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家的族学不比男孩子们的学堂,要从卯时到申时,往往是上午半天就结束,下午则回了各家。
大部分姑娘会跟家里单独请的师父学习刺绣女红或者琴棋书画一类,姚家正统的两房姑娘要求尤为严格。
以姚锦欢为代表的,从族学回了家,用过午膳,就要跟罗妈妈去学刺绣。
罗妈妈是姚家大房特意从扬州请回来的刺绣大师,据说她的绣品之前都是进贡到宫中去的,是以在姚府地位尊贵,她的话,姚家大房的当家主母蒋氏可是句句听。
可今儿,罗妈妈罕见地来大房告状了。
从前她来,都是眉开眼笑,说三个姑娘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认真,可如今却虎着脸。
“夫人,”罗妈妈语重心长,“大姑娘和二姑娘可从未出过这样的岔子!”
原来今儿下了学,姚家大房三个姑娘就有俩不开心,一路上心事重重。
姚锦欢原本话少,如今就更加闷闷的,也不知在想什么,听讲也不专心,看得罗妈妈心里气得慌!
但她毕竟是长女,性格贵重自持,好歹还能坐在那听。
姚锦书影子都不见,若不是问了最小的姚锦画,罗妈妈都不知她跑去了哪里。
三个孩子当中姚锦画最小,可姚锦欢和姚锦书一向是罗妈妈的得意弟子,如今一个魂不守舍,一个来都不来,她如何不气?
一气之下告到蒋氏面前,一通讲明之后,才有了上面那番话。
她也觉得两个女儿行为反常,又把姚锦画叫来细细问了一遍,算是弄清了原委。
姚锦画的叙述也简单。
堂姐姐带着新来的堂姐姐来族学念书了,而且好厉害,姐姐背不下来的文章,三姐姐都能背下来!
这话到了蒋氏耳朵里,就变了味道。
天下人谁不知道姚家三姑娘不学无术?
她怎么会背的?她怎么可能会背!还不是使了手段让她两个堂姐难堪?又想起罗妈妈的那句话。
“大姑娘和二姑娘可从未出过这样的岔子!”
为何出岔子?
还不是姚家二房那冒牌丫头又作妖!
蒋氏简直要心痛死了,应付了罗妈妈,先往大女儿住的宁阁去。
敲敲门无人应答,一推门,见她的心肝宝贝大闺女正捏着针刺绣,只是动作犹疑,明显心里有事。
又因为听见了门响,手一抖,针刺在雪白娇嫩的手指上,登时一颗血珠滚落出来。
蒋氏疼得心尖尖都在打颤:“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
姚锦欢垂眸:“母亲,女儿没有将文章背熟,所以难过。”
蒋氏过去一看,发现姚锦欢面前的绣墩上除了针线笸箩,居然还摊开一卷书!
“这怎么能是你的过错呢,我都听你三妹妹说了,都是你们先生不好,昨儿讲的今儿怎么就能背下来?神仙也没有这样的脑子!”
姚锦欢依旧娇弱:“可是怀月堂妹已经背下来了,女儿自愧不如。”
“你啊,就是太善良!”蒋氏心疼地将书收起来,“那姚怀月是什么样的人物,咱们还有不清楚的?她指不定是耍了什么手段,在这儿耍宝争宠。如今那个真的回来了,她这个假的也就没有几天活头了,垂死挣扎罢了!”
闻言,姚锦欢的眼睛亮了亮,蒋氏又说了几句宽慰她的话,又匆匆往二姑娘房中去。
二姑娘姚锦书性子火辣,倒是没有把自己关在房子里,此刻正在院子里背书。
蒋氏远远听见背书的声音,还觉得很欣慰,跟大女儿相比,二女儿的读书一直都不算优秀,但是女孩子家的,读书那么好做什么?
能好好读更好,即便是不好,就凭姚家的教导和权势,将来找个乘龙快婿也不在话下。
但蒋氏越走越近,听着听着,居然从背书的声音里听到了哭腔!
姚锦书背着背着,想到今日族学之耻,也再难以背出一个字来!
那姚怀月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往常听半个时辰就要打瞌睡的主,如今却坐得笔直,先生的话句句听,先生的问题个个会。
旁人看姚怀月的眼神充满了惊讶和羡慕,落在姚锦欢和姚锦书的身上就换了神色。
她把书用力摔在老槐树上:“那什么劳什子的冒牌货!凭什么出现在我姚家族学里!”
蒋氏刚好走进来,看见二女儿红眼的模样,心都要碎了:“她一个注定要被赶出姚家的丫头片子,你跟她置什么气啊!”
姚锦书看见母亲过来,当时就忍不住了,扑在母亲的怀中呜呜哭了起来:“母亲!那个姚怀月简直好心机!可二叔二婶和祖父怎么都那么开心!他们看不出来那是姚怀月争宠的手段吗?”
蒋氏忙不迭拍着后背给她顺气:“不哭不哭,你二叔二婶他们毕竟养育了那丫头十多年,一时间不愿意承认罢了。可野种毕竟是野种,她的身份本就配不上姚家,如今还这般谄媚争宠,你且等着,总有她好果子吃!”
她使了个眼色,身边的老仆妇捡起书,有风吹过老槐树,哗啦啦地翻动书页。
姚怀月把书翻得哗啦啦响,指给姚月儿看:“喏,就是这篇!”
小丫头如意抱着沉甸甸的檀木盒子气喘吁吁地跟在两位姑娘后边,姚月儿嫉妒地看了她一眼,再看书的时候满脸愤懑。
“我知道我刚回来,样样不如你,可你也没必要这样来羞辱我。”
眼眶一红,又是要哭的样子。
姚怀月心里叹气,这姐姐怎么这么爱哭啊!
“我没有羞辱你的意思,今日的情形你也看到了,姚家家大业大,羡慕嫉妒者数不胜数。你是新找回来的真千金,我是一直滥竽充数的假千金,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在咱们身上。”
姚怀月给她讲道理。
“今日她们的刁难,我们尚且可以用缓兵之计,可这个你若是一直背不会,岂不是会落人笑柄?”
从来没有人跟姚月儿这样说话,在她的认知里,让她做不喜欢的事自然就是羞辱她。
比如她之前的养父母家里,就经常让她干活,她也很羡慕养父母生的弟弟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想干就不干。
她也从不知道,爱有时候需要严格且必须严格。
“可……我不会。”姚月儿别扭地扭过头,语气恨恨,“我连字都不认得。”
“我帮你。”姚怀月的语气一下子柔和下来,两人已行至姚府门口,见门口停着一华丽的软垫马车。
姚怀月心里犯嘀咕。
这是有什么贵客来?姚家二房至多不过是户部侍郎而已,哪会接待如此高规格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