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霜白和萧旦保持着这个姿势一路走到了城南的那家小诊所。
萧旦虽然相信霜霜不会伤害骆南,但多多少少有些担忧。待她看到面前的这间诊所时,她才长出一口气,彻底放下心来。
诊所的灯光明亮,一个穿白大褂戴着眼镜的医生正坐在桌前奋笔疾书,感觉到有人走近,头也不抬地问道:“看什么病?”
穆霜白抢先开口道:“宁医生,我们是来看看先前我送来的那位病人的。”
“人没事,就是还没醒,你们等一等吧。”对方依旧没有抬头。
闻言穆长官扭头半讨好半恳求地对锦书道:“你看,我说了没害他吧。要不,你先放我回去?”
“不行。”萧旦一口否决。她上前两步,冲着宁医生低声唤道,“红鹰同志。”
后者猛地抬起头来,责怪地看了眼萧旦,起身锁上了诊所的大门,又拉下所有的百叶窗,还将灯光调到最暗,方才站到两人身前,推了推眼镜严肃地道:“锦书同志,外人面前,你不该暴露我的身份的。”
“我早知道你们是一伙的了。”穆霜白看出锦书的犹豫,便抢在她前头替她解了围,“你认识骆南。刚才我送他来的时候,你掩饰得很好,但你的眼神还是出卖了你。”
宁医生再度推了推眼镜,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既然你知道了我的身份,那就请你留下吧。”
“你应该知道他是谁。”萧旦的话里带着一丝警告——边牧说过不能动他。
“一个特高课的汉奸走狗而已,真不知道上头是怎么想的。”宁医生自言自语地凑到穆霜白近前,饶有兴致地打量起来。
腰间的小刀还顶在那里,穆长官拼命克制住自己扭头就跑的冲动。这医生看着他的眼神像看着什么有趣的摆件,他深刻怀疑对方是不是有什么变态的爱好。
而宁医生舔了舔嘴唇搓着手道:“不如上我的解剖台,让我看看你的黑心长成什么样吧。”
他妈的绝对是个变态!
他毛骨悚然的当儿,萧旦又站了出来,“不行,今晚的事,他还欠我们一个解释。”
“那好办。”宁医生从桌子下的抽屉里翻出一大捆绳索扔给萧旦,“有我在这儿,不怕他不说。”
穆霜白嘴角直抽。才出虎口又入了狼窝。这算什么?好心救人结果把自己搭进去了?
萧旦分心去接绳索的刹那,他感觉到腰间的匕首松动了一下,身为特务,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大好的逃跑机会,当即抽出胳膊,一脚踹掉了锦书手里的刀,夺路而逃。
萧旦的反应也不慢,迅速抖开绳子,朝穆霜白当头套了过去。后者连忙转身,提起膝盖用力顶向对方的小腹。见状,萧旦下意识地向后连退几步躲开攻击,手里的绳索也相应地放长了。眼瞅着对方弯腰想从下方钻出去,她赶紧一翻身,一面将左手的绳头扔给宁医生,一面攥紧手中的绳子,绕着绳圈中心的人飞跑。宁医生配合着她的动作,两人同时用力一拉绳头。
而穆霜白没能及时钻出绳套,十几个绳套瞬间在他的全身收紧,勒得他只能直挺挺地站在那,气都有些喘不过来。
萧旦打好绳结,抓着他胸前的衣服将他推到墙边,匕首重又抵上他的喉咙,冰冷的刀锋激得穆霜白的喉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抓着他,一脸疑惑:“这么久不见,霜霜你退步了?”
她很清楚刚才他是有机会挣脱的,但不知道为何,对方似乎没什么还手的打算。
绳子捆得极紧,穆长官便也不再挣扎,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却没有开口解释。
“他现在连笔都拿不稳,当然打不过你。”一直冷眼旁观的宁医生突然道,“双手双腕的筋脉严重受损,再不好好养伤,这手就该废了。”
萧旦拿着小刀的手微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你怎么了?”
“小伤。”她得到了极其简略的回答。
宁医生则搬了把椅子坐到他身侧,动作粗暴地扯下他被绑在身侧的双手上的皮手套。穆霜白手上包裹的绷带已再次被鲜血浸染,凝结的血液使得纱布紧紧地包在伤口上,轻易拆不开。宁医生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下要不要直接暴力拆开,最后还是拿起一旁的手术刀,小心地割开了绷带。
看到伤口全貌的萧旦倒抽了一口冷气。那人的双手从手掌到手腕一片血肉模糊,尤其是手腕上那一圈血洞,几乎深可见骨。
“你这是……刑伤?”她一脸的难以置信。
“而且是今天才有的新伤。”宁医生语气淡漠。他用小巧的手术刀在面前惨不忍睹的手腕上比比划划,末了舔着嘴唇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锦书,想问什么就问吧,他要是死不开口,我很乐意把他还完好的手筋都给挑了。”他又低头看了看,“脚筋也一起处理了吧。”
穆霜白无奈望天,共党里什么时候有这么残忍的人才了?
萧旦却仿佛没听见宁医生的话,而是严肃地盯着穆霜白,问道:“谁干的?”
“特高课呗,他脖子上还有个针眼呢。”似是不满自己被无视了,宁医生接着抢话,“虚弱、疲惫、面部潮红、头疼,多半是由抗胆碱能药物引起的。其中最常用于刑讯逼供的,只能是东莨菪碱了。”
一言中的,穆长官倒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了。不等对方追问,他主动道:“佐佐木华的身份暴露,特高课现在正全力追查同党。今晚的陷阱,就是为你们准备的。”
他没有隐瞒的意思,他冒着风险救人,本就是为了将这个消息告诉他们。与其继续听这变态医生考虑如何处置自己,倒不如先转移话题。
宁医生和萧旦还没来得及反应,他们身后传来一个紧张低沉的声音:“你再说一遍。”
三人同时看去,就见骆南精神抖擞地站在里间房的门口,身上还穿着穆霜白的风衣。
不用问也知道他想听的是哪一句,穆霜白便又重复了一遍:“佐佐木华,身份已经暴露。”
“那他人呢?你知道他在哪里对么?”南叔快步上前,一叠声地追问道。
“我不知道。”对方摇头,“他下落不明,阿辜和斋藤正派出大量人手搜查。”
要是让他们知道自己和佐佐木华的关系,穆长官确定自己今晚走不出这小诊所的大门。
好在骆南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他道了声谢,对萧旦道:“刀收起来,给穆先生松绑。锦书,花园路我们不能回了,你跟我去另一个联络站,把边牧的事报上去;红鹰,帮穆先生包扎一下,就让人回去吧。”
“是。”两人齐声应道。
骆南和萧旦走后,宁医生抱着胳膊审视着换回了自己衣服的穆霜白,眼镜片后的双眼闪着光,笑得很不怀好意:“要不你干脆在我这儿待几天养伤,我好顺便研究研究东莨菪碱的后遗症?”他指了指里间,“里头有一张手术床,一个解剖台,够你我睡的。”
“不了,我家附近还有不少人盯着,瞒得过一时,瞒不住几天。万一他们发现我不见了……”穆霜白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正常一点,“你也不想这个联络站暴露吧。”
“你又知道了?”刚放下的手术刀又被宁医生捏在了手中。
“你的代号和南叔的是同期,所以你应该也是联络站站长。另外,他走之前说的是‘另一个联络站’。”
“看来能爬到高位的狗汉奸都不蠢。”宁医生磨着牙,最终还是把手术刀放下了。
这一回合穆长官算是占了上风,也就由着对方逞一逞口舌之利了。
宁医生三下五除二将他的双手包扎得严严实实,果断把人赶了出去:“快走快走。每天来找我换一次药,白天我都在旁边的城南医院坐诊。”
穆霜白心情不错地抬手挥了挥,转身遁入夜色之中。