚地看到路上的行人。
细微的风拂过面颊,方以唯看着下方掠过的景致,默默计算了一下这只青羽鸟的飞行速度:“……好快呀,但是还这么小……四星紫级?”
她看向君白越,从后者那得到了肯定。
“只算速度看体积就能够推断出品级来?”君白越道,魂宠的品级并不是那么容易判断的事,尤其是紫级实体类魂宠,没有了最显著的“虚影化”特征,大部分炼魂师都得实际看到魂石乃至于测量过各项数值之后才能肯定具体的品级来。
“也不是,还有其他地方可以判断。”方以唯指了指身上的“空气座椅”,“气态防护罩的强度——也就是感觉到的风力大小,羽毛上凝结的细微气旋变化,羽毛颜色变化等等……不能得出很肯定的结论来,我也只是猜测,不过能猜对真是运气。”她笑眯眯道,“以这些特征来说,五星蓝级特殊天赋类和四星紫级甚至更高都是有可能的,我只是运气好押对了而已。”
君白越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只是在方以唯转过头去看到哪里的时候,他慢慢地移开了视线。
不需要战斗表现,不需要专业的测量,只是猜测就能够把品级精度集中到那么小的范围里……
青羽鸟的速度非常快,说话间,它就到了熊猫院上方。
盘旋数圈后,青羽鸟缓缓落地,解开身上的束缚,用气流将两人送到地面。
高高的拱顶门打开,穿着熊猫睡衣的男人一边打呵欠,一边从中走出来。
“欢迎回来,”非常少见的,一向在熊猫院里不是躺着睡觉就是坐着打盹的荆河楚居然抱着只滚滚出门来了,虽然依然是满脸抹不去的倦意,“下午上的课,开心吗?”
“嗯嗯!”绿眼睛的女孩子忙不迭地点头,啊了一声,想到送自己回来的人,正要作介绍,就听荆河楚先说话了:
“你是……”荆河楚打量了一番男人,从自己的记忆里挖出关于这个人的资料,“君白越,稀客,进来坐坐吧。”
他说着就径直转身走了回去。
君白越本来只打算把人送到了地方就回去的,但这一下午的课上和刚才路上的谈话像是某种无形的绳索,拴住了他想要离开的腿。
微微叹了口气,君白越放弃了原本的打算,跟着荆河楚走进了熊猫院。
方以唯先要上楼去把带回来的笔记本之类的东西放回房间去,荆河楚像是刚想起来什么,叫住正要去二楼的女孩:“博姨说,你回来要饿的话先去她那里拿点吃的,今天的晚餐可能会要迟点才开。”
博姨给她留了吃的!
方以唯眼睛一亮,高高兴兴地应声,几乎是连蹦带跳地上楼去了。
看着小姑娘的身影消失在门后,荆河楚带着君白越到了起居室里,打了个呵欠就躺上了壁炉边的沙发:“随便坐,只要不抢它们的位置就行。”
它们?
君白越低头,看到大大小小分布在熊熊燃烧的壁炉边的沙发上,或多或少总趴着、攀着、滚着只黑白色的熊。
……据闻熊猫院里到处都是熊猫,诚不我欺。
以前从来没进过熊猫院的君白越默默想,避让开趴在地上羊绒毯上的露馅芝麻团,找了个没有滚滚趴着的沙发坐下:“荆先生留下我,是有什么事想和我说吗?”
他自问和荆河楚关系仅止于“知道稷下学宫有这么个人在”的程度,要说交情……那是不存在的。
荆河楚的不喜待客名声远扬稷下学宫内外,一部分原因是总有人试图来熊猫院做客撸滚滚让他烦不胜烦,另一部分原因就是此人是真的不喜欢招待客人。
嫌烦。
所以能够进他的熊猫院的人,屈指可数,除了官大一级压死人的稷下学宫宫主和少数几个辈分关系都压得荆河楚不得不妥协的大佬外,也就他认可的好友能在熊猫院里留下了。
荆河楚抱着熊猫饭桶,一手撸饭桶的毛,满脸倦意好像下一秒就会睡过去:“也没什么……以唯她下午是在上你师兄的课吧。”
君白越并不奇怪荆河楚为何能如此清楚方以唯的行踪:不管怎么说都是稷下学宫重要程度能够和文渊楼的天一阁相提并论的王牌战略师一脉,荆河楚要是连自己学生的行踪都不清楚——而且是连在稷下学宫范围内的行踪都没摸透,那他这个王牌战略师水分也太大了点。
“对,她……很有天分。”君白越想到自己这一下午给那个孩子讲解时的情况,又想到刚才路上才知道的这孩子的老师竟然是面前这位荆河楚,他心里就有种浓烈的遗憾和不甘卷了上来,“抱歉,我……可能以我的身份没有说这话的资格,但是……”君白越皱着眉头,小心地斟酌用词,“荆先生有没有了解过那孩子除了战术战略以外,的天赋?”
“我知道啊。”出乎君白越的意料,荆河楚承认得非常痛快,“她的魂师天赋非常高,就算成为学宫最强的那几个流派传承人都没问题。”
他竟然知道!
没有注意到荆河楚用的是“魂师天赋”,而非“炼魂天赋”形容方以唯,君白越的眉头锁得越发紧了:“既然你知道,这样的天赋有多难得,你难道不清楚吗?”
为什么要让这孩子去学毫无关联的战术战略?
“她在战术战略上的天赋也不比她的魂师天赋低啊。”荆河楚打了个呵欠,语气平静,“能够让我看得上眼的,这么多年来,也就这一个而已。”
君白越一时语塞,想不出能够反驳的话来。
战术战略什么的他不懂,所以君白越也不知道这是荆河楚真的这么认为,还是仅仅是碍于那个孩子的家世才收的学生……
“和她出身怎么样没关系,我想要她成为我的学生,仅仅是因为她这个人本身。”像是看穿了君白越的想法,荆河楚慢吞吞地说道,“……啊,被你一打岔都忘了找你要干嘛了。”
他揉着头发坐起来,又把一只正在吭哧吭哧往沙发上的露馅芝麻团子捞起来,放回到旁边的沙发上,一下子被抹消了全部努力的芝麻团子茫然地呆坐在沙发上,半晌都没反应过来自己都要爬上旁边沙发了这怎么又回到原点了。
似乎是借着这个动作想起来了原本要做的事,荆河楚啊了一声,说:“想起来了……我记得你还没有收过学生。”他抬起头,看向君白越,“你要不要收她当学生,指点她炼魂的那种。”
君白越气极反笑,这些年来他已经很少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刚刚才说,她是你的学生。”
“是啊,我没忘。”荆河楚的语调总是那么平淡,微微有些慢,带着些好似他本人的倦意,“但是吧,”他第一次在人前皱起了眉头,露出为难的模样,“以唯的性子……她很喜欢炼魂,所以就算成为我的学生,九成九不会放弃她的魂师课业,与其让她这边听一点那边找一点,不如找个老师系统全面地教导她。”
君白越:“……我想,你应该去找我的师兄,不管是论名气还是论实力,师兄都能更好地指点她。”
“不要。”荆河楚想也不想就否了,“要是让岳涛海当了以唯老师,他肯定会和我抢以唯的学习时间的。”
君白越:……难道我就没这个威胁性???
“你没你师兄那么强的主动性——啊,虽然你们师兄弟两个的主观能动性都不咋的,也就矮子里面拔高个儿而已。”荆河楚完全看穿了君白越的内心咆哮,道。
君白越:“呵呵。这话你和我师兄说去。”
“他要有够强的行动力,当年就该和顾欣淙告白了。虽然不知道结果好坏,至少不用遗憾到现在。”荆河楚啧了啧,心中暗道不过就算他去告白,八成也是收到张“啊师兄你是个好人但是我没有想过这方面的事实在对不起”的好人卡的命运——从顾欣淙在稷下学宫留下的那些情报资料上来看,这是个把所有关系都归于友情向的似乎天生没长爱情这根弦的傻白甜。
并且就目前情况来看,顾欣淙的这个优(缺)点有没有遗传给儿子不知道,但几乎完美地遗传给了女儿这点是可以肯定的。
作为亲眼目睹了当年师兄犹豫了三年都没有去告白直到人家远嫁东域都人前笑着祝福人后醉得哭成傻逼——之所以这么清楚那是因为每次把醉成狗抱着鲜桃树叫师妹的师兄拖回床上的人都是他这可能就是他小时候作孽让师兄当奶爸的报应吧——的君白越:“……”
这一刀插好狠。
“不过其实和那关系不大。会找你,只是因为以唯挺喜欢你的而已。”荆河楚说到这,有点不开心地撇了撇嘴,刚刚看到那孩子回来时的样子就知道她下午过得有多开心了。
更正一下,应该是很不高兴才对——明明他才是以唯的老师,结果春考后第一天,学生就跑去听别人的课了……
君白越沉默了,过了一会才道:“……我,我现在不能教学生。”
“为什么?”荆河楚问,虽然是问句,但从他嘴里出来,却像是陈述句一样。
君白越没有注意到这个差别,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我现在……连自己该怎么继续往下走都不知道,怎么能教别人?”他难以形容自己现在的情况,有些纠结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最后也只能强调一样地说,“我现在不能教学生,会把她带进歧路的。”
“你的不知道继续往下走,是指该不该继续你的全系研究吗?”荆河楚打了个呵欠,眼角都沁出点眼泪来,“可这跟你教以唯有什么关系呢?那孩子本来就是什么都涉猎一点、没有定性下具体发展方向的个性啊。试图研究全系的老师,正在涉猎全系的学生,不是正好吗?”
这一次,君白越沉默得更久了。
好半天,他才低声说道:“……炼魂,并不是只要算算理论就可以的。
“要做实验,要有材料,要有场地,要有特殊的专业的仪器……这些都是一个炼魂师必须拥有的。我现在手里的实验室只能够做一些水系和冰系方向的研究而已,她跟着我……会耽搁她的。”
君白越的声音很轻。
身为冰流水一脉的正统继承人,君白越手里本应该有北域最适合研究冰系和水系的实验室。但数年之前他转而研究全系,得知消息的老师气得大骂,并且把原本已经交给他使用的属于冰流水一脉的流派研究所收了回去,哪怕因病去世的时候依然念着这件事,将研究所交给了岳涛海,要他在君白越回归正途之前,不得把研究所交还给他。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君白越不至于连需要水系和冰系实验数据都要偷摸着用师兄的实验室。
可我怎么觉得,非把以唯拘在某一个方向上才叫耽搁她呢……荆河楚在心里嘀咕了一句,面上却没表示出来,只淡淡道:“实验室的事你不用担心,你忘了她背后站着的是谁吗?”
君白越一怔。
女魔头的孩子……
顾家,林家!
顾家就不用说了,在北域这片地界,顾家的名字和冰霜议会是有着同等效力的。
至于林家,虽然远在北域大地,君白越也知道这个家族在东域的说一不二。
那是和顾家同为八家、综合实力都稳压其余七家的东域巨首。
出生于这两家联姻之下的孩子,假若需要什么实验室研究所的话,两家都会一早准备好了就等她入驻。
辛虞过来的时候,正看到君白越离开。
这个青年若有所思地目送青羽鸟离开,走到起居室中,果然看到自己的好友在那里假寐。
“说服他收下以唯当学生了?”辛虞问。
“还没。”荆河楚嘴里似乎是说着失败的话,但他的语气却平静,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个情况,“和我想的一样,虽然一直在所有人的不赞同下坚持,但因为不受正统认可而来的自卑从未消失过。”
——事实证明,他确实是预料到了。
“不过也理所当然吧?”辛虞苦笑了一下,“那孩子的天赋那么好,会担心自己把人带入歧途浪费她天赋也很正常啊……我若不是想着能让她学点自保的能力,而是要正正经经地把她往御魂师的路子上带,我也会犹豫。”
在荆河楚的“官方剧透”下,辛虞不但知道这孩子当初在附一就发表过论文,还是在网上大名鼎鼎的弥赛亚。
看过那些对战视频之后,辛虞不得不承认,这个孩子的天赋真的是好到了极致。
炼魂也好,御魂也罢,甚至于指挥团战,她什么都在行,老天爷似乎格外偏爱她,什么天赋什么好处都要给她,所以不但给了她让人嫉妒之心都升不起来的天赋,还给了她人人艳羡的家世和惊世的容貌,简直让人怀疑,这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的人。
一个人真的能完美到这个地步吗?
“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都要在天赋上纠缠着这么久?”荆河楚皱着眉头说。
辛虞:“……啊?”
好友这话让他猝不及防,甚至一时之间都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关注她的天赋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我不管她是不是在浪费天赋,只要以唯开心就好。”荆河楚坐了起来,少有的没有瘫成块毯子,沉着脸,道,“只要她高兴,炼魂也好,御魂也好,她想要接触什么,我都会为她找好老师,带她深一步的接触——就算她三分钟热度,才被带进门就放弃了都没关系。”
只要她高兴就好。
什么浪费天赋,什么没有坚持,那种东西一点都不重要。
有天赋就必须去学吗?
有天赋就必须去从事这一行吗?
有天赋,就可以把出于自身的意愿全部抹杀吗?
因为没有天赋,就不用去浪费时间尝试,因为不会有成果。
因为没有天赋,就直接否决了一个可能,因为没有回报。
因为没有天赋,就算感兴趣也没什么用,因为无果。
呵,都是无稽之谈。
照这么说,人人都不如等死罢了,毕竟再怎么挣扎,不都是要死的么?
荆河楚从12岁开始就被世筹带在身边教导,这位师长教给荆河楚最重要的东西,并不是世人常以为的谋略与战术,而是自问本心。
问其何所求,问其何所需。
喜欢的东西就该竭尽全力去追求,被嘲讽时就停下来仔细听听自己的心音,是被这些人嘲讽可怕,还是放弃这个梦想更可怕。
所有的答案都在自己的心里。
会被所有人耻笑,却依然想要实现的梦想,它对自己有多重要,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
就像君白越,顶着老师和师兄的失望,也一定要去做自己想做的方向,明明决心这么坚定,心里却还在为自己坚持的方向自卑……真不懂他在想什么。
荆河楚轻哼了一声。
要不是为了给以唯找一个最适合她的炼魂老师……这种人他不会给一个眼神。166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