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早知道靖郡王带领京畿卫和五城兵马司的人,又私下里纠集了一干江湖上的好手,加上郡王府原本的侍卫,在天子毫无准备之下,攻进宫门是迟早的事。
否则苏老太爷也不会焦急地赶来护驾了。
可乍然听到宫门失守,叛军长驱直入的消息,依旧让不少人背脊生寒。
乾丰帝脸色苍白的像一张纸,退后了半步,才勉强站直了身子,保持住天子威仪,惊惧又愤怒地骂道:
“好个慕容晏昭,白费了朕多年疼爱的一番苦心!犯了错,朕身为皇父,斥责惩罚两句他竟就敢起兵造反!”
皇帝这样说法,并不知细节,只知表面原因的都深感赞同。
在太后孝期未过时,非要纳侧妃,身为父亲又是天子,怒极了斥责一番,降谪了爵位,就能引起他这样大的反应,甚至想颠覆王朝,杀君弑父?
如此歹毒心性,就算在寻常人家都很难养的出,没想到这样一个人,竟是皇帝捧在手心里最宠爱的皇子。
“皇上,眼下咱们只能死守勤政殿,另外皇后娘娘和后宫的主子们,皇上打算如何安排?”
苏老太爷拱手行礼,直言问道。
乾丰帝咬紧牙关,半晌方道:“靖郡王心里恨着朕,也是针对于朕,于后宫女流们应当无碍。”
意思就是皇帝就想在勤政殿保全自己,至于后宫里从皇后到妃嫔,皇帝都不打算管他们的死活了。
苏青遥听得微微眯起眼,对于皇帝的无情和自私,又有了新的认知。
皇帝为了长生不死,这些年来陪上了多少百姓的性命?在他眼中,那些人都是蝼蚁,便是弃了也觉得无所谓。
可皇后妃嫔,都是皇帝的枕边人,其中不乏为皇帝诞育子嗣的,这些人皇帝都不想护,放任叛军去冲击?
女子名节何其重要,叛军冲击天子后宫,便是什么都没发生,那些后宫女子为证明清白,也只能以死明志了。
“皇上,”苏清遥有些不忍,“不如请皇后娘娘与几位信得过的妃嫔来此处?皇上九五之尊,有您在,皇后娘娘心里也安稳一些。”
苏老太爷有些看不上皇帝那种贪生怕死,为了自己连老婆都不要的男人。可碍于君臣之别,到底无法直言。
见苏青遥谏言,苏老太爷便站出来附和道:
“皇上,微臣誓死守卫皇后与国母的安全。”
“臣等亦然。”见苏老太爷表态,其余几家人也都齐齐行礼。
乾丰帝视线落在苏青遥的脸上,突然玩味一笑,仿佛明白了一些什么:“好,都依爱卿所言。爱卿敬重皇后,朕心甚慰。”
皇帝回头便吩咐大太监刘宝带着一队中官,去皇后宫中接人来勤政殿。
“是,奴婢定将娘娘安全带到。”
古老太爷略一沉吟,直言道:“皇上,淑贵妃是靖郡王生母,不如将她也请了来,说不定还能劝说郡王一二。”
皇帝摆手道:“朕已吩咐人做了,淑贵妃此时就在勤政殿后殿。”
苏青遥听得一阵无语。生死存亡之际,宁可将淑贵妃这样逆贼生母抓来做人质,也不想着救自己的枕边人。·别说她对皇上后宫里的位置本就无心,就算是有心,这时也该看清皇帝薄情冷心的为人了。
各家人都急忙在勤政殿四周检查了一番,随后选定位置守好。
苏青遥与苏星浅一同站在距离皇帝稍远的位置。
杨三娘和邹青二人,刚才在进入宫门时候便被分去了另一边正面抵挡叛军,不过苏青遥身边有苏星浅,也能够放心。
随着时间的推移,隐约便可听见外头传来喊杀声。
端坐御座的乾丰帝一瞬间坐直身子,脸上的肌肉肉眼可见的抖动了起来。
“护驾!保护皇上!”侍卫、宫人齐声高呼,苏、孙、古、宋、林五家的男丁也纷纷站定位置,浑身紧绷。
“咚咚咚!”殿门被拍响,将众人吓了一跳。
乾丰帝一个激灵,眼睛瞪圆。
距离殿门最近的内侍颤声问:“谁!”
“是我,皇后娘娘奴婢接来了!”
听到门外内侍的声音,屋内众人都长出一口气。
乾丰帝却是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探明情况再放人进来。”
“是!”侍卫们与宫人齐齐应是,大太监刘宝便带着人推开宫门,去门口探看情况。
将殿门打开一条缝隙,确定门外来的正是皇后和几位位份不高的妃嫔,这才将人带了进来。
“臣妾参见皇上。”江皇后带着几个年轻貌美的妃嫔行礼。
乾丰帝绷着脸,摆手道:“免礼,此处安全一些,尔等紧跟着朕便是。”
江皇后泪盈于睫,感动得无以复加:“患难见真情,臣妾等感激皇上天恩,愿为皇上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臣妾等愿为皇上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其余妃嫔也都抽噎着行礼。
乾丰帝压下满心的不耐烦,竖着耳朵听殿外越来越近的喊打喊杀声只对江皇后等人摆了摆手。
江皇后便带着众人起身。
环视一周,见屋内竟有这么多的外臣手持兵器,与侍卫和中官一同在门边守卫,不免觉得惊讶。
待看到苏青遥时,江皇后的眸光闪了闪。
“想不到苏院使也前来护驾,皇上,苏院使对皇上的一片忠心,着实让臣妾感动。”皇后用帕子按了按眼角。
乾丰帝闻言,脸色这才好看了一点,微微颔首。
其余几位妃嫔,这时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了,根本没有余力去注意殿内都有什么人,就只聚在一起小声的抽噎啼哭。
嘤嘤哭泣声听得乾丰帝心烦意乱,越来越近的喊打喊杀声,显示着叛军即将临近。
渐渐的,勤政殿内甚至能够感受到地面的震动,汉子们狂吼着的喊打喊杀声,听在乾丰帝的耳中,就仿佛是催命曲。
随着叛军脚步逼近,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江皇后与几个嫔妃甚至连哭都不敢哭,唬的抱成一团,像一只只淋了水的鹌鹑。
苏青遥面色凝重地盯着窗子的缝隙。站在她的角度,正能看见外头黑压压浪头一般涌来的叛军。
能让这么多人直接闯进宫来,宫门失守之处也不知伤亡如何。
但眼看着黑色的浪潮以压倒性的势头急速接近,仿佛要将在场所有人都吞没一般,如此人数差距,便是苏青遥心里一直镇定,也不免有些担忧。
“保护皇上!”
守在殿门前的中官、锦衣卫和内廷侍卫挥舞着刀剑,大吼着直奔叛军迎面而上。
即便知道人数上的差距巨大,这一冲无异于以卵击石,但依旧毫不畏惧。
老太爷眼看着这些人混战作一团,却依旧不敌,咬牙提着长枪,振臂高呼:“随我冲啊!”
说着便推开殿门,也冲了出去。
“父亲!”苏吟秋、苏闻秋、苏望秋、苏沐秋几个眼看着老父亲离开勤政殿直奔叛军,也提着宝剑就上,苏青遥的几个堂兄弟也跟着冲了出去。
其余四家身负武艺的儿郎们也不再犹豫,紧跟着苏家人身后。
内侍们待到众人离开,又急急忙忙关好殿门。
乾丰帝看得热血沸腾,心下动容,连连称道:“好!诸家爱卿,果真一心为国,对朕忠心耿耿!待此事了结,朕必有重赏!”
苏青遥的心都跟着父兄和祖父提了起来,此时此景听到皇帝口口声声说什么“重赏”,便是九五之尊说这话并没有什么错处,也让人心里非常不舒服。
这种君王,也值得祖父和父亲那么好的人为他卖命?
苏青遥抿着唇,提着行医箱的手紧握着,仿佛随时都准备冲出去。是苏星浅见苏青遥如此,低声安慰道:“别怕,苏家勋贵出身,便是身为文官的义父也不说看起来那样的文弱书生,他们不会有事的。”
苏青遥点点头,压低声音道:“我明白,只是还是忍不住担忧。”
苏老太爷年轻时领兵打仗,武艺高强,只是这些年来碍于头上的伤,一直都没能施展开。
苏青遥为他治疗过后,苏老太爷已经早有缓解,此时一杆亮银枪被苏老太爷使得虎虎生风,叛军之中虽然有不少武林高手,一时半刻也近不得他的身。
然而人终归不是机器,武艺再好的人,也有筋疲力竭的时候,何况苏老太爷已经这个年纪。
叛军在苏老太爷面前一个个被斩杀,尸体都围绕在他身边形成了一个圈,鲜血沾染了满地,叛军仍悍不畏死地往前冲,人数竟比方才还多。
老太爷渐渐体力不支,苏家人见状,齐齐守护在老太爷周围。
“啊!”苏柏聿痛呼一声,挥剑劈开迎面而来的一刀,肩膀却还是被砍了一刀,扯出个长长的口子。
苏吟秋和苏望秋忙合力护着苏柏聿往后撤。
“聿哥儿没事吧!”老太爷头发散乱,提枪横扫。
可围攻的叛军,就像豺狼一样叼住了人便死咬着不撒口。
与此同时,宋、古、林、孙四家儿郎,也有挂了彩的,甚至有被砍断了手臂的。
苏青遥看着苏家人,当真心急如焚,苏星浅怕苏青遥有危险,杨三娘和邹青也不在,他一直不肯走开。
可眼看着老太爷力有不逮,苏柏聿、苏柏方、苏沐秋都多多少少挂了彩,苏星浅也无法坐视不理了。
“遥遥,你护着自己。”
苏星浅丢下一句,便直奔紧闭的殿门而去,扒着门缝的内侍尚没反应过来就被提着领子挪开。
“你干什么!”
端坐首位的乾丰帝听闻声音,也蹭得站起身,瞪着苏星浅,已抬起手打算吩咐殿内的御前侍卫。
苏青遥道:“那是我兄长,出去救人的,还不让开。”
内侍们齐齐回头时,苏星浅已经开门冲了出去。
随着殿门打开,外头的喊打喊杀声在耳边轰然炸响,从敞开的门,能看到厮杀的一隅。
刀子扎进皮肉时的惨叫,鲜血喷洒时叛军脸上狰狞的表情,眼前的一切,在多年养尊处优的乾丰帝和后妃眼中,都宛如地狱,让他们被吓得彻底失了声音。
苏星浅此时眼睛发红,调用内力时,浑身都饱帐着用不完的力气,心里就像什么人压上了一块大石头,堵的他气喘如牛,立即就要杀人发泄。
苏星浅直奔苏家人所在方向而去,飞身到了近前,一脚就将抡刀劈向老太爷的一名叛军踹得横飞出去,沿途撞到了数人,直打得对面人仰马翻。
苏星浅也不含糊,踹翻一人后,又抓住一人的头用力一拧,那叛军的脖子应声而断。
有了苏星浅保护,老太爷和其余苏家人顿感压力减轻,且战且退。
这时苏青遥也提着行医箱到了殿门前,待到苏家人一退进来,立即出手如电的施针为众人止血,又手脚麻利的从行医箱中取出药粉洒在伤口上。
苏柏聿的伤口很快就不再流血,苏青遥又顺手去给其余四家的伤者疗伤。
而苏星浅,则守在殿门前,与侍卫们一同,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乾丰帝又坐下了,看着苏青遥忙碌着治疗伤者,再看看半敞的殿门外虽有侍卫和忠臣竭力奋战,却还是越来越近的叛军。
乾丰帝的脸色变换几次,已有几分濒临崩溃的急躁。
苏星浅与其余人配合着,众人一同且战且退进了勤政殿,苏老太爷咬牙切齿:
“狗贼手下高手如云,且人手实在是太多,皇上,您与皇后娘娘不如先从殿后窄门离开吧?”
“已到了如此地步吗?”乾丰帝双手紧紧攥着拳,声音颤抖。
正在这时,殿外传来几声惨叫,最后的抵抗之声也消失了,只余下叛军急促的脚步声,和七嘴八舌喊着“皇帝就在里面”的说话声。
乾丰帝瞪着眼,知道大势已去。难道今日就要折损在此处?
他立即回头吩咐刘宝:“去,把淑贵妃给朕绑来!”
“是!”刘宝急忙跑去后头,不多时就将披头散发五花大绑的淑贵妃拉扯来。
乾丰帝道:“你去告诉慕容晏昭,他若是还想要这个皇位,弑君杀父杀母的名声就背不得,否则天下悠悠之口他如何堵得住?”
“是。”刘宝带几个浑身打哆嗦的小内侍,带着淑贵妃就跑到了殿门前。
淑贵妃一见到殿门外满地尸首鲜血横流的场面,就差点吓得晕过去。
再看靖郡王提着一把刀站在为首众人之中,忙高声叫道:“昭儿!你快救救为娘啊!”
亲政殿前宽敞的院落已站满了人,慕容铮站在最中间的位置,一看到淑贵妃这副模样,心里就什么都明白了。
“母妃!你放心,儿子定然救你出来!”
靖郡王目眦欲裂,转而高声骂起来:“父皇,你将我母妃捆了,将个女人当作人质,你就不觉得羞耻吗!”
殿内的乾丰帝冷着脸,嗤笑了一声道:“羞耻?朕身为九五之尊,对待你这样一心谋逆的乱臣贼子尚且没骂一句无耻,你倒是胆子大,敢在朕面前这么说话?”
“九五之尊?”靖郡王冷笑,“九五之尊就是这样卑鄙的?非但对自己的枕边人下手,更是要将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赶尽杀绝!”
“父皇,我最后叫您一声父皇,您命人来刺杀儿时,难道就没有一点点心痛?”
“荒唐!”乾丰帝噌的起身,大步走到勤政殿内中间,父子二人隔着一道敞开的殿门遥遥对视。
“朕看你分明就是想找个理由谋逆罢了,说什么被刺杀,被逼的走投无路,还不都是你为堵天下悠悠之口而打的幌子?”
“笑话,父皇为了与儿子抢夺一个女人,还不是借太后的孝期做幌子?怎么,就许父皇掩耳盗铃,不许儿臣勇敢一次?儿子再忍耐下去,就要被父皇逼死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心思各异,有一些知情者不约而同地看向苏青遥。
苏青遥拧着眉头,仔细用绷带给身边重伤的宋家少爷止血,心里却在暗骂这父子俩分明是狗咬狗。
淑贵妃则是哭道:“我儿快救救母妃!”
“母妃放心,儿子一定会救您!”
乾丰帝闻言,立即冷笑使了个眼色。
刘宝便将刀子架上了淑贵妃的脖子:“靖郡王,若还想要淑贵妃娘娘的性命,你就立即带着叛军撤离皇宫!否则,奴婢手里的刀子可是不认人的。”
“啊!”冰凉的刀刃挨着脖子上的皮肤,将淑贵妃吓得惊叫连连,涕泪流了满脸。
靖郡王面色铁青:“撤离皇宫?那怎么可能!父皇被奸人所害,危在旦夕,我身为父皇爱子,哪里能坐视不理?今日在场的乱臣贼子,必要肃清才能解后顾之忧!”
“你!”乾丰帝被气了个倒仰,“想不到靖郡王厚着脸皮谋逆,还连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找好了,”
“你如此作为,便是让你得逞,天下人也都会知道你是个不忠不孝,谋逆的罪人!”乾丰帝大骂。
“别听他胡扯。”这时,靖郡王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女声。
一个身穿宝蓝色对襟锦缎褙子,蒙着面纱的女子越众而出。
不少江湖人士见了她,都躬身行礼:“盟主!”
苏青遥手上救治的动作不停,闻声立即抬头看来。
是慕容长澜?
看到苏星浅脸上一瞬僵硬的表情,苏青遥就知道来人必定是慕容长澜没错了。
“靖郡王,成王败寇,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你将来登上皇位,难道还有史官不要命了,敢乱写你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