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朱樉而言。自从他当年在浙江道,替大侄子杀了半个浙江道的官员之后,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从那时候开始,朱樉就明白,自己已经成了宗室的一把刀,一把锋利且无往不利的屠刀。一切妨碍大明统治的人和事物,都会交到自己的手上。他在太庙待了很多次,很多天。已经多到他无法去计算。对应的,是朱樉已经无法去估量,自己在这些年里,究竟替朝廷杀了多少人,又砍了多少颗脑袋。因为担心自己造成的杀戮太多,杀心太重。老爷子可以选择无视自己定下的规矩,让他可以自由的来往应天,让他可以时不时住进太庙,试图借助列祖列宗那玄之又玄的在天之灵,洗刷镇压自己造成的杀戮和身上的血腥。自己的近二十个兄弟,都已经封王就藩地方。但唯有自己,可以常年不在封地,常年在地方上行走。自己是皇室的一把刀,但同时也得到了所有弟兄都没有的特权。只要常年跟着自己当差的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的三名官员之中,有两人认定地方上某人或某些人有罪。那么自己就可以选择杀或者是不杀。这是一份天大的权柄。举朝上下,便是如邹学玉这样的人,都没有的权力。这两年,随着洪武新政的思路渐渐清晰,朱樉更清楚,自己接下来很多年里可能都只需要做一件事情就好。那就是,在父亲和兄长,甚至是大侄子需要的时候,自己能提的动刀砍头。所以,朱樉此刻的笑容很真诚。朱标有些无奈,冲着老二瞪了一眼:“是不是又想去太庙思过了?”朱樉却是撇撇嘴:“臣弟知道,兄长这样做,不过是想让臣弟少些杀戮。但臣弟这几年到底杀了多少人?臣弟不知道,朝廷大概也没个具体的数。”“你想说,既然你都杀了这么多人,不差南直隶这些人?”朱标目光幽幽,眉头已经是悄然皱起。朱樉却是无所谓道:“反正您在南直隶起了大案,最后还是要砍一帮人的脑袋。谁去砍不是砍,倒不如我去走一趟。说起来,臣弟这几年天南海北的走,反倒是京师周遭没怎么溜达。臣弟还想去尝尝苏州的桂花酒,扬州的炒饭,若是天寒了再去太平府泡个澡。”这厮从来都是九分荒唐,一分正经。朱标叹了一声,伸手按在老二的肩膀上:“你啊,是不是不想往底下人觉得我是个严苛之人?所以你才想接过这件差事?”朱樉打了个哈哈,站起身后退了两步:“既然兄长同意了,那臣弟这就去办了。兄长放心,臣弟保证将这事办的妥妥当当的。”宫苑之中,朱樉的身影伴随着他那爽朗的好似是有些没心没肺的笑声一同消失。朱标则是默默的从躺椅上站起身。他的目光从不远处的女人和孩子们身上掠过,看向朱樉离去的方向。朱标的眉头微微皱起。“来人。”一名着装普通的男子,明晃晃出现在了皇城后宫里,站在了朱标的身后。朱标沉吟片刻,语气平静道:“传令下去,秦王朱樉身边护卫增加一倍,皆可赴死护之。”“属下遵命。”那人亦是语气不带半分感情的说着。朱标又道:“再给诸王府一道命令,明年九月十八日,陛下圣寿节,诸王携妻带子进京,不得有误。”“遵命。”那人依旧是冰冷的领命,稍稍停留了片刻,不见太子爷再有吩咐,这才悄然的消失在了宫苑里。……朱樉出宫的时候,姿态很是嚣张。值守午门的禁军官兵,没有任何缘由,就挨了秦王殿下两巴掌。挨打了还不算。秦王殿下还夸他好儿郎。这就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位秦王殿下今天又是抽的哪门子疯。等朱樉出了皇城,就往直隶总督衙门去了一趟。也不见秦王和直隶总督说了些什么。只见最后,邹学玉是脸上带彩,却满脸笑容的将秦王给送出了衙门。等远远的看不到秦王殿下的队伍后,邹学玉这才站在自家衙门口恶狠狠的跺了跺脚。在一旁差役有些惊愕的注视下。邹学玉骂骂咧咧道:“莽夫!莽夫!祝你出门踩狗屎!”……数日后。扬州城外。朱樉高坐大马,神色有些激动,挥动着马鞭看向驾马跟在自己身后的直隶总督衙门官怀恭。“官怀恭。”官怀恭立马驱马上前:“王爷。”朱樉有些好奇的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官员。整个直隶总督衙门有品级的官员数十人,邹学玉却独独将此人给了自己,这说明眼前这位年轻的总督衙门都事官,是个很有本事的官员。朱樉挥着马鞭指向眼前的扬州城,朗声问道:“本王问你,咱们这一趟来扬州,是为了作甚?”满朝文武都知道秦王就是个混不吝。包括官怀恭也一样如此认为。只是人家是宗室亲王,又是这一趟差事的主办。官怀恭想了想,只能是低声道:“为清查南直隶吏员考核缺考一事。”这是正确且官方的解答。他们这一趟,就是为了这件事情来的。“不!”朱樉却当头开口,否定了官怀恭的回答。官怀恭脸上露出一抹疑惑,目露好奇的看着朱樉。天知道这位王爷,又会说出什么歪道理来。朱樉这时候却是一身正气道:“我等乃是领了皇差的,是替朝廷、替太子、替陛下做事的。对不对?”这混不吝要开始了!官怀恭立马心中警觉,正色点头:“是,王爷所言极是。”朱樉又道:“我等都是为朝廷做事的,讲究的是个遵纪守法,做的事也要让所有人都信服,该是不该?”你秦王嘴里还能蹦出遵纪守法的话来?官怀恭觉得自己眼前这位秦王殿下是不是被什么邪祟夺舍了。可嘴里还是小声道:“王爷英明。”朱樉哈哈一笑,目光烁烁的盯着人丁络绎不绝的扬州城。“记住了,咱们这一次来扬州城,只做三件事情。”听到这里,官怀恭立马挺直身子。或许,这位秦王接下来要说的话,就和这一次他们如何办差有关了。而在下一刻。朱樉便脸色庄重的开口。“公平!”“公平!”“还是他妈的公平!”“这就是咱们这次来扬州城要干的事情,你可记住了?”我……官怀恭差点就要调转码头,赶回应天城,到督台跟前请求换个人协助眼前这位混不吝当差了。官怀恭嘴角抽抽,却还是握着缰绳抱拳颔首:“下官明白了。”朱樉嗯了一声,吩咐道:“既然你都明白了,就先进城,告诉扬州城里那些个当官的,还有那些缺考的吏员,本王今天要请他们做客吃饭,谁要是不来,那就是不给本王面子!不给本王面子,本王就砍了他们的脑袋!”官怀恭整个人已经麻了。天底下就没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可是官怀恭回头看了看这一次一同出京来到扬州城的两千羽林卫和一千锦衣卫。前不久才从直隶总督衙门文书官升任都事官的官怀恭,还是选择了遵命行事。官怀恭只带了两名总督衙门的差役,就先进了扬州城。很快。扬州城里的官吏,就知道了秦王殿下的要求。事实上,当朱樉他们踏足扬州府的时候,扬州城里的各司衙门就已经收到了消息。为此,扬州上下早已做好了准备。城内金湾河畔最是豪奢的江南楼,今日暂停营业,酒席铺开,只为等待秦王殿下驾到,满城官员宴请秦王,为其洗尘。当官怀恭将朱樉要请整个扬州城官吏做客吃席的话带到的时候,所有人都吃了一惊。秦王的名头,这两年可是让好些官场中人牢记于心。谁敢让那位爷请客啊。可是一想到,不按着那位爷的话,就要被砍了脑袋,又是谁也不敢置喙。“左右不过是将今日这江南楼的席面,算作是王爷请咱们的就是了。”看着前来传话的官怀恭已经离去,有人便小声提议了一句。“善!此言大善!”“咱们还是快些出城接驾吧,莫要耽误了时辰。”当扬州城的官员们正要动身,出城迎接朱樉的时候。前面已经有差役进来通禀。“诸位老爷,秦王殿下派人来说,他已经带着人在江南楼,等着诸位老爷过去入席。”这话一出,早先就聚在扬州知府衙门的官员们,又是一愣。“秦王爷竟然知道我等今日要在江南楼宴请他?”众人心中一阵诧异。这说明扬州城里的情况,是被秦王掌握了的。可是个不太好的讯号啊。“还是快些过去吧,要是惹得这位王爷不快,咱们谁都别想讨到好。”一时间,众人唯恐被砍了脑袋,前仆后继的往江南楼赶去。江南楼里。朱樉正背着双手,带着官怀恭逛进了后厨。后厨早先接到官府的吩咐,早就忙的热火朝天,见着正主竟然是提前来了,个个心生慌张。“小官,你说这一顿宴席,扬州城得花多少银子?”朱樉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弄来的锅铲,就往一旁已经装盘的菜肴里翻了翻。是自己看不懂的菜肴。只是他翻动两下,原本精致的装盘,瞬间就变得满盘狼藉,陪在一旁的后厨管事,那张满是笑容的脸,看着这一幕都快要扭曲了。官怀恭对自己忽然得到的称呼还有些不适,瞧着盘子里自己也不认识的菜肴原料,只能是估摸着:“怎么也要几百文。”朱樉撇撇嘴,转头看向脸上肌肉都已经麻木了的管事:“这盘菜,多少银子?”管事立马趁机活动了一下皮脸,随后赶忙说道:“回王爷,这道菜乃是白扒通天翅,以白玉脊全翅熬煮,辅熟火腿、豌豆苗,以鸡、鸭、肘子吊清汤,料酒、精盐、葱、姜、花椒调味,淀粉浓稠汤汁而成。在我们江南楼,这道菜便要一十八两八钱八分八厘银子。”官怀恭顿时眼角抽抽。一盘自己看不懂的菜,就要足足一十八两八钱八分八厘银子。菜是好菜,价钱也是好价。当真无愧淮扬富硕之名。朱樉则是默不作声,又往前走了两步,揭开一只炉子。“这里面又是甚?”江南楼管事上前看了一眼,便笑着回到:“此乃芝麻盐笋栗丝瓜仁桃核仁夹春不老海清拿天鹅木樨玫瑰泼卤六安雀舌芽茶。”朱樉亦是眼角微微一抽。跟在他身后的官怀恭已经双目发眩。光是这名字,自己就记不住,别说记住了,就连如何通顺的读出来都是难事。官怀恭小声问道:“这茶,又作价几何?”管事拱拱手:“这倒是不贵,一份茶不过六两六钱六分六厘银子而已。”“好一个而已啊……”官怀恭无声的动了动嘴唇,心里已经在拿自己的俸禄换算,自己需要多久的俸禄,才能换这一份劳什子茶尝一尝。朱樉则是淡淡说道:“看来,咱们扬州城里的官员,都准备的很是充足啊。”江南楼管事脸上堆笑,躬身道:“衙门里昨日就来了吩咐,要小的们早早准备好。好些食材,都是从城中别家调过来的。”说着话,这江南楼管事便开始自顾自的为朱樉、官怀恭两人介绍了起来。他只知道眼前这位是大明的秦王殿下,这等尊贵的人要是将自家的菜吃入口了,回头是多好的招牌啊。“回王爷,这些个分别是清风送爽、清炖蟹粉狮子头、水晶肴蹄、陆稿荐酱猪头肉、黄泥煨鸡、八仙过海闹罗汉、一卵孵双凤、什锦蜂窝豆腐、龙潭钓玉牌、落叶琵琶虾、清炖马蹄鳖、徽府桃脂烧肉、毛峰熏鲥鱼……”随着一个又一个菜名被报出,官怀恭就如同是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当真是大开眼界了。扬州府这一次准备的可谓精心尽力。鲁菜、苏菜、徽菜三大样全都准备上了。官怀恭不由看向眼前的秦王殿下。这位爷进城的时候可是说了。他来扬州城,为的就是一个公平。………………月票推荐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