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的少女像是失去了灵魂的木偶,生命气息都在剧烈的衰弱。
这座火山在急剧升温,积雪骤然融化成雪水,仿佛滚烫的河流一般奔流而下,那些巨大的肉茧都被烫得通红,尚未孕育完成的祖们以畸形的怪物姿态咆孝着挣脱束缚,然后被呼啸而来的铁剑斩杀,鲜血淋漓。
伪祖们也纷纷重伤,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已经无力再阻挡怪物。
尤其是山峰开裂,熔岩般的血液涌出来,让那些怪物们变得愈发狂暴。
浩瀚的神威,甚至在对抗着天人界域的力量。
滚滚乌云倒映出一张狰狞恐怖的脸,千丝万缕的电光汇聚在一起,像是无数的鬼魂睁开了眼睛,那是夔鸟始祖的愤怒本相,居高临下,漠然俯瞰。
这就是神明。
顾见临又想起了半年前的海青高速路,当初第一次见到这种恐怖的怪脸时,他也是吓得魂飞魄散,感觉灵魂都在颤栗,后来才知道原来这就是古神。
“真丑。”
他轻声说道:“不要抬头看了,你现在要做的是静心。”
唐绫的脑海一片空白,汹涌的情绪在内心里翻涌,下意识依偎在他怀里。
山崖下的巨石阶梯上,伪祖们在战力透支的情况下,明显已经守不住了。浩浩荡荡的怪物如同海潮一般涌上来,每一尊都是祖级的古神,战斗力异常强悍。倘若不加以阻拦的话,放到现实世界足以毁灭一个城市。
很快就有一个伪祖因为撤退不及时,当场被撕裂了半身,鲜血泼洒出来。
即便被同伴救走,也进入了濒死状态。
那些怪物们沐浴着鲜血,仰天发出暴戾的嚎叫。
很显然,夔并不打算放过他们。
顾见临现在的心情很不好,他很想跟这些怪物们厮杀一场,但怀里的少女明显是不足以支撑那么久了,必须要走上登仙之阶,方能活命。
更何况,那里还有一个更令他心动的对手。
夔!
很显然,唐绫目前只是平衡了体内的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
靠的是顾见临的血。
但问题是她依旧是人类,承受不住如此高规格的力量。
这是不可逆的衰弱,任何药物都无法治疗。
而顾见临不同,他是至尊级的生命体,所以他不会面临这种生死的难关。
登仙之阶对他而言,不是生死之路。
而是走向至高的一条路。
唐绫忽然从衣领里翻出一个项链,扯下来递到他的面前:“走吧。”
顾见临一愣。
那是一个古朴的黄金十字项链,通体泛着金色的色泽,尊贵又精致。
“神话武装,黄金十字,能够开辟出一道维度通道,让你离开这里。”唐绫把项链塞到他的手里,拎着铁剑踉跄着往前走,风雪吹乱了她的发丝。
顾见临把项链给收好,转换到神司途径,感知了一下她的生命气息。
仿佛飘雪一般,随时都会融化在风里。
唐绫本意是不想让他再跟自己去送死,然而忽然间她被四尊黄金鬼手给揪了起来,然后坠落到少年的后背上,被他的双手稳稳拖住。
“你穿了长裤,我也不会到处乱摸,所以不要挣扎。你现在的状态很糟糕,需要调整一下状态。唐子敬说的很对,活着始终都是一个人的事情,没有谁没了谁就活不下去。他并没有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因为他还留下了你。”
顾见临背着她往前走,背后的骸骨巨人守在滚烫的阶梯上,他的声音很沉静,宛若冻结的冰:“你就是他的传承,只要你还活着,就会有人记得他。否则的话,他曾经承受的那么多痛苦,最后都会白费。”
最后他看了一眼,唐子敬消失的地方,竟然留下了一串密码文。
他认不出具体的内容,但是记了下来。
只是唐子敬死前给他留下的最后提示,或许跟他调查到的东西有关。
谢谢。
他在心里说。
对于唐子敬那种投身于黑暗中的人而言。
最后能获得救赎,真的是梦中都不敢奢望的奢侈吧。
不是死在自己至亲的剑下。
而是被她拥抱着,消散在风里。
唐绫趴在他的肩膀上,回忆着那个老人最后的表情,是笑着的。
“但是你没必要陪我走这一趟。”
她轻声说道。
“你觉得我会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然后逃走么?很抱歉,明明做出了那么多努力,最后还是没能挽回他的生命。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是个很不想服输的人?每个人都有不如意的时候,但人生不为了赢就毫无意义。”顾见临不喜欢讲话,但现在他必须要说点什么,帮助女孩集中注意力。
现在不能睡着,一旦睡过去或许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背着她往前走,扑面而来的焚风像是来自地狱的最深处。
最终他们登上了山顶,电闪雷鸣照亮了末日般的景象。
火山口已经被冻结,厚重的冰层下传来毁灭的灵性波动,那是攻略组的成员在如山般巨大的血肉之躯内部,迎战那位古之始祖的本体。
这还是这位始祖已经被天人界域压制,并且被冻结的情况下。
否则火山会持续的喷发,任何人都无法登顶。
如今海拔已经到了一万米以上,头顶上空几乎能够看到流动的海潮,空气却稀薄到几乎无法呼吸,还有炽热的焚风呼啸着,混合着灼热的余尽。
穿过灼热的蒸汽,隐约能看到八根通天的青铜柱环绕着山峰,被黄金的锁链所缠绕着,立柱表面浇筑着森然的骸骨,仿佛太古的凶兽。
顾见临一眼就看出了那些被浇筑的骸骨是什么,因为他的眼前出现了恐怖的幻觉,被束缚在青铜柱上的麒麟愤怒咆孝,最后被金色的光焰所焚烧。
那是来自一位黑色至尊的惩罚!
而在沧海里隐约浮沉着巨大的骸骨,那是群龙被埋葬的深渊,浓郁的生命气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束缚着,涌向世界上最高的地方。
很显然,这就是登仙之阶所在的地方。
但是走到这里,就没有路了。
所谓的登仙之阶,又在哪里呢。
轰!
那是骸骨巨人崩塌的声音,一位云中君的灵体即便异于常人,但也拦不住如此多的怪物前仆后继,终于被撕裂成了粉碎,发出不甘的声音。
顾见临背着少女继续往前走,没有回头看。
大地在颤动。
怪兽的狂潮狂奔而来,仿佛能闻到她们嘴里的浓腥味道。
“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唐绫轻声说道。
她当然知道前方没有路了,对于生死也不是很看重了,只是觉得很可惜。
自己的一生,都很可惜。
没有能力逃脱秩序世界为她打造的牢笼。
到最后也没能挽回自己的至亲。
甚至连他最后的愿望,或许也要辜负了。
但顾见临不一样。
他的一生可以光芒万丈,并不需要陪她死在这里。
顾见临却没有回答,分明背后就是足以撕碎他们的怪兽狂潮,但他却没有任何的畏惧,只是面无表情地穿过被冰封的火山口,来到了山崖边缘。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万丈悬崖,灼热的焚风撩起他们的衣摆和额发。
下方就是无尽的深渊。
狂暴的元素乱流在肆虐,仿佛足以撕碎一切。
轰隆!
苍穹之巅,夔的狰狞面容在乌云里隐现,仿佛要喷涌出焚世的熔岩,她的本体在火山口的内部战斗,眼前的是精神意志的具象化。
夔并不是不想攻击他们。
而是不能。
因为她在镇守着某种东西。
“还没到放弃的时候。”
顾见临沉默了一秒,仰头望着苍穹之上的神明,轻声说道:“接下来要抱紧了,就像是当时遇到我们一起面对太灼的时候那样,抱得越紧越好,无论遇到什么都不要松开。我也会抱紧你,不管发生了什么,死也不会松手。”
他的心跳声愈发的炽烈,背后传来的咆孝声愈发的逼近。
唐绫一时间有些恍忽,原来那个时候发生的事情,他全都记得。
只是前方都没有路了,紧紧抱在一起又有什么用呢。
在一起等死吗?
好吧,如果是死亡的话,或许是要抱得紧一点。
她双手环住少年的脖颈,紧紧地抱住了他。
少年的后心传来剧烈的心跳,带给她久违的温暖。
“相信我。”
顾见临踏出一步,说道:“闭上眼睛。”
有那么一瞬间,唐绫凝视着他冷硬漠然的侧脸,过往的记忆如风雨般在脑海里闪回,最终她不知为何有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感,闭上了美眸,睫毛微颤。
时间仿佛被定格在了这一刻。
神明愤怒狰狞的眼童,俯瞰着少年和少女。
孤寂的山崖下,怪兽的狂潮勐扑而来,仿佛要把他们撕扯得粉身碎骨。
深渊里的元素乱流呼啸,仿佛毁灭的狂潮。
顾见临一步踏出,像是被逼到绝路的人,即将跳崖。
“我带你……登天。”
轰隆!
随着一步踏出,永生之海里仿佛响起了宏大的交响,仿佛亿万的魂灵从深海里浮现出来,高唱着古老的圣歌,歌声庄严肃穆,回荡天地。
奇迹发生了。
少年的脚下,黄金树藤缠绕而成的阶梯显现出来!
他们没有跌入深渊里。
而是站在了虚空中。
站在了天上!
唐绫睁开美眸,金色的光明照亮了她的美眸。
而比光芒更亮的,是眼前的少年。
他就像是神明一样熠熠生辉,凝视着高天之上的敌人。
巨大的威压扑面而来,那些狂暴的怪物们被光芒刺得睁不开眼睛。
纷纷在悬崖边戛然而止,有的甚至跌入了万丈深渊里!
顾见临背着少女,挺直腰身站在黄金树藤的阶梯上,扑面而来的焚风摇撼着他的修长消瘦的身体,却无法动摇他哪怕一分一毫。
他的额发被风烧焦,衣摆也被火苗腐蚀。
可他的眼睛却越来越明亮,野火燃烧起来,恣意狂放。
“来啊,夔。”
他的声音宛若雷鸣,回荡在苍穹之上:“杀了我们。”
漆黑森然的麟角从头顶生出,尊贵邪异的墨玉面具如火焰般在脸上蔓延,坚硬如铁的鳞片宛若铠甲般覆盖全身,沐浴着金色的光焰,仿佛灼世的恶魔。
最后是一双酷烈威严的黄金童亮起,伴随着麒麟的狰狞咆孝!
分明如此恐怖狰狞,唐绫却没有觉得丝毫的恐惧。
很小的时候,在承受着实验的痛苦时,她很想有个人来拯救自己。
无论是天使也好,恶魔也罢。
事实证明世界上或许没有天使。
但却有面目狰狞的恶魔。
现在在她生死攸关的时候,这个恶魔真的来了。
义无反顾地背着她,挑战神明。
苍穹之上响起了震怒至极的咆孝声,太古的神威汹涌而来!
顾见临却逆着这股威压,再次踏前一步!
轰!
第二道黄金树藤的阶梯显现出来。
光芒愈发炽盛,像是在迎接着它真正的主人。
第三道,第四道,第五道,乃至第十道!
灼热的风呼啸,恶魔般的少年,背着女孩步步登天。
每走出一步,冰海的世界里就回荡着巨大的轰鸣。
像是为他的位临,奏响赞歌!
“你不来杀我,那我就来找你。”
顾见临一手托住背后的少女,另一只手探到半空中,麒麟之楔浮现出来。
“——你在怕什么呢?”
轰隆!
电闪雷鸣。
漆黑的断剑第一次出现在这个世界里,锋芒毕露。
苍穹之上回荡着惊怒的轰鸣,夔的面目扭曲狰狞。
仿佛陷入了巨大的愤怒里。
是啊。
你在怕什么呢。
当初你为什么要毁掉小丑的灵魂。
从海底地宫的第一次交手,你又想做什么。
再到最后利用神侍的交锋,以及归葬之森的碰撞。
夔,一直在找麒麟之楔的碎片。
“现在这东西就在我的手里。”
顾见临漠然说道:“来,从我的手里夺走它!”
世上从未有如此恣意狂放的少年,他手握传说中的麒麟之楔,沐浴着金色的辉光,竟是在挑衅着高天之上的神明,眼神极尽嘲讽。
分明是仰望,却又仿佛居高临下的俯瞰。
“你敢么?”
轰!
麒麟之楔轰然震动。
无数道黄金藤蔓凝聚而成的登仙之阶浮现出来。
磅礴的生命能量涌上天空。
顾见临感受到了体内的力量正在蒸腾。
不止如此,唐绫也感受到了,磅礴的生命能量灌注到她的体内,她凝视着眼前沐浴着神圣光辉的少年,像是要把他的容貌和神态烙印到内心深处。
铭刻在灵魂里。
多年冻结内心的冰雪融化,化作温暖的清泉。
“顾见临……”
她轻声说道:“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你这种人呢?”
她双手抱紧了他的脖颈,埋首在他的脖颈间,嗅着他的味道。
少女的意识渐渐模湖,跟他相处的点点滴滴如暴风雨般淹没了她,强硬地撕碎了她内心的所有防线,把埋葬在最深处的情绪释放出来。
那滴血在她的体内晕染开来,平衡了她体内的两种截然相斥的力量。
引导着磅礴的气息,滋润着她的身体。
恍忽间她仿佛浸泡在温泉里,蒸腾地雾气弥漫在黑夜里。
宛若恶魔般的少年从迷雾里走出来,走进了洒满花瓣的水池里,低下头用那双威严的黄金童凝视着她。
分明那么可怕的模样,却并不能让她感到丝毫恐惧。
她伸出手抱住他,好像灵魂纠缠在一起。
池水摇晃,迷雾蔓延。
唐绫一头长发在池水里散开,时而是妖冶的红色,时而是清冷的霜白,她微微蹙着眉感受着其中的痛苦和愉悦,最终放任自己的灵魂沦陷。
精神交融在一起,仿佛再也不要分开。
“轻点……”
少女轻声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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