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武侯倒是此时记起家人来了。”言徵曼声笑道,语气里透着丝丝嘲讽,如一根针般刺在了晋武侯心上,却也只是轻刺了一下,在晋武侯眉心一攒,阴郁地看过来时,他已轻声道,“侯爷放心,陛下宽厚。知晓当初瘦西湖上,抓捕那些死士时,郑博暄立了功。也知晓郑老夫人深明大义,主动上交了侯爷私炼兵械的罪证,念及他们也是受你蒙蔽牵累,便只下令将郑氏族人暂且羁押在晋武侯府中,待得案件明晰,再行发落。”
“只是,老夫人本就病重体弱,后来又是急怒攻心,舟车劳顿之下,刚到上京就病倒了。侯爷是大孝之人,配合着早日交代清楚,陛下仁厚,说不得还会允侯爷去探望一二。”
“到底与侯爷同朝为官,侯爷又是军功赫赫,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对侯爷用刑。”
“侯爷早先在扬州时可是承诺过,到京后就会交代……”
“好了,大人啰嗦什么我又没说不交代!”晋武侯不耐烦地打断他道。
言徵果真住了口,戴着面具,也瞧不出喜怒,可坐在那儿,仍是气定神闲的模样,好似半点儿未受晋武侯的影响。
晋武侯瞄他一眼,哼了一声道,“大人手中不是已经有证据了吗既然证据确凿,我便都认了。”
“侯爷说清楚些,认什么罪”言徵左手搁在椅子扶手上,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敲动。
晋武侯一噎,一双眼睛紧盯着言徵,眼底淬着怨毒的火。
言徵恍若未觉,曼声催促道,“侯爷”面具后的眼睛里却折射出了点点寒芒。
晋武侯咬了咬牙,不甘心,却还是道,“我利欲熏心,一时行差踏错,知晓无回山中藏有铁矿,便私炼兵械,以谋取暴利。”
“侯爷什么时候开始私炼兵械”言徵问,身后早有人在桌上摆开笔墨,开始记录起来。
“十几年前吧”晋武侯语调淡淡。
“具体是十几年前何年何月何日起这样的大事,侯爷当真只记个笼统若是侯爷记不清楚,我不介意替你回忆一二。延和四年二月初八,无回山中第二次开炉炼兵,第一回呢第一回的时间侯爷可能记得清楚”言徵一只手斜撑在额头上,面具后的眼乜斜着晋武侯,点点冷芒恍若利箭。
晋武侯听得他的话,脸色微微变了,“什么什么第一回,第二回的,本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晋武侯郑青志!称呼你一声侯爷,你还真当你还是往日高高在上的二品军侯了你可搞清楚,这里是诏狱。”身后传来一袭断喝,正是不知何时从暗夜甬道中踏进铁牢内的陆衡,一双虎目灼灼,透着杀气,将晋武侯盯住。
“侯爷,我既连你第二回开炉的日子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又岂会信口开河侯爷不说也没有关系,你以为你无回山中当真没有留下半点儿人证物证吗不妨告诉你,人也好,留下的黑火药也好,都已在半月前便抵达上京。侯爷若果真不愿交代,我大可请人来与你当面对质。”
“侯爷怕是不知道,胡永新这个人不只会采地风、探矿脉,他还记忆力惊人。当初,侯爷为了拿捏住他,说是放了他家人回去,却以那样的所谓‘意外’害死他的家人,自那时起,他便留心着一切,将你那私炼兵械之地的大事小情都记录在册,事无巨细,没有半点儿遗漏。侯爷为了省下成本,又存了用过后便杀人灭口的心思,无论是胡永新,还是万大虎等人,甚至是为你锻炼兵械的那些锻工,你都未曾换过,如今,人证物证都是一抓一大把,侯爷又何需还要费心狡辩”言徵轻轻捻动指腹。
晋武侯听着他那些话,脸上的神色终于是一点点灰败下去,双肩一垮,闭上了眼睛。
良久后,再开口时,语调已是沉哑道,“既是你们什么都知道了,又何需再问”
“那侯爷不妨便说说我们未必知晓的。”言徵面具下的嘴角轻轻勾起,抻了抻身子,往晋武侯的方向倾了倾,“那些用于构陷宁王的兵械可是出自你的锻房”
“胡说八道!怎么可能”晋武侯下意识地反驳,末了,才觉出不对,“什么构陷宁王大人莫要往本侯头上乱扣罪名。除了私炼兵械一样,旁的,你莫想胡乱罗织。”
“那侯爷锻房中,那些出身骁龙骑的锻工又作何解释还有这个呢这封侯爷与押送户部赈灾银的骑声校尉卢坤的亲笔书信。卢坤曾在侯爷帐下效力,是你的老部下,这书信之中通篇都是问好,可却偏偏藏着军中暗语。侯爷是笃定了,即便被人查到也瞧不出,却未曾料到,我曾在军中待过数年,听人提起过侯爷曾管辖过的甘州军中流传暗语,可在敌军眼皮子底下传递消息,我甚是好奇,便专门花费精力好生学过,没有想到头一回用上,居然就查出了个惊天之秘。九月初九,喜鹊湾。这恰恰就是当年载着赈灾银官船出事的时间地点,这信却是八月底所书,侯爷,难不成卢校尉还能未卜先知吗”
看着言徵丢出来的那封书信,听着言徵的话,晋武侯脸上的血色点点散尽,却还是死咬着牙道,“卢坤会不会未卜先知,本侯不知,大人若想知道,不妨自己去问他好了。”
“郑青志,你这是当真给脸不要脸,非要上重刑你才肯老实是不是”陆衡怒极,抬手直指他鼻尖。
言徵抬手,制止了陆衡的暴怒,朝着晋武侯低低笑起,“侯爷是料定了卢坤已死,死无对证啊!可惜了,你怎么就这么自信,卢坤在你帐下那么多年,不了解你的为人,未曾留下后手,防着你卸磨杀驴呢”言徵对上晋武侯骤然看过来,强自镇定的眼,轻轻歪了歪头。
身后,便有人送上来好几封书信,一一摆在了桌上。
晋武侯看着那些书信,眼中的镇定陡然崩裂,惊惶再也掩不住倾泻而出。
“这些书信侯爷必然是要求卢坤看过便要焚毁的,可卢坤偏偏就留了一手,将这些书信藏了起来。卢坤惧内,怕是连侯爷也不知晓,卢坤在外头置了一房外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