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这一切,对于钱谦益等一行人自是极新奇的,其实就是象严文昌等本地老人,对这条短毛新搞的“公路”也才是刚刚有了个概念。不过在外地同行们面前,他们全都不约而同摆出一副见怪不怪,“这没什么了不起”的样子。就是刚才还对钱大才子道尽了仰慕之情的王璞王介山,此时面对偶像大人的垂询,也是哼哼哈哈语焉不详,给后者的感觉,似乎是在报复刚才的冷淡。
其实天地良心,他王介山可没那么小心眼,他只是自己也不太清楚而已。
眼下这一行人乘坐的几辆大车,都是用四匹马拉的大型客运车辆,计划将来公路修好后拿来开辟港口到府城的公交线路用的。不过这里的“公共交通”并非针对全民服务,而主要是供他们穿越众内部人员,以及部分关系户使用――随着时间推移,当初配发给各人的自行车渐渐坏得差不多了,在这种地方可找不到零件替换,现在只能是拆东墙补西墙,把几辆坏车的零件凑起来用。也不是所有人都爱骑马,考虑新的交通工具势在必行。
这些四轮马车就是计划中的代用品,所采用的技术手段相当先进,包括车厢下面的避震弹簧;球墨铸铁的车轴,采用金属辐条,金属轮毂以及第一批硫化橡胶制造出来的实心轮胎等等……眼下整个海南岛上也就这么三五辆,刚刚生产出来的最新产品,道桥组为了争取获得更多的建设资金,把它们调拨给贸易公司使用了。
不过那些坐惯了轿子的明朝官员似乎体会不到这些大车的好处,特别是当他们看见车厢内仅仅是两排长条凳,一车里要面对面坐上十来个人时,他们脸上都显出不以为然的神色来。只是为首的钱谦益二话没说先坐进去了,其他人也只好跟上。
谈判队伍人数虽多,一辆车里挤上十几个,三部车也就都装完了。他们的行李物品都没搬下船,因为招抚大使钱谦益在听说琼州府这边只有解庞二人当家,短毛的真正主事人大都在临高之后,他便提出直接把船开到临高去当面谈。庞雨原先还客气几句,说没必要这么麻烦,临高诸人得到消息后很快就会过来――上次谈判也是如此的。但钱大才子却颇为坚持,还半真半假地说了一句:他很想见识见识传说中那艘无与伦比的大铁船。庞雨便不再多说,表示要向上头请示一下。在这以前,先把客人们拉到水晶宫去吃一顿饭,然后安排参观一下大市场,这是肯定免不了的。
本来这些招待杂务都是由茱莉负责的,眼下茱莉不在,但她走的时候留了一个小秘书下来专门处理这些事情,这样庞雨解席两个大男人才不至于抓瞎。不过天晓得茱莉是有心还是无意,她留下的小秘书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原本要送给解席的许春兰。小姑娘现在活泼干练了许多,但在看见解席时还是紧张得直往后面躲,搞得解席也有点尴尬,后来干脆找借口避开,只让庞雨去安排接待工作。
…………
解席掉头去找周晟,方文正等人“叙旧”去了。虽说上一次那二人过来的时候,老解选择扮演的角色是黑脸,起初时跟他们闹得不大愉快。不过最后那顿饯行酒把什么都揭开了,而且之后周晟还为提醒他们专门来过岛上一次,这份情谊穿越众还是记得的。
几个人聊得挺开心,之后王璞和他那位同年至交陈耀也加入进来。对于大明谈判代表团的其他成员,这一次是前往“匪区”公干,虽不至于搞得像出使敌国那样悲壮,心里面七上八下没个底总是免不了的。然而对于已经来过本地,以及对短毛具体情况了解较深的方文正,周晟和陈耀三人来说,这一趟的公差却是轻松愉快,甚至可以说是来探亲访友的。
周晟说要不是有南都金陵来的上官在场,不好做的太过,他原本都打算把家里人一起带来见见世面。而方文正则干脆随身携带了一张采购单子――上次回去后他高高兴兴带了布料去向老婆邀功,开头还不错得了表扬。可后来在向老婆吹嘘这里的市场是如何如何繁华,各种物品应有尽有的时候却吹过头,结果反被老婆嫌他眼光太次,买的东西太单调。
其间周晟带给女儿的大玩偶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他们几家关系较好,家眷自然也经常互相走动。周家女儿的沙皮狗在小伙伴间引起轰动,不要说小姑娘喜欢,就是二十多岁的周太太也爱不释手,经常跟女儿抢着抱,闺房之间其乐融融。
其他各家主母在羡慕之余,当然也学着动手仿制,针线活儿乃是这个时代女子的必备技能。不过很可惜,这个时代的女性纵然技艺精湛,针脚细密,却完全没有“卡通”和“萌”的概念,她们作出来的布娃娃也许精致漂亮,却不可能拥有现代玩具业的创意构思。
结果小孩子们都很不满意,孩子不满意,太太们也就不满意,最后压力还是转到了男人们头上――可怜的方文正就被老婆抱怨一通,说他只知道买大路货,却不象人家周大人知情识趣的,记着给家里人挑些新奇物品回来。
于是这回一听说又有来海南出公差的机会,方文正马上自告奋勇表示愿意再度出马,能不能为国分忧不知道,为自家分忧是实实在在的――出差前他准备了不少钱,又把家里夫人连同七大姑八大姨的要求详详细细写在纸上,就等着到这边来大采购了。
现在听说谈判地点有可能转到临高去,别人还不咋样,他方某人可是火烧屁股,饭都顾不上吃了,一叠声要赶紧去逛市场――万一回程时不在这里停留可咋办呢。
方文正的要求还并不孤立――在船上这几天闲极无聊,众人只好吹牛聊天打发时间。方文正和周晟两个亲自来过琼州府的先行者自是经常被人询问岛上的情况。周晟还好,尽量说一些有关政治上的事项,方文正肚子里却根本没货啊,他又是个好吹嘘的,只好象在家里吹牛那样,把自己印象最深的,关于短毛那个大市场的情形翻来覆去说了一遍又一遍,倒也颇吸引了几个听众。
于是大明的谈判代表们不辞牢苦,下船伊始就纷纷迫切要求投入工作――首先从调查岛上商业状况开始。
对于客人们的要求,这边主人自是要尽量予以满足的。正好许春兰那边安排接风酒席还要点时间,庞雨这里也要等待临高方面的回音。商量之下,让解席陪着客人们去市场里逛逛,购物消费,轻松一把,先把感情联络好了,后面谈判时也好说话些。
眼见手下都兴高采烈跑去血拼了,可钱谦益钱大才子却还绷着清流架子,依旧坐在贸易公司的接待大厅里,慢悠悠品尝不加奶的黑咖啡,庞雨也只好坐在旁边相陪。
试着跟钱大才子攀谈了几句,庞某人额头上的汗一下子冒出来了――跟这种古代大儒交谈实在是很痛苦。语言倒是互相能听懂,但对方一句话里少说也包含了三四个典故,七八句隐语,差不多每句话都跟猜谜似的。
他们古代文人平日里也许正是以此为乐,但这边大概除了李明远老教授,其他谁都适应不了。庞雨这几年跟王璞,严文昌等人交流不少,自觉一般文人间掉掉书袋勉强也能应付了,但碰上这位顶级大儒,还是领教不下来。
好在钱谦益风度不错,开头时也许听说过庞雨的“军师”之名,真把他当作秀才举人之流看待了,后来见庞雨完全不适应,就没继续卖弄文采,改用白话交流。话题间也不再谈论诗词曲赋,而是改说一些地方风土人情之类。
在听到庞雨自称祖籍金陵人士之后,钱谦益一下子大感兴趣――他是常熟人,可对南京也很熟啊。两人当即就这个话题展开讨论,然后几句话之后却轮到钱谦益苦脸了――对方说的真是南京吗?怎么好多方面都对不上?
大的地名,如紫金山,玄武湖,秦淮河这些都没错的;一些小地方,如十三城门中的清凉,集庆,太平等地名也对;说起具体方位和地形地貌也都能对得上;再加上庞雨说了几句南京方言,虽然和钱谦益熟悉的不太一样,但多多少少有点那个味儿,这让钱谦益相信对方确实是金陵人没错。
可再仔细说下去,对不上榫的地方却越来越多,比方说庞雨开口闭口当年在中华门一带上学,没事就去夫子庙秦淮河那边玩儿……钱谦益听了半天才弄明白,所谓“中华门”原来就是金陵城最为宏大厚重的南门聚宝门,可却从没听说过聚宝门还有那么个别名啊?而且夫子庙那边最出名的乃是秦淮烟柳,娼门聚集之所,这位庞先生说他十来岁时天天都跑夫子庙去“打游戏”……天天跑娼门里去玩游戏么?他钱某人经常出入风月场所也算常客了,眼睛毒得很,这位庞先生怎么看也不象是同道中人啊?
不对劲……很有点不对劲……钱谦益一边含笑与庞雨应酬,心中一边暗自盘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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