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时就听到老嬷嬷的声音:“五姑娘好好绣吧,这幅绣活老太太晚上可要看。”言语间十分不客气。
蓝如琳立时泄了气,狠狠瞪了如瑾一眼,坐下去继续捏针。须臾又听见老嬷嬷说道:“五姑娘,刺绣讲究心平气和,您这样大的力气连绣布都扎坏了,再这么着这幅绣品可都全毁了,您还得重新绣。”
口里称的是“您”,言辞可不甚恭敬。如瑾摇头一笑转身走开,蓝如琳境况如此,也是她往日上蹿下跳的下场。
走到四姑娘蓝如琦房门口,丫鬟早已通传了进去。蔷儿迎出门来:“劳动三姑娘了,里边请。”
如瑾进了屋子,才站到堂屋,里间传出蓝如琦有些沙哑的声音:“三姐姐别进来,小心过了病气。”
如瑾皱眉:“怎么嗓子哑成了这样?”
蔷儿道:“昨夜风雨,姑娘不小心受了些凉,都是奴婢们伺候不周到,理应受罚。”
“罚不罚的暂且不论,好好伺候四妹养病要紧。大夫来过了没有?”
蔷儿摇头道:“常来府上的会芝堂蒋先生不在城里,听说又去城外出诊了,他徒弟又不肯来,现下正去请厚德堂的大夫。”
“不肯来?”
“是,说是医馆脱不开身,让去找其他馆的大夫。”
如瑾立时明白了些,想必是因了流言,凌慎之在内宅上留了神避嫌,不免感慨。
“着人催着点吧,厚德堂来府里路有点远,别耽误了四妹。”如瑾叮嘱了几句,屋里蓝如琦执意不肯让她进门,如瑾只好带着人走了。出院门时恰有董姨娘朝这里来,看见如瑾就站在路边露出谦卑的笑容:“惊动太太和三姑娘了,请转告太太放心,我在这里呢,一定好好照顾四姑娘。”
“有劳姨娘。”如瑾点头离去,是以未曾看见身后董姨娘暗下去的眼睛。
之后见到秦氏如瑾说起请大夫的事,“这就是家里没有大夫的不方便,谁生个病还要去外面请,颇多周折,咱们家早年似乎是有家养的大夫?”
秦氏笑笑:“后来老太太觉着没用就遣退了,再也没招过。”
如瑾皱眉:“也该蓄上一两位了,不说别人,祖母她自己身子就大不如前,这样总是不方便。”
等秦氏不在跟前的时候,孙妈妈才悄悄告诉底细:“姑娘那时年纪小不知道,早年那大夫是侯爷赶出去的,因为他的不妥当,再也就没招过新的。这事以后不要在太太跟前提了,难免勾起往事。”
如瑾却没想到还有缘故,忙问:“何事?父亲母亲之间是不是……”
孙妈妈有些感叹:“其实也不全因为这个,不过是一桩桩的加起来才成了现在这样。说起家养的大夫,不知姑娘还记不记得大彭氏,她那时候有了身子,太太叫了那大夫过来看,却误诊成月经不调,开了些活血通经的药,好好的胎直接就给打下来了,真是作孽……原本是大夫医术不行,可侯爷误会了太太故意,太太又不懂分辩,跟侯爷呛了几回,再等大彭氏因为这个一直病弱着,没多久就没了,侯爷就越发恼了太太……”
如瑾一直不怎么关心家中琐事,这还是第一次如此详细了解到父母之间的嫌隙隔阂,听了心中颇为难受。努力回想着大彭氏的样子,清晰容貌却想不起来了,依稀记得似是自己七八岁时曾在父亲身边的侍婢。
想不起面目,却记得那女子似乎总是穿十分鲜亮的衣服,身上总有甜软醉人的香气,以至于现在回忆起来,眼前似乎还有满目绚丽的颜色,仿佛还能嗅到那样的香。
她那时尚在孩提,并不懂得什么是女子之美,只单纯觉得大彭氏和府里所有人都不大一样,一颦一笑,举手投足,全是那样的优雅。后来突然就看不见那个女子了,年幼的她也没在意,后来时间久了,渐渐忘记,就再也没有想起过。
如今骤然听到这样的缘故,还牵连到了母亲,如瑾心中一时百味杂陈。
孙妈妈看见如瑾面上神色,劝道:“姑娘听过就算了,却不必为她感怀,大彭氏原本也不是什么好人,没少在侯爷跟前说太太的坏话,不然后来流产的事侯爷也不会疑了太太,都是她嚼舌头嚼的。”
如瑾听见这样的话,对昔年情景也大致有了一些了解,侯门内宅,妻妾侍婢,想必相互之间都有些难以言明的爱恨。
回到梨雪居看见碧桃,如瑾遣退了旁人问她:“你当年进府时,一起来的师兄弟姐妹一共多少人?”
碧桃不知如瑾为何问起这个,回道:“奴婢们当时是六个人,两个师姐年纪大些,一个师妹跟奴婢同年,后来得病死了,再就是小三子,还有一个师兄被撵出府去了,小三子平日里出去串门找的就是他。”
想了一想,碧桃又补充道:“奴婢们是侯爷朋友送的,侯爷推辞不掉,但老太太不喜欢在家里养戏伶,所以就白搁奴婢们,后来全都充了婢女小厮在各处伺候。”
如瑾见她脸色有些不自然,笑道:“你不必担心,我没旁的意思,就是在母亲那边偶然提起了大彭氏,随口问问你。”
碧桃脸色微窘:“大小彭氏两个师姐在班子里也是角儿,奴婢那时只算伺候的小丫头,没怎么正经学艺,跟她们平日也不常来往,进了府里就是奴才,只一心一意伺候姑娘。”
“行了,不用解释了。”如瑾止住她的表忠心,低声道,“我只想问问你,大彭氏性子如何,你还记不记得?”
碧桃见如瑾真得不因大小彭氏恼她,也就放了心仔细回想,道:“大彭师姐人挺好的,以前在班子里就照顾人,奴婢挨骂挨饿,她偷偷给奴婢拿吃的。后来她伺候侯爷……”见如瑾脸色如常,碧桃才往下说,“吃的用的比奴婢好些,经常帮衬奴婢。”
“那么她是爱议论别人长短,或者是口蜜腹剑的人么?”
碧桃微微惊讶:“姑娘哪里听来的?大彭师姐不是那样的人。倒是小彭师姐不怎么样,心地不好,在班子时有师妹养了猫儿,有天把小彭师姐的衣箱子挠了一道划痕,她竟然把猫喂了鼠药,我们都不爱亲近她。小三子困窘的时候她也不帮衬,忒不像样。不怕姑娘笑话,我们几个都是讲情义的,唯有小彭氏……哼!”
如瑾想起最初的那个早晨,院子里奴婢们和碧桃吵闹时诸多冷嘲热讽,道:“你们在府里不容易,人家看不起你们,你们只有自己帮衬自己,所以情谊不同。”
碧桃没想到如瑾这样说话,眼圈有些红,闷闷“嗯”了一声。
如瑾却因了她的话,心中生起了一些疑惑。碧桃是心直口快的人,虽然有些小聪明小心思,却也一眼看得透,她的话可信度很高。对于大彭氏,要么是碧桃有下意识的盲目偏袒,要么是孙妈妈因为关心主子而略有偏见,当年导致父母嫌隙的真相到底如何,也许并非那样简单……
按照她前世的记忆,父亲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从京中返家,跟在他身边的贺姨娘、小彭氏也暂时不能得见。也许要再等些时候,等父亲回来之后,她才能从蛛丝马迹中略微了解到昔年旧事的影子吧。
她希望父母的关系能够改善一下,为了母亲不必那么苦,也为了日后能劝着父亲远离那些不能沾惹的人和事,以免惹来横祸天降,家业倾颓。
……
张氏这两天情绪并不是很稳定,因了蓝泯返家而高兴,又因家中诸多不顺而感到愧对夫君。这一日,新起的暑热渐渐弥漫在东府正房的内室里,蓝泯午睡起来,靠着猩红色的弹花十锦引枕,坐在窗前长榻上喝茶闲坐。
张氏穿着一身杏黄色的海棠纹织锦褙子,头上发髻是费了小半个时辰才弄好的,赤金簪子嵌着红宝,被午后阳光一照,闪着润泽的光。她略略施了些胭脂在脸颊,使气色看起来比平日好了许多,也仿佛年轻了几岁。
她并没有和蓝泯对坐,而是侧坐在榻下的杌子上,遣退了屋中所有丫鬟,亲自给蓝泯捏腿。常年练出的手势轻重得宜,蓝泯颇感舒服,微微眯了眼睛靠坐着,差点又睡过去。
张氏瞅着蓝泯神色,带着笑试探着说:“老爷明日就要上京了,才在家里没休息几天又得奔波劳顿,要是大伯能有您一半精通庶务,别弄得京里铺子亏空成这样,也不必您亲自跑着一趟了。”
蓝色微微哼了一声:“他却不是这样想,总觉着我不肯读书,辱没了祖宗。”
张氏叹道:“这就是大伯不如您的地方了,读死书有什么用呢,家里产业弄得一团糟,要不是您帮衬着,还不知道要怎样喝西北风。说起来,他读了一肚子圣贤书,养出来的女儿也是号称知书达理的,怎么就能做出那样的事,让咱们璇儿……”
说着,轻轻抽泣起来。
提起这个蓝泯皱了眉头:“这事总是有些蹊跷,三丫头好好的害她大姐做什么。”
“老爷……”张氏抱住蓝泯的腿,“若不是她,何至于她毒死了红橘灭口,不就是红橘老子娘跟咱们走得近了些,她怕红橘泄露消息么。还有郑顺一家,现在也是凄惨。可恨最后还嫁祸给五丫头,弄得五丫头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在房里关着,您若不信,只管悄悄跟五丫头打听去,她难道还能冤枉她亲姐姐么?”
“你别总是哭。三丫头做这些总得有个缘故吧,无冤无仇的害自家人做什么。”蓝泯嘴上说着,口气却有些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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