郓城,县衙。
宋江自从听闻家中丑事,他更是不再回那小屋,索性自由自在。
至于张文远那厮,宋江见到也跟没见到一样。
这一日,忙完公务杂事,他一个人下值,只觉得心浮气躁,索性来到对面的茶房喝茶。
几杯茶水下肚,宋江长吁一口气,心情终于放松不少。
忽而,在县衙对面,他望见一个大汉,头戴白范阳毡笠儿,身穿一领黑绿罗袄,下面腿絣护膝,八搭麻鞋,腰里跨着一口腰刀,背着一个大包,走得汗水通流,气急喘促,把脸别转着看那县里。
宋江见这大汉走得跷蹊,慌忙起身赶出茶坊来,跟着那汉走。
两人约走二三十步远,那汉子猛地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宋江,却不认得似的。
宋江见了这人,眉头一皱,总觉得略有些面熟,心中不由得泛起嘀咕:“这人瞧着有些怪异,相比我应该在哪里见过?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望他那样,定然是在寻人。”
宋江定住脚步,心中一时思量不起,一时之间,不晓得进退。
说来也巧,那汉子又回头望宋江,看了一回,终于认得一样,猛地立住了脚,定睛看那宋江,又不敢问。
宋江寻思道:“这个人好生古怪,却怎的只顾看我?”
宋江亦不敢问他。
两人对视一番,倒是那汉子径直凑到一家店铺,抬手问道:“这位店家,前面那位押司,是这县城的哪位高人?”
那店家笑着说道:“嘿嘿,那位可是有大名,乃是我们郓城的宋押司,是个乐善好施的人呢。”
那汉子大喜过望,当即上前,抱拳作揖,问道:“宋押司,认得在下吗?”
宋江环视一圈,道:“足下有些面善,只是尚不能认出。”
那大汉见周遭人多嘴杂,轻声道:“斗胆请宋押司借一步说话。”
“妥!”宋江正有此意,听到这汉子这么一说,登时对眼前这汉子,高看几分。
两人顺着街道,拐入一处僻静小巷子。
“这家酒店不错,就在这楼上,寻个包间,最是稳妥。”大汉开口说道,似在征询。
宋江不发一言,只是点点头,下意识扭头,又望向巷子,见没有人跟来,这才松口气。
不知为何,自从上次见到那个高大威猛汉子,宋江这些日子,总觉得烦躁得很。
甚至有一种大难临头的诡异感觉,好像有一张大网,慢慢朝着他席卷而来。
可是,这只是一种感觉,宋江并没有找到来源,他这些日子很谨慎,并没有发现被人盯梢。
“奇怪,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呢?还是我在庸人自扰?”宋江自言自语一阵。
“宋押司,这边请。”正回想中,宋江跟着大汉上了二楼。
两人寻一个僻静包厢,等茶水上好,小二关门退去。
那大汉将朴刀从腰间解下,放在桌子上,转身跪在地上。
宋江大吃一惊,急忙将他扶起,问道:“兄弟,不可如此,平白施展此等大礼。”
你大汉顺势起身,道:“恩公在上,怎么忘了小弟。”
宋江一拍脑袋,道:“实在对不住,为兄弟真的不记得,只是觉得面熟,都怪我,还请兄弟提醒一二。”
那汉子道:“我是晁盖天王庄子上的刘唐,当初得您的报信,我们才逃脱性命啊。”
宋江吓得一个趔趄,急忙推开门,环视一圈,见外面无人,他才松口气,拉着刘唐道:“贤弟啊,你这胆子实在太大了!这郓城县现在到处都在抓你们。你现在还敢下山,这是要命的事啊。”
刘唐笑着道:“只要能见哥哥,即便掉了脑袋,也是值的。只是这次来,是俸梁山诸多哥哥的意思,特来酬谢。”
宋江只觉得头皮发麻,心中那是轰隆作响。
眼下这时候,梁山成了头等要务。
这要是让官府的知道,他与梁山贼人相通,这不是害我吗?
宋江急忙问道:“眼下晁天王上山,你们兄弟眼下如何?又是谁让你来的?”
刘唐赶忙道:“若是说起来,咱们一行投靠梁山,那梁山的大当家名唤林冲!原本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现在乃是梁山之主,眼下坐拥上万人马,头领众多,占据东南西北四方水寨,兵强马壮,金银财宝,不计其数。晁天王眼下统管水军,深受林冲大当家信任。
诸位当家的想着哥哥恩情,特让小弟前来,晁天王修书一封,还有这黄金两百两,特来谢宋押司,回头我在去谢了朱都头。”
刘唐解开包裹,将书信递给宋江。
宋江看罢,拽起褶子前襟,摸出招文袋。
那头刘唐取出金子放在桌上,足足有三百两,都是一根根金条,明黄明黄,又是一笔大财。
宋江沉吟一阵,好似下了决心,顺手取一条金子,和这书包了,插在招文袋内,又放下衣襟,开口道:“贤弟,你将剩下这金子依旧包了,还放桌。你先坐下,我有话跟你说。”
刘唐不敢造次,他来之前,那是受过吴用警告,自然不敢胡乱说话。
听到宋江这般说,便将包裹重新系好。
“小二,上酒。”宋江高喊一声。
随即便小二地打酒来,又叫人大块切一盘肉来,铺下些菜蔬果子之类,叫小二的筛酒与刘唐吃。
这一吃便是许久,眼瞅着天色晚了,刘唐吃了酒,想着早点完事,当即把桌子上金子包再次打开,便要取出来。
宋江慌忙拦住道:“贤弟,你听我说,你们七个弟兄,初到山寨,正要金银使用。宋江家中颇有些过活,且放在你山寨里,等宋江缺少盘缠时,却教兄弟宋清来取。
况且,你们投下林冲寨主,此番下山,定要通晓与他,否则容易引起怀疑,那才是不妙啊。
今日不是我宋江见外,先且收下一条,已是足够的很。
至于朱仝那人也有些家私,不用与他,我自与他说知人情便了。
雷横这人,又不知我报与保正。
况兼这人贪赌,倘或将些出去赌时,他便惹出事来,不当稳便,金子切不可与他。
贤弟,我不敢留你相请去家中住,倘或有人认得时,不是耍处。今夜月色必然明朗,你便可回山寨去,莫在此耽搁,若是出事,容易坏了贤弟性命啊。
宋江再三申意众头领,不能前来庆贺,万万恕罪我这不情之请。”
刘唐苦恼道:“哥哥大恩,不晓得如何报答。晁天王特令小弟送些人情来与押司,微表孝顺之心。这件事情,晁天王也是跟林冲哥哥说过,林冲说这是仁义之事,还说您豪气冲天,佩服万分。
保正哥哥今做水军统领,吴先生做天机阁阁主,非比往昔那般寒酸,若是哥哥不收下银钱,小弟怎敢将回去?到山寨中必然受责。”
宋江道:“既是号令严明,我便写一封回书,到时你带回去便是。”
刘唐苦苦相求,可是宋江哪里肯收。
他做到押司这个位置,那是有心眼的,什么样的钱能收,什么钱不能收。
况且,若是三百两子还好说道,只是这三百两金子。
就怕一旦东窗事发,这便是罪证啊!
三百两黄金,藏都好藏。
原本那阎婆惜,若是听话可人,也是好事。
可是那女,也是个娼妓不要连的货色。
“哼!简直可恶。”宋江心中痛骂阎婆惜,转而又眼角余光撇向刘唐。
他心中也是一万头草泥马,不晓得此事,到底是谁做主?
眼下这时候,正是上下盘查最紧时,万一这刘唐被抓,到时候将他供出来,岂不是害死他!
宋江一阵莫名恼恨,到底是晁盖意思,还是林冲,亦或者那吴用?
宋江心中念头瞬起,只觉得此事不简单,心中只觉得晁盖不够意思。
“只怕是送钱为假,哄我上山为真啊。”宋江长叹一口气,不由得多出几分心眼。
想到这里,宋江那里肯接。
拿一条还好说,全部收下,万一东窗事发,那便是作死的证据。
随即取一幅纸来,借酒家笔砚,备细写了一封回书,与刘唐收在包内。
刘唐是个直性的人,见宋江如此推却,想是不肯受了,便将金子依前包了。
看看天色晚来,刘唐道:“既然兄长有了回书,小弟连夜便去。”
宋江道:“贤弟,不及相留,以心相照。”
刘唐又下了四拜。
宋江唤量酒人来道:“有此位官人留下白银一两在此,你且权收了,我明日却自来算。”
刘唐背上包裹,拿了朴刀,跟着宋江下楼来。
离了酒楼,出到巷口,天色昏黄,月轮上来。
宋江携住刘唐的手,分付道:“贤弟保重,再不可来。此间做公的多,不是耍处。我更不远送,只此相别。”
刘唐见月色明朗,拽开脚步,望西路便走,连夜回梁山泊来。
唯有宋江目送远去,眼神冷峻,不知道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