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望京当中,身份是最要紧的,可也是最不要紧的。
姚月儿从外面回来,哪怕她是从垃圾桶里长大的,她也是正儿八经姚家的嫡长女,尤其是老丞相已经开了百花宴,明摆着承认了两位孙女的同等地位。
但也正是因为她从外面回来,理所当然比不上从小精细着养大的姚锦书和姚锦欢姐妹俩,所谓的尊贵,不过也是虚有其表罢了。
这也就决定了城中真正的贵族看不上,而那些够不着的,又总是跃跃欲试。
张家不是没想过找个能干的儿媳妇,带着自家鸡犬升天,看那吏部尚书不就是个例子?
陈云庚那小子算什么呀,不就是因为娶了一个比他大八岁的能干老婆,而那老婆又是徐阁老唯一的掌上明珠,这才连带着弄了个尚书的职位。
要说论学识水平,陈云庚比姚成胜可差远了,可姚成胜如今不还在侍郎的位子上呆着呢?
可见有个好媳妇是多么的重要,张家起家平平淡淡,没什么波涛,张太常本也不是什么风姿出众的人物,念书不行,比不上姚成胜。长得也不行,比不上陈云庚,念书一塌糊涂但是长了一双极其好看的桃花眼。
徐阁老没有退位的时候可是位高权重,挑女婿挑花了眼,又不想从皇族里面挑,是徐家大姑娘看上了陈云庚那双好看的眼睛,才拼死拼活非要跟了不可。
徐阁老气病了一场,但到底是从小疼到大的心头肉,舍不得真的放手不管,陈云庚才有了今天的地位。
当年的同窗,如今一个一个成了尚书,一个还是个五品小官,张家老爷心里不服气,所有的指望都在张汝生这根独苗上了。
可惜张汝生是个一根筋,喜欢元嘉郡主喜欢得不要不要的。
你说你喜欢也就算了,可是一个大男人成天正事不干,跟着郡主身后晃悠,哪家姑娘能看得上?
何况郡主心高气傲的,张家虽然存着一飞冲天的心思,但是得有多大胆,才敢打元嘉郡主的主意?
是以,当听说张汝生愿意放弃元嘉郡主的时候,当爹的心里是开心的,可一听说张汝生居然要求娶姚家嫡长女,那个从荒郊野外捡回来的姚月儿,张太常差点气得犯了高血压,一巴掌拍在红木桌上。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张汝生不敢把元嘉郡主指使他这件事说出来,往地上一跪,言辞神情均恳切:“父亲,儿子过去是鬼迷心窍,儿子现在是真心喜欢姚家大姑娘的,请父亲成全。”
说罢磕头,地砖都被磕得咚咚响,张太常感觉自己的心也在跟着咚咚响。
他被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气得直哆嗦,指着他的手指也不断地颤抖。
“你,你现在才是鬼迷心窍!你是什么时候识得的姚家大姑娘?可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儿子知道,百花宴上遥遥一见,儿子觉得姚家大姑娘端庄可人又有才学,所以倾心……”
张太常要被气疯:“你光看到她人前显贵,你可知她的身世?”
“儿子知道,正是因为知道她受了很多苦,所以才格外怜悯。”
“胡闹!”
见说不过去儿子,张太常一挥袖子:“你过去喜欢元嘉郡主,我也就不说什么了,他父亲是辛槐辛大将军,母亲是平阴大长公主,身份尊贵显赫,你跟在她屁股后面这些年,也让我们同公主府交好甚深,可是这姚月儿……”
张太常露出一张痛苦不已的表情,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眼前几乎把头磕破的儿子。
“你啊,真是,让我说你什么好?姚家固然是可以交好的人家,可那姚月儿从小长在野外,又没什么教养,你说她自回到望京闹出了多少乱子来?更可怕的是,她说她是姚月儿,姚家人就信了,这十几年过去,怎么知道当年的女婴到底是哪个?”
张太常点到即止,语气堪称冷漠:“我不管你是真心喜欢谁,元嘉郡主也好,姚月儿也好,咱们这样的人家,真心是最不要紧的。姚锦书是命定的太子人选,你若真想拉拢姚家,不如在姚锦欢身上多花点心思,将来姚锦书成了太子妃,你就是太子连桥,还怕没你的好吗?”
说罢,拂袖而去,张汝生只听见父亲越来越远的脚步声,他抬头,额头红红一片,偶见血丝。
旁边当娘的心疼不已,忙过去把他拉起来,拉着袖子数落。
“你说你也是的,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跟你爹说这个?你爹正为祭祀的事儿发愁的,你何故在这里惹他不痛快。”
“祭祀?”
“是啊,这几日,华阳大长公主的忌日就要到了,她那样的人,办得太隆重皇上要怪罪,可是办得太寒酸,又要让人说闲话,你爹正愁呢,他说的也对,你如今已经是大人了,须得知道哪些是我们抓得住的,哪些是不应该去抓的。”
“抓得住的一定要抓紧,不应该去抓的,千万远离,目前来看,还是姚锦欢最好,你得抓住了,娘就喜欢这样爽利的儿媳妇。”
张汝生觉得娘不见得是喜欢爽利的儿媳,而是一心想让爹开心。
娘也有她自己的苦衷,张汝生还想再想想办法,但元嘉郡主甚至没有给他这个时间,不过晚饭,便又让人送来手信,叫他到谪仙楼一聚。
若是放在平时,有心上人相约,张汝生不知有多开心,可此刻他却开心不起来,拖着慢腾腾的脚步到谪仙楼,元嘉郡主已经在等了,摇着扇子眉目微蹙,不耐烦的样子。
“怎么才来?”
“家中有事,耽搁了。”
“叫你去姚家提亲,办得怎么样了?你们家跟姚家结亲,也不算吃亏。”
“父亲不同意。”张汝生小声讷讷,甚至不敢抬眼看她。
“什么?”元嘉郡主当即立起眉,“你知不知道这件事对我多重要?姚月儿才回来没多久,就跟余小将军眉来眼去的,假以时日她若真的嫁进余家,那我……”
元嘉纵然嘴快,也知道不能当街说出自己的喜好,因此咽了回去,但个中意味,张汝生已经懂得。
他不过是元嘉的一枚棋子,一个工具人,却依然甘之如饴。
元嘉郡主生气道:“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你爹不同意你就逼他同意,总之以后别让姚月儿这人在我面前晃悠,我一看到就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