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就在这天的早上,素清他们赶往焦山之时,初来乍到的木阿美就按捺不住好奇的心思,拽着哥哥木叶都出了玄府的大门,往城里的集市去了。
太陵城里早市都摆在了城里东西两苑的街道两边。那些员外、老爷们晚上在东西两苑的妓馆里忙活了一晚上,大清早的要趁着天没亮出门潜回自己的家里,否则,大白天让自己的街坊邻里撞见,总归不太好意思。另外,干了一晚上的体力活,老爷们走出妓馆时自然是饥肠辘辘,所以,这里吃早饭的摊点就这样沿着街道的两边铺开了,要知道逛得起勾栏瓦肆的都是嘴刁的有钱人,这摊上的吃食简单了可不行,因此,长久下来这东西两苑的街两边,反倒成了太陵城里小吃荟萃之所了。
然而,木阿美他们不知道的是,这里的早市热闹归热闹,好吃的东西也不少,唯独有一点:这满是嫖客的早市向来没有女人。木阿美和木叶都两人,就这样误打误撞的走到了这个怪异的早市上来了。
这太陵城的集市确实不是播州乡野货场能比的,街道两边的小吃琳琅满目,每块飘动的招牌上写的东西都不一样,天南海北各种风味应有尽有,兄妹俩吃了这家尝那家,兴奋极了。然而,高挑白皙的木阿美,却很快就被路边角落里,那几个鬼鬼祟祟的人给盯上了,这些人不是别人,正是地处东西两苑中间的寿王府的家丁。
一个女子走在太陵城的早市上本来就很突兀了,再加上阿美那与众不同的美貌,想不被人注意都难。这个播州女子,一身灵秀之气,眼眶里更是转动着泼辣与伶俐。而那些悄悄跟上来的寿王府的家丁们,就像是利齿间滴着唾液的恶犬,正等待时机随时准备扑咬上来。
自打新皇帝坐上了金銮殿,这原来在太陵城里威风八面的寿王就被晾到了一边,为了保命不敢惹事,寿王连过去每晚到东西妓馆风流的老传统都放弃了,但是憋得太久就容易犯病,这不,这些日子里这位干瘦的王爷发起脾气来真是没了边。下人们看在眼里,怕在心里。自管家老牛以下,都在想着怎样能还寿王一个好心情,也让自己的日子能安生些呢?于是,这一天,他们盯上了木阿美,这两人说着乡野口音,穿得普普通通,再加上一男一女大早上地逛早市,绝对是第一次来太陵城的外乡人,不用想都知道,这两个乡下人肯定没有后台。
要说人要是倒了霉喝凉水都塞牙,阿美和叶都两人逛着逛着,居然无意间走到了寿王府前的那条街上,管家老牛一看机不可失,一挥手二十几个家丁一拥而上,就把阿美兄妹给围住了。
阿美当然知道他们来者不善,她厉害喝问道:“你们要干什么?”
没想到,她这一句话却引来了那群人的一片坏笑,其中一个人甚至嬉皮笑脸地径直走上前来,伸手就要去撩阿美的脸颊,木叶都横过手来,一把抓住那人伸来的手往后狠狠地推了一把!大喝了一声:“滚开!”
那人却似乎毫不在意地揉搓着手腕,坏笑着说道:“哟,没想到这村姑还是匹烈马!”这话又引得群贼狂笑不止。
阿美面无惧色地应道:“狗胆包天!识相的赶紧滚开,不然,姑奶奶饶不了你们!”
众贼人又爆出一阵坏笑:“哟!我们巴不得你不饶我们呢!小娘子,快来!千万别饶了大爷,啊!哈哈!”
阿美兄妹俩儿听着这些轻贱的语言,气得满脸通红,阿美更是飞身上前大喊一声:“看拳!”抬手就要打。那人也似乎早有准备,转过身来正要闪身招架,没想到,阿美竟来了招声东击西,喊得是拳,飞得却是腿,只见阿美飞起身来,顺势就是一个踢腿,刹那间紧绷如铁的脚面,就狠狠地撞进了贼人的两胯之间。只一招便将那人踢倒在地,蜷缩着身体嚎叫不已。
众贼见此情景,知道是遇上了硬茬,他们立即收起脸上的坏笑,纷纷从腰间抽出利刃来,并迅速散开排成了个大圆,开始绕着阿美他们转起圈来,其中有人喊道:“我们是寿王府的人,识相的跟我们去寿王府走一趟,后边的日子保你们荣华富贵!不然,死在这里我们可不管埋!”
眼看一场拼斗在所难免了,尽管赤手空拳但阿美和叶都并无惧色,他们背靠背地站在圆圈的中心,眼神紧紧盯着每一个从他们面前闪过的贼人。站在远处的牛管家,则慌忙躲在了王府大门外的柱子后。
很快,面对面的厮杀开始了,二十几个贼人突然间一起扑了上来,阿美、叶都也不含糊没有浪费一点拳脚,招招都冲着贼人们的要害处招呼,然而打倒几个,又扑上来一批,单人难挡数敌。几轮交手下来,虽然地上倒下了几个,但阿美和叶都两人身上也中了好几刀,虽然都未及要害,但顺着胳膊滴下的鲜血让两人知道恋战下去,怕是凶多吉少了。面对着一圏明晃晃的刀刃,木叶都发现自己的双拳已经到了咬着牙才能握紧的程度了,而且,他明白阿美的情形肯定更糟糕。他暗下决心:绝不能一起死在这!就在这难得的一点点间隙之间,木叶都四下探了一眼,找准了右手边的小巷,那里也就十来步就能冲到外面的街市上,街市上人多或许是条生路。
看着眼前那一双双凶狠的眼睛,木叶都来不及盘算了,趁着贼人们还没第二次扑上来,木叶都突然猛的一个转身从背后托起妹妹阿美,然后用尽最后的一丝气力,将妹妹的身体向右边的小巷子抛去,阿美还没明白过来,就被哥哥抛到了半空中,她下意识地腾空双脚,并重重地踩在了当面扑上的贼人的肩膀上,一个借力便跳出了包围圈。还没等她落地转身去救哥哥,却听到哥哥在她身后高喊道:“快往街上跑,别回头,别让哥哥白死!”
听着哥哥的话,阿美的泪水夺眶而出,但她已经来不及多加思考,双脚一沾地便拼命向着小巷子跑去。而木叶都却边向阿美喊着话,另一边张开双臂冲着扑上来的贼人重重撞了过去,就在他撞倒当面之敌时,他的身后则被数支利刃刺透了身体,瞬时之间,一口鲜血便从木叶都的口中喷出一丈来远,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这位来自羌寨的勇士并不甘心就此倒下,尽管妹妹的身影在他眼中已经模糊了起来,他还是从当面倒下的一个贼人手里抢来一把快刀,拼尽全力返身刺去,借着身体转动的最后的力气,快刀狠狠地刺进了叶都身后一个贼人的胸口。他紧紧地咬着牙关,嘴里竟生生挤出“啊—”的咆哮声,刀刃一直扎到刀柄才停下,木叶都也正在这一刻,终于筋疲力尽地永远闭上了双眼。
悲愤交加的阿美不知道跑了多久,终于逃脱了虎口一头撞进了玄府的大门,拼命喊了声“救命”后,便昏厥倒下了。玄府的下人们望着满身是血的阿美,都被惊得不轻。很快,玄振海、张氏、凌萱、代晴都赶到了阿美身边。府上的郎中手段了得,诊了脉后,几针扎下去阿美便慢慢睁开了眼来,凌萱高兴地轻轻喊着:“醒了,醒了,爹,醒了!”
玄振海冲上来看了一眼平躺在床上的阿美,阿美模糊的双眼正慢慢清晰起来,当她确认眼前有大先生时,她突然拼命挺直身子,流着泪大喊道:“救命,快救救我哥!我哥他……”说着,眼泪便呛进了喉咙,阿美不停地咳嗽起来。
代晴赶忙上前探着身子扶住阿美,不停轻轻拍打着她的背,玄振海关切地说道:“闺女,别怕,出了什么事,你哥在哪?”于是,阿美强迫自己止住哭泣,把早上的经历全都说了出来。
玄振海听完,握紧五指一记老拳狠狠地砸在了屋里的圆桌上。怒不可遏的咆哮道:“他娘的!这个老王八,居然敢动我玄府的人!我今天非扒了他的皮不可!阿顺过来!”
阿顺不敢怠慢赶忙从屋外进门来,躬着身子抱拳道:“老爷!”
玄振海咬着牙恶狠狠地说道:“你去,把城里的弟兄们都叫上,把那个寿王府给我围了!一个也别放跑!”
阿顺应了声:“是!”刚要退下,张氏却叫住了他:“等下!”看到阿顺站了下来,张氏转过身来对玄振海问道:“老爷,这仇咱一定得报!只是,咱是不是得问清楚这贼人是谁呀?总不能叫阿顺他们去平了整个寿王府吧?”
“问什么问?还用问吗?”玄振海吼道:“就是这个老王八让手下强抢民女,娘的,居然欺负到我玄振海头上,你叫人去问他,他能认吗?平了寿王府又怎么了?惹急了我,凭他皇帝老儿又怎样?!”
“爹,我看要不要让人去城防营打个招呼?这样动起手来也方便些!”凌萱提醒道。
“你们娘俩儿就知道婆婆妈妈的!我现在就带人去掀了他的王八盖子!我看谁敢拦着,城防营?妈的,现在是那个姓袁的管着!老子懒得搭理他,他要是帮着那王八蛋,老子就连他一块剿了!”
其实,张氏和凌萱看着阿美满身是血的样子,想想叶都惨死在寿王府前,当然也是恨得牙痒痒。只是,她们看着玄振海的暴怒的样子,知道大先生这次是动了杀心的,他要是发起狠来,那就不是几条人命能够平复的。所以,张氏和凌萱想旁敲侧击地劝劝玄振海冷静下来,尽量不要牵连无辜的人。
然而,此刻的玄振海完全没有要克制自己情绪的打算,以南川会的实力,只要他不想控制事态,那他就完全不用顾忌任何人任何事!当他看到阿顺还站在屋里没有动身时,又是一声咆哮:“还愣着干什么?贼人要是跑了,看我不拧下你的脑袋!”
阿顺赶忙点头应着转身跑了出来。随后,他来到玄府的大门前连着向天空中放出三支响箭来,虽然在大白天看不出那响箭绽开的色彩,但这最后爆发出的炸裂声,却能让整个太陵城都震颤了起来。
就在响箭的声响还在太陵城的空气中震荡的时候,这城中的坊巷、街市上已经集合出了大批壮硕的汉子来,这些人满眼看去衣着很是随意,很明显他们来自太陵城中的各个角落,平日里各有各的忙活,然而此刻站上街头的他们却个个目光刚毅、面色冷峻,在这皇城京师之中居然也是人人提着钢刀、长斧、铁棒等等各式兵刃。说来也奇怪,每日时时巡城的应天府巡防营的军士,在南川会的响箭炸响之后,便再没了踪影。南川会的汉子们,就这样集结在各个路口道岔,在没有指令之前,他们就这样齐刷刷地肃穆而立,等着各自舵主领回指令来,再一起扑到肇事者身上,毫不留情地将咬碎他的骨头!
南川会的集结令当然也让躲在王府里的寿王胆肝俱裂,此时,在王府的堂屋里,那个瘦小的身躯,正愁眉苦脸来来回回地穿梭在二十几个壮汉面前,堂外还站着几十个下人,寿王可能觉得这时把大家尽量聚在一起,自己的胆子也能被稍稍撑大点吧。可当南川会的三声响箭炸过,寿王一脚没站住当场就瘫倒在地,好在老牛管家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前把寿王搀在怀里,还没在地上坐稳呢,一股子白沫便顺着寿王的嘴角流了下来,牛管家顾不上撩起衣角去擦了,而是赶忙伸出拇指去掐寿王的人中,同时口中不停地喊着:“王爷!王爷!”
终于,片刻之后寿王长长地“嗯—”了一声,算是醒了过来,接着声音细微地说道:“都跑吧!我是保不了你们了!各自逃命去吧!”
二十几个杀人的家丁听了寿王的话面面相觑,而后又低着头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还是牛管家反应得快,他接着寿王的话冲着家丁们喊道:“王爷让你们跑,你们还愣着干嘛?等着南川会来杀你们啊?”
管家的话一出,这二十几个家丁立即返身就要往府门外跑,可没想到,老牛的话不仅提醒了这些个杀人的凶手,更是点醒了寿王这个怂包,他一个鲤鱼打挺坐直了身子,高声喊道:“等等!”家丁们又都站住了,他们以为寿王回心转意了,没想到,寿王接着急急忙忙说道:“来呀!都先给我绑了!快!”
这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大家甚至不知道寿王要绑谁,见到大家都没动,寿王又着急地大喊道:“快呀,愣着干什么,把这些个挨千刀的都给绑了,万一南川会杀了过来,我拿不出人头交差怎么办,总不能我提上自己的人头去认罪吧!”这时,在场的人这才反应过来,于是,其他的家丁们一拥而上,不由分说的把涉事的弟兄们挨个死死摁在了地上,就等着其他人拿绳索来了。而那些为寿王卖命而杀了人的家丁们,嘴里不停地哀求着:“王爷!王爷!放我们走吧,看在我们十几年忠心耿耿的份上啊!”
寿王这时可听不进这些了,他在牛管家的搀扶下站起身来,看着这些手下都被控制住了,仿佛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面色又沉静了来,他双手背在身后,斥责道:“我啊!就是平日里太纵着你们了!你们惹谁不好?非要去拔老虎的须子!唉,他玄振海是什么人?那是太陵城的大先生!莫说他一跺脚这城墙都要抖三抖,他就是说太陵城是他家的,你也不敢说个‘不’字!兄弟们哪,不是我不讲情面,这冤有头债有主,他要是真杀过来,我可保不住你们,你们哪,一个也跑不了……”说到这,寿王好像想起了什么,他突然停下话来,转头看向了牛管家问道:“老牛!你果真与此事无关?”
牛管家赶紧回话道:“哎哟,我的王爷,此事与老奴没有丝毫关系呀!”
“呸!”一个涉事家丁啐道:“王爷,这事就是牛管家让我们干的!弟兄们,你们说是不是?”
“是!”众人应道。
牛管家抢在寿王下令捆他之前一扑通跪了下去,大呼道:“王爷饶命啊!老奴,老奴只想着抢个女子来让王爷快活快活,可没让他们杀人啊!而且,而且那时,老奴都躲在柱子后头,没人看到我呢!王爷饶命啊!”
寿王烦透了,冲着牛管家抬起胳膊,上下挥了挥手掌说道:“哎呀!好了,好了,能保一个是一个吧!你当真没给人看见?”
“老奴对天发誓……”
“哎呀!拉倒吧!干了这天地不容的事,还对天发誓?天上哪个神仙瞎了眼才会保你?这样吧,一会儿,人家真要上门要人,你带着这帮人出去还债吧!是死是活就看你自己了!”
“啊!……这……”老牛的后背登时就被冷汗浸得透透的。
“‘啊’什么?难道还要我去送死?”寿王是为了保命是准备倾其所有了。
牛管家知道求这位怂包主子是没什么用了,他眼珠一转说道:“王爷,咱也没必要这么怕南川会吧!要不,咱派人进宫求求皇上?您毕竟是皇叔呀!皇帝也不能见死不救吧?”
“老牛啊,你是糊涂啊!皇帝能管我?自打他进了城,就处处看我这个‘皇叔’不顺眼,他现在巴不得我死呢!我死了,他这皇位才坐得稳呢!”
“那,要不然咱去找找那个北边过来的袁思孝?”牛管家又说道。
“找他有什么用?”寿王觉得这老牛蠢到了不可理喻的程度了。
“王爷,这袁思孝如今是尚兵院副使,可是朝廷的重臣,而且还兼着上林卫指挥和应天府尹,这可是一手保着皇帝,一手管着大津城呢!玄振海那老东西要是围了咱们王府,这不正归他应天府尹管吗?只要,那袁思孝带着人马一到,那是代表着皇上啊!给他玄振海十个胆,他还敢动皇上的人?到时候咱再赔个礼什么的,这事不也就这么过去了?您说呢?”
“啊!对呀!”寿王一拍大腿可算醒了过来,原来还有这么条路可以走啊!只要袁思孝一来,双方真要闹起来的话,皇帝肯定要出面的,而且,皇上总不会当着外人的面,难为自己的叔叔吧!寿王赶忙接着说道:“那你赶紧去,带上五百两银子的银票,去找那个袁思孝来!快点!”
这个吩咐可让牛管家犯了难,老牛也是太陵城里的老人了,他知道南川会的三支响箭响过后,这街上肯定已经站满了南川会的人了,自己是寿王府的管家,这街上哪个不认得他,这时候他要是走上街去,岂不是去送人头给玄振海吗?于是,他对寿王说道:“王爷!我,不太合适吧?这满街都是南川会的人,我这一上街……”
寿王不耐烦地瞟了一眼自己身边的这个管家,然后说道:“那你说怎么办?”
“王爷,要不,叫个机灵点的下人去吧,这样也不显眼不是?”
“好吧!你去安排吧!胆小鬼!”寿王还不忘骂上一句。
“是!”牛管家应下后,也不忘在寿王身后偷偷使了个鬼脸,心里暗骂道:呸!
这时,寿王总算稍稍安下心来,他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瞬间变回了个泄了气的皮球。取绳索的下人到了,大家又看向了寿王,一个家丁拿着绳子轻轻喊了声:“王爷!”
寿王微微抬起头,一看到眼前的景象,眼神里突然就挤出了最后的一点精气神来,他抬起手指着那些还被摁在地上的家丁们,厉声说道:“捆起来!快捆起来!一个也不能走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