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禄附和,“粮食匮缺,粮贵钱贱,无人敢出,只官府开仓,于事无补啊。”
陈孝意颔首,显然也是为难至极,粮价高企已经六七年了,可到了如今的地步,真可谓是百年皆无。
他觉着只有一个办法,“为今之计,怕是只能等秋后了……”
他们说的其实都是粮食的自由交易,而他们也都在做着官府管控的那一套,所以都觉不必提及。
粮价平抑,只官府管制并非长久之计,地方小了还成,三郡各自为政的时候,都不得不为,而李破在云内做的更加的彻底。
可地方大了,人口一多,这么做短时间内肯定无事,可时间一长,难受的只能是官府。
没有民间粮食补充,只靠官府买卖,这需要的不但是官府粮食充盈,官员廉洁自守,还需要耗费官府的无数人力物力。
而且,还要养兵,这才是重点,平常时节,没有这么多的常备兵卒,官府自然轻松不少,可现在天下大乱,拥兵自重者比比皆是。
你要是敢将兵卒放归田野,别人就能把你生吃活剥了。
于是,官府压力更重,几个人话里藏在深处的意味,也就是这一点了,必须让银钱流通起来,而非是像现在这样,由官府强制压迫粮价往下走。
实际上,问题还是集中在一点上,缺粮啊。
是的,从幽州运过来的粮食,让三郡的人们能够活下去,却不能滥用,更不能像义军那般,不管不顾的开仓放粮,他们是要为将来,为日后打算的。
李破这里显然是想简单了,琢磨了半天,才弄明白几个人说的是什么。
这到不是他愚笨,而是军人和官吏本就是两种生物,他想完全适应代州行军总管的角色,还需要更多的时间,也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才成呢。
骤登高位的后遗症在他身上表现的并不算明显,可总归在困扰着他。
李破拧眉想了良久,没再轻易开口,他敏感的觉着,这个时候露怯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而在他看来,颇为混账的家伙都眼巴巴的瞅着他,好像在看笑话一样。
实际上,此时他正在占据主导地位,主心骨的作用,可不就是在为难的时候才能体现的出来吗?
而这几个人也都以为,你既然提出了此事,肯定早有良谋了嘛,因为之前期望值就比较高,这会儿难免心里就都存着比较大的希望呢。
李破的脑筋在疯狂的运转,越是想的明白,越是觉着其中千头万绪,还需从长计议才成,可这会儿再让几个人出主意,他自己都觉着十分不妥了。
他这纯属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是的,他之前想说的,和现在几个人议论的,完全是两码事儿,能想明白这一点,其实已经证明他很聪明了。
良久,见他也没说话,陈孝意嘴角微微抽动,这里阅历数他最深,已经有点明白过滋味儿来了。
再过一会儿,王禄低下头,有点想笑。
再过片刻,苏亶惊愕了一下,僵硬的扭转脖子,眼神儿飘忽的看向了别处。
只温彦博紧绷着一张脸,看着李破,欲言又止。
眼瞅着这几个人怪模怪样的,李破一咬牙,这会儿说什么也不能掉链子啊。
他大局观也欠缺一些,可主意从来就多。
于是鄙视的看了几个人一眼,大气的道了一句,“此事易尔……”
几个人当时精神就是一振,不管他们心里作何想法,可如今只要能让粮价平稳下来,也不用像文帝年间那么便宜,高个两三倍,四五倍的,百姓也能承受。
而粮价一旦稳固,那么形势可就完全不同了,很多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三郡说是没什么大户人家了,其实只是那些著名于北地的大族群在突厥连年入寇之下,名声渐消而已。
只要粮价下来,这些人就会拿出存粮来买卖,等到秋收过后,代州三郡不说固若金汤吧,怕是也将能变成铁桶一般了。
李破转着眼珠儿,嘴角噙着灿烂的笑意,明白他心性的人,肯定明白,他此时的心情极为恶劣。
“粮贵钱贱,只是那么一说而已,钱就摆在那里,粮食也还够用,只是缺粮已久,人们以为粮食贵重,银钱无用而已。”
“如此一来,百千钱弄一丁点粮食的事情也就有了。”
“既然是这样的话,也只不过是宣而告知的小事而已,还用费多大的思量不成?”
众人憋起的一口气,一下就泄了,事情要是这么简单,他们还着紧什么呢?
温彦博这个外来人一直没怎么说话,到了现在,终于心直口快的道:“总管是说,想让官府告知于百姓,幽州之粮已入代州?这恐怕……要耗费些时日吧……”
其他几个人心说,何止要耗费些时日,就算你说的再是天花乱坠了,百姓他也得信啊……
那还不如等秋后呢,牛羊养肥了,田地也能有所收成,效果会更好一些。
都说和聪明人说话,特省事儿,可现在嘛,李破就觉着,聪明人都挺该死的,他们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将你的路都给堵死,他们才高兴呢。
李破瞪了温彦博一眼,随即摇头笑道:“有些事做起来要堂堂正正,可有些事,需要奇正相辅,才能却敌致胜……”
“温司马,你之后选一些生面孔,要说晋地口音,给我组两支商队出来,从南边儿入雁门,一支去楼烦,一支经这里去云内。”
“名号嘛,就说是唐国公的亲族,来咱们这买牛羊的,明着在三郡转一圈,之后再重来一次,这次是运粮入三郡,就说是咱们从晋阳买的粮食。”
“然后,找些家有存粮的人家,和官府一道开粮铺,各处粮价都定的合适些,有些人还想囤积居奇的话,杀上一批,对三郡粮仓也不无小补,之后如何劝服各家门户,如何安抚百姓,就不用再说了吧?”
“还不成的话,咱们自买自卖,总之要让代州百姓明白,粮食握在手里,除了吃,他也是会坏的,粮价只要一下来,善加利用的话,它就上不去了,官府收拢钱币,再用于发下军饷,筑城,修缮屋宅沟渠道路,再还于军卒百姓。”
“如此一来,等到秋后,估计也就差不多了吧?”
“再有,今年可能还要用兵,听说始毕可汗病的很重,突厥人正在你争我夺,正好趁机从云中弄些牛羊回来……”
“还有,盯着了南边儿,别让晋阳的人乱来,嗯,这事儿我会派人去做,而且,此事做的一定要快,在咱们这儿,晋阳的耳目肯定不少,最好是在晋阳收到风声之前,把事情做完。”
几个人到此,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种奸诈的鬼主意,就是个骗人的勾当,他们也算是当世见识比较开阔的人物儿了,可要论起脑筋活泛和厚颜无耻来,跟后来人根本没法相比。
此时几个人心里不约而同的在想,这主意能行吗?若是能行的话,到也不妨做一做嘛……
他们的心思再次证明了,官员从来都和无耻同行的道理。
王禄首先开始拍马屁,满脸堆笑的拱手道:“总管屡有良谋,可真让吾等汗颜啊,嗯,兵法寓于政事,总管实乃当世第一人也。”
夸的有点过火儿,顿时遭到其他几个人鄙视,尤其是温彦博,觉着这人实在让人厌恶,纯属站着说话不腰疼的那类人物。
要知道,这事李破是交给他来做了呢。
实际上,几个人脑子都有点乱,觉着得回去好好想想再说,而且,这么一圈闹下来,百姓能不能买账,他们心里也没底。
不知不觉间,到了此时,几个人的议题已经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因为他们都想说移民的事情,而现在,则成了粮价了。
可不管是李破,还他们都明白,平抑粮价的价值所在,尤其是李破更是如此。
粮食作为基本物价的标准,影响是方方面面的。
粮价高涨,不管是之前还是之后,都是社会不稳定最为明显的征兆之一,一旦基本粮价稳定下来,也就标志着社会走向了繁荣和安定。
不管明不明白里面深层次的道理,这都将是治政之人必定要关注的问题。
陈孝意沉默良久,也没咂摸出更多的滋味儿来,只能在心里长叹一声,果然是老了啊。
可转念一想,此策虽说趋于诡道,有着不取之处,可若真成了,却必然造福于代州百姓,这么一想,他却是豁然开朗。
他沉吟一下,便道:“下官与汾阳宫吕政有旧,或可以汾阳宫人为用,比其他人来要便宜一些,只是怕走漏了消息给晋阳……”
温彦博则道:“多谢太守费心,汾阳宫中之人,应也有下官故人,就是不知……如今汾阳宫还能存人几何?”
嗯,这话问的巧妙,他其实在问,汾阳宫的太监宫女还没饿死吗?要知道,李渊起兵的时候,据说从汾阳宫弄了几百宫女,充为军妓呢。
这样的传言,抹黑的嫌疑很大,可李渊真要做了,也不稀奇。
而两个人都没说汾阳宫是否有晋阳兵卒驻扎,因为那是一定的了,陈孝意的意思很明显,先取汾阳宫,再做道理。
汾阳宫让他如鲠在喉,已经有几年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