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彦身居前军都督府佥事,正二品朝廷大员,他的神道碑不是一般人能写的,要么请名噪一时的大儒、要么请至亲好有里最有名望的人、要么是位高权重之人。
李景隆乃是超品的国公,位高权重,给谢彦写神道碑,倒也能说得过去。但这种事情,不是关系亲近到一定程度,就算出再多钱,李景隆也不会拉下脸来,出这个手。
“洪武三十四年(建文三年),建文帝命梅驸马带大军倾巢而出,进驻淮安,以防北军南下。彼时京城兵力全被抽调一空,如果遇到攻击,根本无法守住。定国公徐增寿将这个消息送给了皇帝,结果谋事不密,被建文帝所杀……”李景隆抬头望着李云睿,说道。
李云睿听了这话,点了点头,这样就全部对上了:建文帝自己作死,让梅殷带了五十万军队建立江淮防线,南京成为空城。徐增寿把消息透露给朱棣,结果被建文帝召入宫中,直接砍死了。朱棣接到消息后,带领骑兵直接从北平杀向南京,放弃攻打淮安,绕道扬州,从扬州渡江,然后在李景隆和谷王朱橞的帮助下,拿下了南京城。
“皇帝带领大军放弃攻城略地,一路南下,等到攻克扬州城时,南京城中一片慌乱,建文帝听从方孝孺、黄子澄等人的建议,遣庆成郡主到北军大营,乞割地求和,准备与皇帝划江而治,被皇帝言辞拒绝!”李景隆说道这里,叹了一口气。
割地求和?划江而治?
我去,还有这种事?李云睿有些惊了,堂堂一国之君,居然这样,还派一个女人去谈判,也是没谁了。
建文帝不丢天下,天理难容。
“求和失败的消息传到南京城后,城中百姓人心浮动,城内的勋贵与宗室也是一片慌乱。谷王朱橞因建文帝收其三卫,心怀不满……”李景隆继续说道。
谷王朱橞洪武二十四年获封如意王,洪武二十八年就藩宣府,宣府古名上谷郡,后来就改成谷王,乃是十三塞王之一,手握三卫兵马,战时可调动宣府附近的边军,权势赫赫。
朱棣起兵靖难后,建文帝下诏,命谷王朱橞带三千兵马,赶赴京师护卫金川门。要说朱橞,当时的心态其实很复杂建文帝刚上台就干掉了自己五个兄弟,削藩之心昭然若揭。
朱橞有心不想去南京城吧,当时耿炳文带着几十万大军,就在北平城附近,离宣府也不过三百里地,如果朱橞抗旨不遵,搞不好耿炳文会分出一部分兵力,先把宣府给灭了。
宣府可不比北平城,北平城城高墙厚,易守难攻,而宣府当时还没建好:谷王洪武二十八年就藩,开始兴建王府、扩展宣化城,一直到永乐七年才完成。
朱橞最后没办法,只能带了三千兵丁南下勤王,走之前,令守城官兵将宣化城的宣德、承安、高远三门封堵,以图固守。
朱橞这意思就很明显了,朱允炆和朱棣两不相帮:如果他真想出手帮朱允炆,只要朱棣出去跟人打仗时,朱橞命自己手下三卫抄朱棣后路即可,宣府到北平城三百里,突袭一下肯定没问题,朱棣就会首尾不能相顾,阵脚大乱。
朱橞就在南京城守了三年的金川门,与朱允炆相安无事。偏偏问题出在了建文四年四月,朱允炆下旨让朱橞交出宣府三卫,调归朝廷指挥。
其实朱允炆当时也没办法了,梅殷把南京城的守军全部带走了,朱棣率领大军,五个月的时间,从北平城打到了扬州城。朱允炆下旨时,正好是朱棣连破何福、平安大军,除了梅殷大军,朝廷已无兵可用。
朱允炆的想法很简单,朱橞的三卫兵马在宣府,让这群人去攻打北京城,那么朱棣必然回军救援北平城。朱允炆也是被逼急了,他也不想想,耿炳文和李景隆两人带领几十万大军,都没有把北平城拿下来,区区宣府三卫人马,两万余人能干什么?
朱允炆的这种做法,在朱橞眼里无疑就是削藩削权,自己大老远的带兵来帮皇帝守门,功劳没捞着,反而赔了个底儿掉,这事谁能忍?
但当时朱橞有心无力反对朱允炆的圣旨,他人都在南京城了,如果拒绝,当时就会被抓起来送进大狱,连自己带的三千兵丁,都会被朱允炆接手……
所以,朱橞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但终究是意难平。
听李景隆说到这里时,李云睿也开始佩服朱允炆清奇的脑回路,这都火上房了,朱允炆居然自己还往上泼油……
“谷王便私下找谢驸马商议,谢驸马本来就是我淮西武勋中人,当听了谷王的打算后,便来找为父商议……”李景隆从桌上站了起来,在房中踱起步来,继续说道,“当时为父乃是败军之将,御史大夫练子宁、宗人府经历宋征、御史叶希贤、太常寺卿黄子澄纷纷上疏,认为为父失律丧师,请求诛杀为父,以谢天下……”
说道这段,李云睿来了兴趣,他脑海里可是有些记忆的,当时李景隆可谓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曹国公府门口,都不知道被那些读书人扔了多少鸡蛋、青菜。
当时李景隆出任主帅,就是黄子澄推荐的;李景隆一失败,黄子澄为了推脱责任,立马翻脸,大骂李景隆是国贼,颇有点“以前叫人家小甜甜,现在叫人家牛二嫂”的意思。
“所以您二话没说,就同意了?”李云睿开口问道。
“这事并非为父一人能做主,乃是淮西武勋共同的决定……”李景隆撇了撇嘴说道,“谢驸马将谷王的打算告诉我之后,便开始居中联络。淮西武勋早就对建文帝不满,于是便推举为父与谷王共同打开金川门,迎皇帝入南京城!”
“这其中就没其他内幕?为什么是您出面,而不是其他勋贵出面……”李云睿很是八卦的问道。
“内幕?什么内幕?”李景隆皱了皱眉,说道,“大明开国六公二十八侯十一伯,国公之位只剩下为父和魏国公徐辉祖,魏国公当时在淮北与北军鏖战,我不出面,谁出面?”
彼时,献城的最佳人选其实是徐辉祖,徐辉祖既是国公又是皇帝的大舅子,如果他能代表淮西勋贵献城,淮西勋贵的获益就会更大,但徐辉祖不在南京城。
于是淮西武勋集团向朱允炆上书,京师不可无良将,应召回徐辉祖。同时,淮西武勋集团还策动御史弹劾徐辉祖,说徐辉祖是朱棣的大舅子,和徐增寿一样有二心。
各种不同的声音,让朱允炆心烦意乱,最后下旨召徐辉祖回京,可惜的是下圣旨的人刚出南京城,朱棣的大军就到了南京城下。驸马谢达当机立断,让李景隆出面和谷王朱橞献了金川门。
其实当淮西武勋集团选徐辉祖时,李景隆已经做好了全家上刑场的准备,毕竟他带兵跟朱棣打过仗,还好几次杀死朱棣,两人有深仇大恨。而且,淮西武勋还需要一个人来立牌坊——有人屈膝投降事贼,就要有人仗义死节报君恩,这样才能凸显淮西武勋集团的忠诚。
这就好比后世的文官集团,推出了于谦和海瑞,作为忠君爱国、清正廉洁的典范,然后其他人该贪的贪,该通敌卖国的继续通敌卖国。
有些时候,政治是一种表演艺术,它只让人们看到他们想看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