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仙道啊。”
章鸿天没有对徐家长子多说什么,只是有些无力地摆了摆手,示意他离去。
驿站站长林犇,如今也已五十有六,他虽出身林家,却也只是个凡人,岁月已开始在他身上体现出烙印。
“太爷,其实若是你开口,我想大家都会下定决心的。”
“……”
章鸿天沉默着,似乎是在发呆,好一会儿后才用着怀念的语气说道。
“徐家的老家主,是叫徐帆来着?你们两个的年龄是不是差不多?”
“徐老兄确实比我年长三岁。”
“我记得你二人当年,和那个放屁的小子差不多大的时候,可是要能惹祸的多了,出来做生意,既不懂得提前打探消息,也不知道认个山头给自己撑腰,结果傻愣愣的抢了鲸头帮的生意不说,还把人家的千金小姐给拐走了,呵呵,气的人家老帮主,一个筑基后期的修士,亲自出山追杀你们。”
林犇从一旁提起茶壶,为章鸿天倒上了一杯。
章鸿天透过升腾的热气,眼神迷蒙。
“然后你俩就窝在我大乘轩的门口,呆了三天三夜,来求我解围,那鲸头帮帮主,也就等了你们三天三夜,后来下面的人和我抱怨,你俩一直不走,还总是和他们讨吃的,吃了又闹肚子,占着茅厕大半天不出来,嘿嘿嘿。”
“确实,当时做了不少丢人现眼的事,如今想起来倒也可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你从那时起,就抢不过徐帆那小子,闹肚子抢茅厕抢不过,后来鲸头帮的千金也跟了他,老婆也没抢着,现在,阎王爷的传票,他也先你一步抢走了。”
“徐帆比我要聪明,有能力,当时鲸头帮老帮主被魔修暗算杀害,是他想办法引蛇出洞,然后才由林家出手,为老帮主报了仇,阿敏跟了他,我很安心。”
“挺好的,生老病死,这才是应该有的人生,我年轻的时候跑出了七岛,逃出了白家,在这东海一呆就是七八十年,直到许多年后,便是当年的恨与悲都有些淡了的时候,白玉郎那老小子,竟然真的如他所说那样当了族长,把害死我双亲的杂种们割了脑袋,又遣了自己的儿子来找我,可我还回去干嘛?我连仇人也没有了,孤家寡人一个,回去看他显摆自己的天伦之乐么?”
“白公子不也是您的亲侄子吗?”
“可我不姓白,当初,我娘按着我的头,跪在我爹的坟前,让我一辈子跟着她姓的时候,以及我母子二人受尽追杀,不得不逃离七岛的时候,我体内白家的血,就已经流干了。”
章鸿天深吸了口气。
“而且,哪怕没有这些,我也不能走。”
他从怀里,取出了一串古朴的佛珠,灵气波动肉眼可见。
“旧恨没了,但还有新仇啊,没把那帮畜生杀净以前,我是不会咽下这口气的,行了,你也是有家室的人了,不要在外面晃悠太久,平白让子女挂念,就先回去吧。”
“您多保重,太爷。”
林犇喏了一声,向章鸿天行礼告别。
来到茶馆掌柜面前时,他把账结了,并特意嘱咐了几句,让掌柜莫要打扰了老爷子,等听到包厢的窗户打开时,再派人进去打扫便可。
走出了雪安阁的大门时,他忍不住抬起了头,回首来时的街道。
灰蒙蒙的天空下起小雪,路上没有行人,仿佛他成了天地间最孤独的那一个“人”。
林犇是知道的,章鸿天自己没有子嗣,却是将他们这些出来打拼的“小商小贩”,视如己出,若非如此,章鸿天便没有必要特意去训斥赵飞。
毕竟章鸿天可是金丹大圆满的修士,执掌黑白两道,在这座城里,便是林家也要给他几分薄面。
若是其他修士,遇见与自己犯冲的凡人,一剑杀了便是,又怎会为了一个小小的米商大动肝火?
因此,章鸿天亦不会强迫他们留下。
假如赵飞运走的不是粮食,而是改为在凤口城将粮食全部变现为钱财,恐怕章鸿天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没准赵飞还会奇怪,为何无论他拿出多少粮,都会被别人采购一空。
“徐老兄,平日里你总是说我不懂人情,现在我可不会再被你嘲笑了。”
雪越下越大。
四寂无人,唯有北风萧瑟。
忽然,茶馆二楼的窗响了。
掌柜依着林犇的意见,起身前往包厢,见已人去楼空,便招呼伙计来收拾。
经过主位时,他有意看了一眼餐盘,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嘿,今天的乳鸽做的不错,太爷依旧很爱吃。”
……
“这鬼天气,怕是不会再有人进城了。”
大雪不仅将湖面冰封,就是连路也埋得是白茫茫一片。
看城门的士兵,最是讨厌这样的日子,明明入城的人没几个,却偏偏一定要有人站岗。
张武今年已过不惑,却仍是老光棍一个,最瞧不得队里的一些小年轻,早早地就成了家。
每逢有人说起他的私事,张武总是会信誓旦旦地说,他把自己的一切献给了凤口城,即便只是份看门的活,也值得他骄傲一辈子。
张武确实有这么说话的本钱。
他是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从南方逃难到这里的,亲眼看着凤口城在林家与贡海国皇室的共同努力下,从一砖一瓦垒起,慢慢地有了烟火气,然后又有了各路英杰的参与,才有了这座堪称是目前东海陆上,最繁华的城市!
当然,也有人不以为然。
现在的东海,完全可以说是“准”战场。
“想想七十年前,那场魔族入侵所造成的破坏有多大!一旦函谷关被破,下一个尸横遍野的便是这座凤口城!你瞧,便是贡海国的国君,都已经带着皇子皇孙,逃往了海外!别光看函谷关还有世家和宗门的子弟,可它们的山门祖地,不也早就搬走了么!也就我们这些没亲没故的凡人,还在抱持着不切实际的幻想,殊不知,早就是别人的弃子啦!”
但对于这些话,张武向来是不屑于听的。
众所周知,这凤口城真正的主人,除了林氏一族,不做二选。
“林家一日未走,这凤口城便一日不破!”
作为资格最老的守卫,他常常会把这句话挂在嘴边,讲得他的同伴耳朵都生了茧子,现在,也就一些刚刚入队的新兵,听了他的话,还会附和着笑笑。
“话说这小七,去买个酒,怎么花了这么长时间?老子我都快冻成球了,嘶——”
张武冻得直哆嗦,手里的花枪颤得跟柳条似的。
老半天,才又有一个提着大包小包的小守卫,从西城的官道一路小跑回来,模样颇为白净,看上去年龄不大。
“对不住了武哥,阿兰快生了,她一个人在家我总不放心,刚路过时回去瞅了一眼,耽误了些时间。”
张武本来憋着一肚子气,被这话一堵,又是没处撒了。
“没事,我孤家寡人一个,有的是时间,不像你们这些有家室的,唉。”
“别生气啊哥,你瞧,我给你捎了什么回来了?”
老守卫眯着眼,从饭盒的缝里瞧了瞧,顿时双眼一亮。
“好小子!够意思啊,这么肥的烧鹅,哪里顺来的?”
“这……先不说这些,天这么冷,咱们难道还要守在这儿不成?”
“守个球!休息!”
张武大手一挥,他思量着这种天,估计校尉也懒得过来巡视,便领着小七回营房吃酒去了。
几杯下肚,两人已有些醉意,待小七把两人的酒杯添满,张武才道:“莫要以为不说,我就不知道,这只鹅是王安给你的吧!”
小七道:“确实是他前几天送了我一只鹅,今天我叫阿兰宰了当下酒菜,这不是怕武哥你怪罪,我才没吭声嘛……”
“还不是因为他突然间说要离队,招呼也不打一声,害得哥几个平白要给他顶班!”
“确实是这么个理,但王安他那情况,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家伙平日里看见个三姑六婆的,腿肚子都打颤,心里一直想讨个媳妇,却总是因为那张笨嘴谈不成,这次机会难得,还遇到了个这么漂亮的姑娘,他上点心,不也是理所当然的嘛。”
“上点心,也不知道他上的哪门子的心!怕不是想要借着讨老婆的幌子,准备跑路了,这帮人一听到些风吹草动,就立即联想到要打仗,紧接着便开始收拾行李,也不想想这天寒地冻得能跑到哪去,林家从各地召人,是处理自己家事,和我们又有何关系……算了,不提也罢,来,喝酒!”
小七满脸通红,也不知是因为酒气,还是其他原因,嘴里念叨着:“唉,可那位女施主真是漂亮,就我当时所见,怕不是比许多林家的大小姐们都漂亮不少,尤其是那身段,虽然罩在袍里看得不仔细,不过想来也是一等一的好,若我是王安,肯定也是夜夜笙歌,还当什么差啊?”
“这话我可听得一清二楚,回头我就去找兰妹打小报告,说你锅里的还没煮熟,就惦记着别人的相好了。”
小七赶忙摆手。
“别别别!那她肯定得提刀来砍我,咱大老爷们儿受了伤也就算了,万一她动了胎气可不好了,之前找接生婆来瞧了瞧,说是快临盆了,我啊,可能来年春天,就要当爹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