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国。
江户。
岛国并没有明确的首都概念,属于是政权流窜到哪里,哪里就是政治中心。
此时此刻,康尼公司,几个高层汇聚在会议室里面,一个眉头紧皱,脸色都很不好看。
过了好一会儿,坐在上首的董事长富山弘子开口问道:“实验室那边出结果了吗?”
他的眼神阴翳,把技术部长高田五和看得冷汗直冒,战战兢兢地说道:“实验结果出来了,好消息是机械剥离法生产效率低,无法工业化量产,只能制备微米大小的石墨烯,这不足以动摇硅基芯片在半导体产业里的地位。”
很显然,这一套说辞并不能让富山弘子满意,他眉头紧锁,问道:“那坏消息呢?”
高田五和叹了口气,说道:“以石墨烯晶圆制作出来的芯片,其性能至少是硅基芯片的十倍,而功耗反而更低,更要命的是,石墨烯晶圆对光刻机的要求不是很高。”
富山弘子往后一仰,整个人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说:“如此说来,一旦石墨烯完成量产,就意味着硅晶圆只能退出历史舞台了?”
十倍的性能差距,更低的能耗,代表着两款材料之间,存在着无法抹平的技术代差。
这对康尼公司而言,可以说是要了老命了。
毕竟岛国在半导体产业的半壁江山,此时就握在了康尼的手里,因为此时的康尼,是光刻机产业的绝对霸主。
至于现在的al公司,在光刻机行业里还是臭弟弟一个,微不足道。
也正因为如此,石墨烯这颗大雷,现在落在了康尼的身上,导致康尼的市值大跌,整个半导体产业更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作为既得利益者,最害怕的就是“革新”乃至“革命”。
虽说技术的进步,是文明发展的必然,可历史的一粒尘埃,落在自己的身上,那也是如泰山之重!
现在,这座山就压在富山弘子身上。
四月份的中海,阴雨绵绵,如同李易文此刻的心情。
“听你老丈人说,你打算干康尼?”
“没有啊。”
“你不是要搞光刻机吗?”
“是有这么回事儿,不过我的对手其实不是康尼,它只是运气不好,挡着我的路了。”
“……”
陆逸明的回答,让李易文十分无语。
在他看来,这话简直狂得没边了。
然而对陆逸明来说,这却是说的大实话。
日后功成名就的al,还只是飞利浦旗下的一家合资小公司。
全司上下算上老板31位员工,只能挤在飞利浦总部旁临时搭起的板房里办公。
一出门就能看到板房旁边一只巨大的垃圾桶。出门销售,也只能顶着母公司的名义,在对手的映衬下,显得弱小、可怜,又无助。
而在那个芯片制程还停留在微米的时代,能做光刻机的企业,少说也有数十家,偏偏只有康尼,凭借着相机时代的积累,在那个岛国半导体产业全面崛起的年代,成为当之无愧的巨头。
短短四年,当时的康尼就将昔日光刻机大国漂亮国拉下马,与旧王者gca平起平坐,拿下三成市场份额。手里几家大客户英特尔、b、ad、德州仪器,每天排队堵在康尼门口等待最新产品下线的热情,与夏国日后眼巴巴等着al送ev光刻机交货的迫切并无二致。
时光荏冉,岁月如梭。
曾经的新王,变成了如今的旧王,在这新老交替的关键节点上,谁能踏着旧日王者的尸骨崛起,谁就能够占据王位,成为新的霸主。
面对着马上就要江河日下的康尼,陆逸明作为重生者,岂能没有狠狠踩过去上几脚的野心?
虽然搞不懂光刻机,但是李易文却知道康尼是搞光学的。他忧心忡忡地说道:“我们国内在光学领域,基本上没什么建树吧?你要知道,欧美列强的光学专业,基本上十七世纪时就开始伴随着天文学发展了,相比之下,我们差了几百年的功课呢,想要奋起直追,谈何容易?”
李易文说的是大实话。
荷兰的李普塞在1608年发明了第一架望远镜。
开普勒于1611年发表了他的着作《折光学,提出照度定律,还设计了几种新型的望远镜。
到了十七世纪下半叶,牛顿和惠更斯等人更是把几何光学推进到了波动光学时代。
1672年牛顿完成了着名的三棱镜色散试验,随后于公元1704年出版的《光学,提出了光是微粒流的理论。
很多闻名遐迩的光学公司,都是传承悠久,比如享誉世界的德意志蔡司集团,就成立于1846年,而到了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作为德意志的光学巨头,也是世界光学仪器设备巨头的蔡司,几乎垄断了全球市场。
哪怕是岛国这个光学领域的后学末进,在1917年的时候,也已经成立了岛国光学工业株式会社成立,这便是康尼的前身。
相比之下,夏国无论是知识积累,行业基础,还是人才基数,都远远无法与这些光学领域的传统豪强一争高下。
问题和困难基本上就摆在了明面上,想要超越对手几百年的先发优势,就意味着必须至少拿出对等的代价和成本,才有可能抹平彼此间的巨大差距,这不是拍拍脑门,喊几句口号就能实现的。
不过,这些问题陆逸明也早就已经想到了。毕竟如果这件事情这么容易做到的话,也不至于几十年之后全产业链优势的情况下都搞了不出来了。
而相比较于后世的千难万险,眼下却是一个奋起直追甚至弯道超车的绝佳机会。
“正因为难,所以才要追赶,现在不追,以后就算想追也没机会了。”
夏国的半导体企业想买一台al的光刻机有多艰难?
那甚至都不是多花钱的事情了,而是对方根本不卖给你,就算卖,也是用极高的价格,卖给你落后几代的产品,并且还延迟发货。
你付了全款,两三年之后都不一定能够拿到货,就这样你还别哔哔,否则不卖给你了。
陆逸明自认为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被这么欺负,他无论如何都忍不了。
所以与其到时候低声下气的求人,不如现在多花点钱,把麻烦扼杀在萌芽之中,反正钱赚了不就是用来花的吗?
李易文不懂光刻机,但是他觉得这种只掌握在发达国家手里面的东西必然是顶级的高科技,因此陆逸明的举动在他看来是无比疯狂的。
他用调侃的语气说:“现在全世界有光刻机的国家,比有火箭的国家都少吧?要不咱造个火箭玩玩得了?反正都是花钱,造个火箭哪怕砰了也能听个响。”
陆逸明笑道:“其实,几十纳米时代的光刻机,门槛并不高。你看啊,只有三十一人的al都能轻易入局这个行业,连设计芯片的英特尔也可以自己做出几台尝尝鲜,就知道难度高不到哪里去了,左右不过是把买回来的高价零件拼拼凑凑,堆出一台难度比起照相机高深些许的设备罢了。”
“作为半导体行业‘皇冠上的明珠’,光刻机的本质其实与投影仪加照相机差不多,以光为刀,将设计好的电路图投射到硅片之上。你看,这是不是很简单?”
李易文听完这话,拧紧的双眉松开了些许,但还是顾虑重重:“就算这样,专业壁垒也不是那么好突破吧?”
该说不说,李易文不是重生者,也不是什么优握环境里面培养出来的商业精英,格局自然大不到哪里去。而他现在所拥有的这一切,都只不过是陆逸明在带着他跑,他现在站立的是一个原本不属于他的高度。所以,他自己做决定的时候,都是抠抠搜搜的,一点也不大气。
眼下的光刻机市场,基本上就是岛国对阵欧美。
以美利坚为首的半导体联盟,靠的是产业链一起发力,来自各个国家的材料和零部件,整合在一起,做出最强的产品出来。
而岛国的技术路线,则是康尼的发展模式,所有零件和技术全部自己搞定,就像苹果公司那样,芯片、操作系统大包大揽,随便拿出几块镜片,虽不见得能吊打德意志的光学巨头蔡司,但应付当时的芯片制程却是绰绰有余的。
现在陆逸明要搞光刻机,等同于宣告自己要拳打欧美,脚踢岛国,硬生生的从这些老前辈身上啃下一块肉来。
可这谈何容易?
李易文说:“好吧,那我们退一万步说啊,你这光刻机,就算弄出来了,又能卖给谁呢?欧美说是自由市场,其实自由个鬼,他们的半导体产业根本不可能采购你的光刻机。至于岛国,人家是正儿八经的计划经济,咱们根本过不了产经联那一关。”
陆逸明说道:“其实说实在话啊,就是因为考虑到你说的这些东西,所以我才决心要把我们自己的光刻机做出来,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而且现在所付出的代价,是往后的日子里最低的,以后的代价会越来越大,有可能大到举全国之力都没用的地步。到那时候我们只能投降。”
“至于卖给谁这个问题,那就更容易解决了。我投资了那么多芯片公司半导体公司,他们都要用的啊。而且我跟你说,现在是市场需求摆在这里,根本就不是卖给谁的问题,只要造出来根本不愁卖。那什么中芯国际,对吧,不知道多少公司现在嗷嗷叫着想要光刻机。”
李易文看陆逸明说得眉飞色舞,却感觉到无比蛋疼。他实在是不明白,眼下以陆逸明的手段和机会,赚钱的项目多如牛毛,假以时日超越比尔·盖茨成为世界首富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为什么陆逸明却把宝贵的时间和机会浪费在这种难度超高、成功概率极低、并且小众冷门到即便成功了似乎也赚不到多少钱的项目上。
陆逸明话锋一转,对李易文说:“你听说过摩尔定律没有?”
李易文很干脆地说:“没有。大哥,我学金融的,金融里面可没这东西。”
陆逸明说:“所谓的摩尔定律,就是由英特尔创始人之一戈登·摩尔所提出的产业规范——集成电路上可容纳的元器件的数量每隔18至24个月就会增加一倍。而每一次制程前进,也会带来一次芯片性能性能的飞跃。这既是对芯片设计的要求,同时也是在要求光刻机必须领先设计环节一步,交付出相应规格的设备来。”
李易文对此却产生了疑惑:“这些我都明白,可和你要造光刻机有什么关系呢?”
陆逸明说:“造芯也好,造光刻机也好,关卡等级其实是指数级别增加的,上世纪90年代,光刻机的光源波长被卡死在193n,成为了摆在全产业面前的一道难关。”
“你知道的,凋刻东西,花样要精细,刀尖就得锋利,但是要如何把193n的光波再“磨”细呢?现在全世界大半个半导体业界都参与进来,分两队人马跃跃欲试。”
“康尼等岛国一系的半导体公司主张用在前代技术的基础上,采用157n的2激光,走稳健道路。而新生的evllc联盟,则押注更激进的极紫外技术,用仅有十几纳米的极紫外光,刻十纳米以下的芯片制程。”
说到这里,陆逸明语气稍顿,喝了一口茶,接着说道:“但技术都已经走到这地步,不管哪一种方法,做起来其实都不容易。这是一个关键的技术发展节点,更是新王和旧王彼此间的路线之争,同时也是我们唯一能够入局的机会。”
最后,陆逸明的目光变得坚定起来,语气铿锵:“一旦岛国和欧美决出胜负,往后的十年里,就没有我们夏国什么事了。”
李易文不是重生者,所以他“小富即安”,一切求稳。但是陆逸明知道,现在如果求稳,以后在半导体产业里,就只能跪着和列强说话了。甚至如果跪的姿势不够标准,连说话的资格都未必有。
就在这个时候,桌子上的手机响起了铃声,陆逸明一接听,就听出了李秋的声音。
“陆总,幸不辱命,官司赢了。”
陆逸明笑道:“好啊,在别人的地盘打别人的脸,爽不爽?”
李秋大笑道:“那可太爽了,你没来真可惜,那些老白皮一个个全部司马脸,还想狡辩,说什么抛开事实不谈,我们派人过去就是想偷他们欧罗巴的科技。”
“行了行了,看了热闹就够了,人呢?带回来了没有?”
陆逸明说的是古立志。
本来对于古立志陆逸明是不想管的,毕竟两人没有任何关系不说,古立志还差点坏了墨心科技的好事。
而且,这么大的人了,必须要承担自己的选择所造成的后果,他这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的结果。
但是,于克保却不忍心这样一个从农村走出来的年轻人因为误入歧途而毁了一生,于是请求陆逸明把他带回来。
实际上,官司打完,证明古立志不是小偷之后,监狱就把他给放掉了。
但是在欧罗巴,古立志肯定没什么去处,不会有学校收他,他只能漂泊。在那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估计什么时候死了没人知道。
李秋说:“带回来了,等我们下了飞机让他去见你?”
陆逸明赶紧说:“别,我不想看到他,你把他送到中海交大去吧,其他的就不用管了。”
中海交大在这件事情上面也是名声扫地,成了被教育圈子集体嘲讽的对象,还被贴上了卖国贼的标签。
了解事情来龙去脉的人,都会感觉到无比唏嘘。原本石墨烯这个震惊世界的大发现,荣誉至少有一半是归于中海交大的,但是中海交大却硬要去舔老外的屁股,硬生生把自己给舔成了笑话。
可以预见的是,古立志就算是回到中海交大,中海交大也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把黑锅扣在他身上,领处分开除什么的都不会让人感觉到惊讶。
陆逸明不关心这些,把他带回国都算是仁至义尽了。
李秋汇报完这一次的欧罗巴之行,刚准备挂电话,陆逸明却是想起了一个事情,说道:“对了,你帮我拉个人过来。”
李秋笑道:“陆总,这事儿你难道不应该找猎头公司吗?你找我干啥?”
陆逸明说:“这件事很重要,许胜不许败,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听陆逸明这么说,李秋的表情顿时就严肃起来,说道:“好吧,你想挖谁?”
陆逸明说:“我要你挖的人叫林本坚,他是t一名员工,无论什么代价,你把人给我带回来。”
顿了顿,他又说:“活的。”
之所以不找猎头公司,就是担心猎头公司的人泄露风声,引发不必要的麻烦,同时也担心猎头公司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瞎搞。
反倒是交给李秋,陆逸明就放心了许多,毕竟彼此也不是第一次合作了。
李秋这个人做事,合不合法且不提,就两个字——靠谱!
见陆逸明对这个叫做林本坚的人这么上心,李秋也不敢怠慢,毕竟能够让亚洲首富说出“不论什么代价”这样的话来,就足以说明这个叫做林本坚的人确实无比牛逼了。
“行,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