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
百脉隐宗之一,清凉山。
距离此宗门数千里外,忽见一道遁光闪过,其势甚疾。
观其一过千里之象,分明是一位天玄上真。
只是天玄上真行事,往往注意收敛形迹,缜密无漏。而此人之气机躁烈如此,显然有些非比寻常。
待得此人落定在宗门门户之前,把手一扬,开启了清凉山禁制。方才看见这是一位身着蓝色流云服的中年修士。广额深鼻,锋芒外显。只是他此时右臂长袖却断了一截,分明有些狼狈。
这中年修士入宗之后,径直就往三重门户之后的一道大殿中去。
那殿宇纵横百二十丈,左右高台,赫然已有七位天玄上真各自凝神入定。
分居左右之首的,赫然是权上真和越湘上真。
权上真眸中光芒一闪而逝,遥声道:“罗道友,如何?”
那右袖断裂的上真摆了摆手,极简明的道:“一样。”
旋即只见他左手一挥,一枚照影石立刻浮现,幻化成一片光影景象。
只是那光影之内,只有他本人的身影——却见他不断出手,使用各种神通道术;但对手在哪里,却是不能窥见。
权上真微一沉吟,道:“这事机虽然诡秘,但是此时圣教祖庭那里的争斗,才是正事。既然如此,也就唯有等那里尘埃落定了,由诸位道尊决断。”
其余五六位上真,一齐颔首。
最近十年——准确的说是九年之前开始,忽然发生了一件奇事。
隐宗诸上真出界之时,相继遭遇不明身份之人的挑战。
世事推移,古今递变。
想千余年之前,各宗天玄上真,都是镇压宗门的人物,等闲闭关不出。纵然想要何人交手,也多半是没有机会。但如今整个世界变化愈发激烈,虽然道境才是决定局面的主力,但是他们也不得不动了起来。
譬如如今的圣教祖庭围困大战,牵涉到炼制宝物、提供资粮、人力、阵力需要天玄上真出手的,为数不少。
这还只是外因。
隐宗近道境中,有不少有识之士以为,在非常之世,或许机缘远近,也会发生细微变化,这是和自己息息相关之事。尤其是那些本身功行资质在近道境中甚是了得、但是按理说距离道境又稍有差距的上真,更是异常用心。
原本差了的“一些”,或许就被如今紫薇大世界的煌煌大势补足了。
内外结合,如今隐宗的天玄上真,行动明显要较从前剧烈。
或许,也是这般条件,给了下手之人机会。
第一个事例,是江离宗上真娄玉轩。他是九年前入一座深渊采撷一件天地灵物,却是遇到一个不速之客。那人并未佩戴面具一类的遮掩之物,但是面上却自然而然的散出宝光。
相逢之后,那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对娄玉轩上真出手。
彼此双方之功行,似乎在伯仲之间。足足斗了三个时辰,来人方将娄上真斗倒。而娄上真身上的护身秘宝,却并未发动。
彼时娄玉轩已然是采撷了宝物归途,若是仔细搜检,不难发现他身上的宝物。但是那人却置之不理,径直离去了。
此事却是透着古怪。
平心而论,娄玉轩上真在江离宗诸位上真之中只是排名倒数。能够和他激战三个时辰之人,自然算不得功行太过出色。但是那人又无洗劫之心,且出手甚至连人劫道尊炼制的护身宝物也未发动,委实是邪门。
此类事例一发不可收拾。
先后九年,已然发生了足足三十五件之多。也不知那人如何能够恰好截住这许多天玄上真。
且这三十五位上真功行良莠不齐,高下差距甚大。
根底较欠的,较之娄玉轩上真还有所不如;而最为冒尖的,距离权上真、越湘上真等也不过是一步之遥而已。但这三十五人都是毫无意外的落败于那面目不清之人手上。
而且都是交手激战至少一个时辰,才堪堪落败。
由于五位人劫道尊的精力都在圣教祖庭那处战场,无暇他顾,所以这件古怪事便由权上真等人处理。
经营良久之后,又错失了两次机会,终于利用上乘卜算法门,捕捉到了来人的时机;令甘堂宗罗岩洪出马挑战;不求战胜,只求窥见来人真实面目。
此番已经做的甚是小心,没想到依旧是功败垂成,连对方的照影也未留下。
早知道如此,也就不必顾虑什么打草惊蛇,一口气动众围攻,将其擒下便罢。
越湘上真望了罗岩洪一眼,道:“恩仇因果,也不急在一时。”
他明了罗岩洪之心意。
其余上真不敌,乃是意外;而他这一回主动出马并未建功,未免面上无光。
罗岩洪面色变幻,终于有些勉强的点了点头。
就在此时,一道耀目白芒,忽然直挺挺的矗立在殿宇之内,由牙签粗细快速涨大至三尺多宽,犹如多出了一道立柱;旋即那光泽立刻回首退却。
定睛再望时,这里已然多出一个人影。
面目形容之柔,气机法意之刚,各趋极致,却又完美无瑕的组合在一起;反客为主之异象,也胜过了殿中的七位上真。
越湘上真面上浮现一抹惊讶,道:“姜敏仪道友。”
姜敏仪微一点头,算是回答。
越湘上真道:“姜敏仪道友好快的破境速度不知你所谓何来?”
姜敏仪干净简练的答道:“为诸位所议之事而来。”
权上真面色忽然有些奇怪,道:“这十年来的许多斗战,是姜道友你的试炼”
姜敏仪眼皮一动,道:“权上真想到哪里去了。我是帮助诸位解决问题而来。”
权上真舒了一口气,连声告罪道:“是某想岔了。”
想来也是,对于姜敏仪这一层次的人物,和他们实在相差极远。前番墨天青破境近道境界,也只是挑战九宗真君。虽然道基低了一层,却可用九宗的“名”与“势”抵过。
而挑战隐宗诸位天玄上真,可实在想不通有什么意义。
姜敏仪道:“长话短说。那位不速之客,眼下正往清微宗而去。诸位正好可与我,去看一个热闹。”
越湘上真、权上真等人,对视一眼,各自点头。
至于姜敏仪是怎么知道那人行踪的,却也不必多问。
清微宗立宗之地,茫荡大泽之南,有一个形似鬼魅的幽影忽然浮现。
不过此时此刻,他并未采用斗战接触之后遮掩面目的办法,而是完完全全将自己真容展现出来——
麒麟一族嫡传,林弋。
拥有近道战力之后,林弋和墨天青却是走上了两种不同的道路。
墨天青之行事,依旧是按照最初游说众人的方略——挑战九宗的顶尖真君,积蓄己势。但林弋仔细思忖之下,却是走上了另一条路。
事实上,隐宗诸真的确想不到,那“不速之客”会是圆满境界的林弋。
在越湘上真等人看来,虽然这不速之客有些深不可测的味道,击败隐宗三十五未上真游刃有余,但充分高估只怕也就是距离三十六子图二三步的人物。
至于最顶尖的人物成就近道后,和他们做这样的恶作剧,实在是没有必要,也没有意义。
但对于林弋而言,却真的“有意义”。
麒麟一族“四色相”之法,开启妖族“诸力合一”的先河。虽然在发展的过程中似乎后续乏力,相继被龙族、凤族、天马一族类似的法门超过。但是其既然能开风气之先,就必然有他的道理。
因为这功法推及原始,有一个兼收并蓄的“核心”,仿佛融会贯通之枢纽。但是这“枢纽”从今日的视角来看,是地基挖得浅了,限制了最终“四色相”法门的上限。
林弋初步具备近道境功行之后,决意将从前走过的路,重走一遍。不止是本族的嫡传秘法,隐宗人道道术,也要多加涉猎,拓展潜力。
此等法门和空蕴念剑的兼收并蓄不同,并不讲究吸纳的功法如何高明;原汁原味的隐宗道术,可谓尺寸正合适。
林弋摊开手掌,目光一瞥。
掌心之中,一枚青铜罗盘,以十度为一刻,如今三十六刻中有三十五刻尽成黑褐色,仿佛烧焦的煤炭一般,失去灵气。唯有剩下最后一道,隐隐有一丝铜色光华。
这是他得自麒麟一族的最后底蕴,能够溯印而去,遁走及远,等若起到了阴阳洞天通道的作用。但是此物毕竟不能如地脉传送阵和阴阳洞天通道那样长久使用。
十年以来,机会几乎用尽。
其实为了自己的遁走退藏,留下数道兜底才是最理想的;但是形格势禁之下,已然不得不将己身的所有潜能都压榨干净了。
正思量间,空间忽然一荡。
似有一个人,以极快的速度踏空而来。
林弋心意立刻一凝,旋即便要将那遮掩面目的秘法施展出来;但是一念转过,他并未如此做。
因为他感受到了,来人的目光落定于他身上,较他快上一步,已然看清了他的真面目。
待来人现出身形,林弋目光一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