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远低沉的号角吹响,宫胜抬头,一只孤单的乌鸦飞过,越飞越远,把死亡留给了两只厮杀的军队。
远远看去,羌氐四面逼近,密密麻麻的人群扬起大片大片的尘土,飞舞弥漫的尘土遮天蔽日。
三百步,弓箭手出列。
持着弓箭的羌人和氐人小跑到阵前稀稀拉拉的列成松散的射击阵型。
“射士!”校官的喊声在官军阵地上此起彼伏,残存的射士们迅速整队待命。
“上箭!”校官大吼。
射士们纷纷举起弓将箭支搭在弦上,然后一点点拉满手中的弓。
三百步外的叛军也是一样,他们也在做着一样的动作。差别不过是他们占据着空间的控制权,可以列成松散的射击阵型,而被压制一隅的晋军只能密集列阵。
张弓,上箭,开弓,发箭。叛军的第一轮抛射如期而至,官军的射士也松开了弓弦让箭矢射入空中。
“上盾!”校官的喊声再一次响起。
稀疏的箭矢在空中呼啸而来,宫胜举起方盾与夏侯雄和高勇手中的方盾相接。急促的“噼啪”连续响起,那是箭矢射在盾上的声音,其中也夹杂着被流失命中者的惨叫。
声音一停,宫胜就下了盾,第一轮抛射过后双方中箭负伤的人寥寥。三百步的距离上,普通的弓箭没有多大威力。叛军胜在列阵疏散,官军胜在弓箭精良。
一轮齐射之后,叛军的羌氐弓箭手开始散列前进射击。叛军的将校大声呼喝,命令弓箭手分列射击,“一列射箭!一列上弦!一列前进!”
但训练无素的叛贼士兵不足以完成如此复杂的军事行动,叛军弓箭手阵列完全混乱,所谓的三列轮射实际上只是散射。
“哚!哚!哚!”箭矢钉在盾上的声音不断,一支又一支竹箭或者木箭从天而降,宫胜时不时举起盾来防御,羌氐弓箭手散射的威胁不算大,缺乏铁矢的竹制、木制箭头杀伤力毕竟有限。
宫胜时不时撤下盾去观望对面的叛军,叛军的弓箭手不断散射前进,他们身后跟着密集列阵的叛军步卒。
二百步,弓箭的呼啸声锐利起来,这已经是一个可以让箭矢充分发挥威力的距离。
“上箭!”
“射步兵!”
官军阵里的校官大吼着指挥射士不去管逼近的弓箭手,直接射叛军的步卒。
“嗖”箭矢破空而去的声音在耳边呼啸,宫胜撤盾的间隙里看到一支支箭在半空里走出飘逸的弧度一头扎进叛军的阵地里,隐约的惨叫声随着风远远的飘散过来。
“啊!”惨叫在阵后响起。
“是祁小六吧?他中箭了。”宫胜听那惨叫声判断着那人的身份。随着距离的拉近,箭矢的杀伤力在不断发酵。叛军的箭不如官军,弓箭手的射击精度不如官军,但叛军的弓箭手更多,列阵也比官军松散许多。
远处不断有羌氐战士摔倒的身影,叛军的前锋迅速穿过弓箭手的松散列阵,他们已经慢慢开始加速起跑。
“大风!大风!”叛军的军号声远远传来,那是一种万千人呼喊的排山倒海。
“大风!大风!”叛军越来越近,呼声像是一堵无形的墙扑面而至,撞击在官军的军阵上。
一百步!
“大风!”羌氐叛军狂吼,每一个羌氐战士都在怒吼,他们手持园盾或者方盾,另一手拿着刀剑或者枪矛,他们跑成一条平整的正锋涌动着冲向晋军的列阵。
羌氐叛军缺乏制式的装备,他们的盾有方有圆、有大有小,他们也缺乏必要的训练,但人数的优势和一腔悍勇足以弥补这一点。
“竖盾!”官军校官怒吼着下达了命令。
“竖盾!”宫胜也大吼,他侧过身以侧面正对敌锋,一手平举着盾,一手握着长矛搭在盾牌上。
一块块方盾拼接在一起,形成了一道人力维持的盾墙,准备硬撼叛军的冲撞。
五十步!
羌氐叛军完全冲了起来,他们发足狂奔,狂野的气势似乎可以摧垮一切。
“为我大晋!杀!”校官嘶吼。
“杀!”官军将士大吼。
洪流激烈的碰撞在盾墙上,如一道大浪撞击礁石卷起点点血色的浪花。官军的盾阵牢牢的钉在原地,无数根长矛同一时间刺出,飞射的血瞬间染红盾面和甲胄。
只有少数悍勇之徒在官军的阵线上凿出缺口,更多的是盾贴着盾近距离的挥舞武器砍杀。老兵高勇就是被凿开的缺口之一。
高勇持盾站在第一线据守,他不想死,他也无路可退。所以他也大吼着“杀”和左右并肩作战的同袍迎击羌氐战士的第一轮冲击。
对面的羌人战士狂奔而来,那是一个没戴头盔的羌人,乱糟糟的头发披散着,身上没有甲。
“是死士!”高勇的脸绷紧,无甲无盔又冲在第一阵的多是敢死士。他的心中有一瞬间的动摇,然后又坚定下来,因为他无处可退,身后第二排的列阵的盾就顶在他的背上。
羌人死士在只有三五步距离的位置一跃而起直直的撞向高勇,他的脸上露出狞笑,这一撞生死置之度外。
“呀!”急切间高勇扬起盾,长矛也跟着刺出。
“咣”一声响,盾面交接,高勇被撞的立足不稳。电光火石之间,那羌人战士侧过头闪开了高勇的矛,劈手一斧斩了下去。
高勇急切间避不开,只能侧过头任由斧子重重的砍在头盔的边沿。又是一声金铁交鸣,高勇只觉得一阵疼痛和眩晕。
一瞬间而已,宫胜右侧放空,阵列被砸开了一个空隙。
两军交锋,破阵之道不过就是在严整的阵线上凿出缺口,然后顺着缺口撕开敌阵而已。所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任何一个缺口都可以演变成大阵溃散的最初那个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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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羌人死士跃起的时候,宫胜就意识到右侧的高勇多半顶不住,但他先要应付的是他的当面之敌。
“杀!”宫胜大喝,发力将手中长矛递出,几如一道长龙猛击在冲来的羌人盾上。木屑飞溅,矛尖笔直的嵌入了木盾上。
那羌人用盾抗住宫胜的一矛只觉得力量极大,握住盾的手被震的一麻,他脚下不停正要继续冲阵,却见到对面的晋人士兵握住长矛的手并不收矛。
宫胜腰上发力,运劲全身,一步上前,贯出的长矛顶着羌人的盾牌压了过去。这一顶之力结集了宫胜全身的劲道,力如千钧,势不可挡。
宫胜发力之时全身自有一道道热流涌动,由腹而起,直抵五指。宫胜所施展的是劲而非力。
所谓劲是五脏六腑、四肢百骸之间蓄藏的余力。普通人用力乃是依托骨骼施展,而五脏六腑、四肢百骸中的力量并没有被激发。
武人习武的一道门槛就是劲与力的分野。但凡真正武人必然掌握劲的收发技巧,所以有武夫使力,骁将用劲的说法。
力方而劲圆,力迟而劲速,力散而劲聚,力钝而劲锐,宫胜短短的一步之间便将全身百骸的力道激发,随着腰力倾轧便聚集在手上,所谓翻裆过背舞大龙不外如是。
跨步而出便是“翻裆”,下半身的劲力在一步间跨裆而起聚于下丹田,再借着腰力一送,劲力沿着脊背上行“过背”,上半身的劲力就此汇聚,就如一条大龙由着宫胜挥舞直达五指。
“呀!”羌人大叫着顶着盾牌冲击,但他只是感到对面矛上传来的力量不可抵挡,他站立不住被推的连退不止,直到他的后背砸在身后的人身上才止住退势。
宫胜一矛逼退当面之敌立刻松手放弃了长矛,他空出手来拔剑回身一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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羌人死士手中的手斧砍中了高勇的头盔,猛烈的碰撞下高勇的身体当即矮了下去。羌人死士毫不停留的继续冲击,他几乎是踩着高勇的身体迎向了晋军的第二列士卒。
他狞笑着挥盾猛击,“砰!”,两盾交击后相互抗拒顶在一起,羌人死士迅速全身逼近,同时逼近的还有他的战斧。
羌人逼近的太快太急,第二列的士卒并没有来得及拔剑,手中持的还是拒阵用的长矛,他只得用矛柄扫荡。
战斧狠狠的一斩就嵌入木制的矛杆近半,那羌人死士立刻拔斧再砍,猛烈的砍杀让木质矛杆上又多一道深痕。
羌人嗜血而狂躁的目光里露出兴奋,他知道怎么办,只要够快够狠,一斧又一斧砍下去,眼前的晋人必死无疑。
带着木屑的手斧第三次砍下,羌人战士已经看见了敌人脸上的惊恐,他来不及格挡了!我要砍死他!
那官军士卒的确是惊恐的,他也怕死,他的矛又长又沉,反应终究是比羌人的斧子慢了。
他睁大眼睛看着劈过来的斧子,然后他看到那羌人脸上的表情突然一滞,那劈落的斧子一下子就慢了下来。
羌人的背已经被宫胜一剑斩开,像是被切割的牲口一样,大片的血喷洒。他有心回身去报复,但贯穿身体的剧痛马上终结了他的一切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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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胜一剑斩下,又是一剑直刺入那羌人死士的右胁,没有甲的轻兵是抵挡不了任何兵器的,剑锋毫无阻力的刺入肉体。
宫胜拔剑,一股血喷射出来,羌人感到一瞬间他全部的力量也随着血一同流走,然后他魁梧的身体随之扑倒在地上,他用性命所凿开的小缺口只维持了短短的一两个呼吸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