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黎,现在不是你应该做选择的时候,快去看看何为吧。”袁良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
他的话让我恢复一丝理智,我压制住心中情绪,缓缓推开了病房的门。病房内几个老朋友都在,除了吴优,刚结婚的她肯定抽不出时间来的。
这一刻,我的脚好似灌了铅,走的很慢,在看到病床上那张瘦骨嶙峋的脸庞时,我辛苦压制住的情绪又一次决堤。
何为看着我,笑的很阳光,只是他太瘦了,以至于那份笑容,病态与朝气共存。
我来到病床边蹲下,眼泪不争气地一直往下掉。
何为抬手轻抚我的脸,想要帮我擦掉,却有心无力,他只能笑着安慰我说道:“莫黎,没事的,能看到你回来,我真的好高兴,希望你不要对我失望,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我摇了摇头,哽咽道:“不会的,不会的,我怎么会失望,我只是觉得不公平...好不公平,为什么...偏偏是你。”
“莫黎,我很想念我的父母,也许是老天爷猜到了便帮我做了选择吧。”
悲伤的情绪弥漫在屋内,它侵占了每一个角落,被它包裹着的我们,在何为这句话落下后,心中的防线彻底被击溃了。
顾桃之捂着脸,哭着跑出了病房。
吴园蹲在我的身旁,试图用手臂拥着我的肩给我带来一丝温暖。
程泉止不住的连连叹气,声音里充斥着一丝无奈和心酸。
顾星坐在何为的脚边,紧紧低着头,他的双手一直在抓着自己的头发。
瑰莱站在窗前,盯着雨幕外的一切,灰色的万物好似没有一丝生气。
袁良倚靠着墙壁蹲了下来,双手抱头,好似一个囚犯。
大学时期里最令人羡慕的九人小家庭,如今好像不再完整了。吴优结婚有了自己的家庭,不是说对于我们的感情就会淡了,而是离以前那种与我们在一起时的生活越来越远了,这是无法改变的现实。而现在,何为也将离我们而去,永远永远......
“莫黎,我希望你能做到我没有做到的事,我没能战胜病魔,但我希望你能够战胜自己的心魔。你也要记得,伴随你整个童年的阴影里,我为你点燃的一盏灯。记得我们的约定,征战这个世界,一定要做一个生活中的高手。还要记得,我们共同的梦想,我不能继续陪着你了,你一定要坚持下去,带着我的那一份心愿,站在山巅去映照星辰。”何为好似在交代遗言,而我一直不停地点头。
“我相信你...兄弟。”
一声兄弟,是我与何为的友情最好的诠释和证明。
“我有些累了,想要睡一会,你们都各自去忙吧。”何为朝着大家说道。
吴园拍了拍我的肩,与顾星,程泉一起离开了,他们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是那润湿的双眼,掩盖不了心中的情绪,他们不想说出道别的话语。
瑰莱来到何为身旁,向他嘱咐了一些医生的话。女人的心思往往都是细腻的,哪怕此时她也很难过,但她还是会想着何为剩下的日子里能够开开心心的。
随后瑰莱看着我说道:“莫黎,先让何为好好休息吧,晚上还需要你照顾他,你出来,我跟你说一下需要注意的地方。”
我点了点头,深深看了一眼何为,起身跟着瑰莱走到病房门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瑰莱轻柔地摸了摸我的头说道:“莫黎,既然分离无法避免,我们就要勇敢地去面对,像何为一样的勇敢。你知道吗?按照医生所说,何为的身体条件本不足以撑到现在,他能挺到今天已经算是奇迹了,何为是一个真正的勇士,我们希望,你也是。”
瑰莱收回手,继续说道:“以前啊,你们俩老是较劲,什么都要争一个高低。而他呢,好像赢你的次数很多哦,这一次,我希望你无论如何都要赢过他,而他也会心甘情愿的输给你。我知道这是没有可比性的,这句话也不太让人能够接受。但我们只是不想再失去你了。你能明白吗?莫黎啊,你可以把以前那个阳光自信,温柔善良的莫黎带回到我们身边吗?”
我继续沉默着,没有言语也没有承诺。
袁良在这时来到我身旁坐下,抽出一支烟,想了想又收了回去,他说道:“你的重情重义会影响你做出选择,何为这边已经无可避免了。你的新朋友齐十,我虽然不了解他,但既然能够做你的朋友,并且是在你最颓废的时候陪着你的朋友,我希望你做出一个正确的选择,千万不要想着放弃这份友情,我了解你的,莫黎,你这样做会愧疚一辈子。”
“袁良,我明白,可我没得选择。我需要跟齐十说清楚,我希望他能理解我。”
“他一定会理解你的,但是他同样也需要你。”
沉默了一会,我正想说些什么时,手机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我看了看是柳茗打来的,接通后我却听见了齐十虚弱的声音,他说:“莫黎,我没事...你不用来了,跑来跑去的太...麻烦。我......”
没等齐十说完,我迫切地想要跟他解释,解释我为什么留在南洋,解释我今天回不去的原因。将一切都告诉他后,他沉默了。
良久,他才对我说道:“我理解你,莫黎。我不知道你的朋友得了胃癌,不然我不会在晕倒前一刻叫柳茗给你打电话。你陪着他是理所应当的,不然你跑回来我都给你撵回去。但是......你答应我会回到留兰与我一起大展宏图,你失约了,如果你只是暂时留在南洋,帮助你朋友渡过酒吧的难关,我能够理解和支持你,可是你问问自己的内心,你还愿意回来吗?或者说你还把我们那份不起眼的约定当一回事吗?我虽然能够理解你,但我还是会很难受,因为我讨厌别人对我承诺了却做不到,更何况你还是我兄弟,我唯一的朋友。”
说完,齐十叹息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这一瞬间,所有与齐十的回忆如浪潮般向我涌来。记得曾经有一次,我醉酒撞倒了人,起了争执,对方也是酒劲上头,抄起酒瓶朝我砸来,是齐十替我挡下的,鲜红的血流满了他的整张脸。我们一起度过最落魄的日子,一起睡公园,一起睡网吧,一起向那些小摊贩要吃的。两个人吃一碗泡面,他老是会少吃一点说他喜欢喝汤让我多吃点。也会把靠着游戏挣到的钱全部拿来给我治病。
我想我是幸运的,也是自私的。
仗着他的义气,以为他能够理解我所以忽略了他的感受。
袁良在一旁向瑰莱解释着这件事,当他说完后,又对着我说道:“莫黎,你知道我们不可能放你再回到那个让你堕落的城市,你也不想让我们失望。所以如何选择只能你自己做决定,自己去思量怎么做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说完,袁良拉着瑰莱离开了。我走进病房,看着沉睡中的何为,脑海里,内心里都乱极了。没有收获到亲情与爱情的我将友情看的极为重要,也是我安全感唯一的来源。
难道我真的要带着一丝愧疚去面对齐十吗?
我不知道,越想脑子越是晕沉沉的,我顶不住只好强行收回心思不再去想,只是安安静静地陪着何为,照顾他。
三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我一直待在医院里,也没有再跟齐十有过联络,哪怕半夜我对着他的社交账号发呆,也没能对他说一句话,哪怕一个字。因为我不知该怎么去面对他。
三天时间里,何为脸上的笑容多了不少,几位老朋友都有抽空过来看看。而我好似也变得健谈起来,与他说着自己这几年来所经历的事。还在医生认可的情况下,我带着他回到了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那是一家孤儿院,何为便来自那里。
那时,他才七岁,我也七岁。
我四岁跟随着养父母一起搬到了姑妈家隔壁,也在孤儿院附近。第一次遇见何为时,他正被几个年龄稍大的男孩子堵在孤儿院旁的死胡同里,备受欺凌的他没有反抗,是我冲进了包围圈拉着他就跑。自那以后我们就成为了朋友,更如亲兄弟一般,我的姑妈也很喜欢他,还认他做了干儿子。
在孤儿院和姑妈的帮助下,我们一起上了初中,高中,不负期望的,我们一起考上了同一所大学,遇见了顾星,瑰莱他们,直至如今。
我们还去了以前的大学,高校,走过操场,途径孤塔,也看着那些在球场上肆意挥洒汗水的朝气身影,与我们的青春一样,充满阳光活力。
在医院陪着何为的第五天,袁良来找过我,询问我想好怎么选择了吗?我没有答复他,我想齐十已经化作我人生的过客,如过眼云烟流逝了。
傍晚时分,何为见我精神萎靡,问我是不是被什么心事所困扰着。
我想了想,将我与齐十的一切都告诉了他。
何为听后,对我破口大骂。
我不明白。
“莫黎,你这两年真的变了很多,难怪瑰莱一直在我耳边念叨,说你小子现在是个蠢货,你已经不叫莫黎了,你应该叫莫无知。话虽然有点难听,但我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我低下头虚心接受着何为的口头训斥。
他继续说道:“按照你说的,齐十与你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颓废。你们好似臭味相投,但是在那个城市里你们却彼此依靠着。不被家庭还有爱人所认可的他,只有你接纳了他,可以说你拯救了他,他也拯救着你。唯一不同的是,你陷的更深,他明白生活不该被困在爱里,所以他格外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友情,哪怕至今他都没有说不认你这个朋友,你为什么不能做出选择继续维持这份友情?”
“可我该怎么做?”我朝着何为问道。
何为想了想对我说道:“齐十对留兰这个城市而言其实是没有感情的,他的灵魂被困在了宿舟。但这与他在哪里努力工作并不冲突,也就是说你可以请他来帮你留在南洋,你们依旧可以一起努力,大展宏图。我想袁良还有我们都会想要与他交个朋友。”
何为的话让我豁然开朗,但是我依旧不确定齐十是否会愿意来南洋。
他猛然咳嗽了几声,缓了缓后继续说道:“莫黎,这也许是最好的选择了。你好好跟齐十认个错,都是兄弟都能理解的,按照现实来说,南洋比起留兰更适合创业打拼,而且我们也在,也能互帮互助。你先回留兰,请他喝顿酒,谈谈心,真诚的认个错,再谈谈这事,我想他不会拒绝的。同样的,你也需要给他一种安全感,来到南洋他人生地不熟的,只相信你,所以你需要做些什么,就不用我明说了吧。”
“暂时先不回留兰了,我想多陪你一会。”我对着何为说道。
何为回以微笑,他说了两句话,两句我一辈子也无法忘记的话。
“莫黎,我只能陪你走到这了。接下来的路,就让齐十代替我陪你走吧。”
“我们从小到大一直在争谁是哥哥谁是弟弟,莫黎,让我赢你最后一次.......”
此刻,心跳监护仪突然响起警报声,我慌张地起身看着何为,他已经闭上了双眼。
我心里一空,随之消失的还有心跳监护仪上短暂的提示音,被一阵啁啾声所代替。
我慌乱地跑出病房,嘴上大喊着,“医生!医生...”
当看护医师来到病房,他先是看了看电子监护仪,又随之检查了一下何为的生命特征。
最终,他沉着脸对着我摇了摇头,很遗憾地告诉我,病人已经失去了生命迹象。
我突然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虽然我预想到了这一天迟早会来,但没想到真正到来时,我几近崩溃。
这几天以来,我一直被极端的情绪折磨着,这让我开始有点厌烦这个城市。以至于那个何为帮我做的选择,我开始有些动摇了。
而那一声“哥”,我好像还没能叫出口。
如果正确的选择是为了让我们不留下遗憾和愧疚,那无法选择的事呢?
比如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